繼女 001 命不該絕

作者 ︰ 對花彈琴

洗了澡的柳安坐在沙發上吹頭發,身上裹了張很大的海藍色浴巾。水珠滴滴答答地落下,被棉質沙發吸得很干淨。

十分鐘後她換好便服,泡了兩杯熱咖啡在桌上,慢條斯理地開了門︰「不好意思,讓你久等。」

門外的林紫淑臉色不佳,挽著小皮包面無表情地進門。上上下下打量柳安二十幾平的廉租房,眼底滿滿地嫌棄︰「你就住這麼小的房子?」她的一間更衣室都比這里大上一圈。

柳安沒回答,將一杯咖啡往桌子另一邊推過去,淡道︰「嗯,坐吧。」

林紫淑沒坐,從小皮包里拿出包得跟皇家禮炮似地喜帖,往桌上一扔︰「原本我跟季鈞都沒打算請你,但是我爸執意要。反正我是不承認有你這個姐姐,所以到時候的婚宴上你最好管好你的嘴巴。」

薄薄的鏡片反射著喜帖火紅的顏色,柳安推了下眼鏡,目光里透出些許冷漠︰「多謝林先生好意,但是我想你跟林先生都搞錯了。首先我並不是你們的家人,你與誰結婚根本與我無關。第二,即便我是季鈞的朋友,今天上門來請我的也該是季鈞,而不是你。更何況,林小姐你該知道……我不是季鈞的普通朋友。」

她無意高攀這門親戚,就像她根本不想給自己打個「私生女」的標簽。這幾年的生活過得十分狗血,母親過世,林豪生莫名其妙認親,再就是這個林紫淑總吶喊著她們母女是害人精。自己原本安寧的生活怎麼會變成這樣?

柳安模著額頭把腳盤在椅子上,認真地想著這個問題。

母親一直瞞著自己,說父親早已去世,直到彌留之際才吐露真相。什麼父親早逝,那不過是哄小孩的。她們母女倆受苦受難的這些年,林豪生不知道在哪兒快活呢!最可惡的是,還有個比自己小半年的妹妹林紫淑。 ……林豪生當年背著兩個女人做了什麼,也只有他自己清楚了。而讓她改姓林,這恐怕是本世紀最冷的笑話。

柳安淡淡的三言兩語激怒了林紫淑,她掛在耳垂上的鑽石墜子一個勁地顫︰「柳安,你別不知好歹。我爸想讓你認祖歸宗,那是我爸心慈,還由不得你想不想認。還有把你嘴巴放干淨點,季鈞跟我已經領了證,鐵板釘釘的事,你少給我挑撥。」

嘶?她挑撥?

柳安慵懶地將頭枕在椅背上,林紫淑怒發沖冠的樣子讓她覺得想笑︰「林小姐,注意形象。」

林紫淑一愣,才覺得氣過頭有點狼狽,忙模了模臉撫平臉部肌肉。驕橫地道︰「反正喜帖我已經給你了,你愛來不來!」說完也不想多留,直接抬腳就走。

果然是財大氣粗啊!

柳安靜靜地拿起桌上掛著金色流蘇的喜帖,那上面的燙金喜字真是刺眼。她不由摘下眼鏡,把喜帖扔到一邊,然後將頭靠在椅背上失神。

「安兒?」

突如其來的呼喚嚇她一跳。猛然睜開眼往門口看,林紫淑走得急沒關門,有人正局促地站在玄關,猶豫著要不要進來。

柳安的眼楮眯起來,模糊的輪廓是多麼熟悉的剪影。她笑了笑︰「真巧,你老婆剛走。」

季鈞尷尬︰「是……是嗎?」。說著指了指房門,「你還沒改掉這個習慣,這麼晚了,最好把門關起來。」

柳安住的是政府廉租房,這里周圍挺不太平的。她又是一笑︰「不要關,孤男寡女的關起門來說不清楚。」

季鈞十分敏感︰「紫淑給你難堪了嗎?」。

柳安把眼鏡重新架上耳朵,沒回答。而是問︰「無事不登三寶殿,你來干什麼?」

「……」季鈞皺眉,仿佛變得不怎麼認得柳安了。他心里有點不舒服,可是卻也說不上來哪里不舒服。他咽了口唾沫,從懷里拿出紅色的喜帖︰「這個……我不知道……不知道你會不會來。」

「你想不想我去?」柳安掃了眼喜帖,心里頭發沉。

跟季鈞在一起五年,林紫淑卻只花了三個月輕而易舉地擊潰了他們五年的感情。她心里空得很,有一種情緒被封在血液里,在此時此刻鼓動她發泄出來。

門外走廊上的燈光影子淡淡地,外面仿佛躲著一個偷窺的人。

季鈞沉默地點頭。

「哈……」柳安不由失笑,這個自己拿命愛了五年的男人竟然在此時此刻如此怯弱。她挺直身板,目光炯炯發亮地盯著面前的季鈞,高聲問︰「季鈞,這里沒有別人。你告訴我,你真的愛林紫淑嗎?愛就大聲說出來,不愛,也說出來,讓我知道知道。」

「安兒?!」季鈞愕然。

柳安喝了口咖啡,玉色骨瓷上留下一個淡淡的唇印。她笑著︰「到現在你心里還不確定嗎?」。

季鈞尷尬,咬了咬唇再次吞下一口口水︰「安兒,你太強勢了。跟你在一起,很累……你的心思,我猜不到。」

「我的心思……」咽下咖啡,柳安頭一次迷惑。她知道自己有時候態度強硬,確實有別于林紫淑嬌滴滴的小女人情態,但是她從不認為這是造成季鈞離她而去的理由。現在親耳從季鈞嘴里听到這些話,心口竟然酸得可怕。她垂下頭,掩去臉上失落,低聲問,「還有嗎?」。

「還有……」季鈞艱難地開口,眼里的柳安變得越來越陌生,「還有,你知道我的情況。家里兄弟姊妹多,都靠著我。紫淑她可以……」

「可以給你想要的?!」柳安早就猜到了,並沒有多少意外。林家在本城勢力龐大,以季鈞的家世能攀上林家,那是幾輩子都修不來的。她握緊咖啡杯,冰涼的指尖一圈一圈在杯沿上畫著,「那你,還是愛她的了?」

季鈞其實挺老實的,不安地將手插入大衣口袋,搖了搖頭︰「我想,應該不是。」

「應該不是?」他們是在討論其他人無關緊要的話題嗎?這回答讓柳安突然間覺得林紫淑其實也挺悲哀的。

季鈞還想說什麼,走廊上的人影一動,已經奪門沖進來。林紫淑尖叫︰「柳安!你這個臭*子,到現在還不死心……我打死你!」

季鈞發愣,沒想到林紫淑並未走遠,見到他來柳安的住處,竟然跑來偷听。再想柳安有意無意地問話,就明白了怎麼回事。他雙拳一握,突然間對柳安恨得不行。

林紫淑殺氣騰騰地進來,柳安本來沒什麼好奇怪的。這種事情前前後後不知道已經發生了多少次。但是顯然這回觸及到了林紫淑的底線,一切都超出了意料。

「我恨你,我恨你,你個害人精!」林紫淑有點發狂,撲上前拿起滿杯的咖啡就照柳安潑了過去。

柳安被潑了個正著,熱熱的咖啡順著臉頰鼻尖直淌。她立刻拿掉眼鏡擦拭,但眼前一黑,林紫淑已經瘋狂地拿起沙發上的浴巾,悶頭罩住了她。

「你想干什麼!」柳安掙扎,但是自己坐在椅子上處于劣勢,怎麼推得開怒火攻心的林紫淑。

林紫淑冷笑︰「你這個賤人,你媽當年勾引我爸,你知不知道我媽流了多少眼淚?我媽這幾年的眼楮都快瞎了,都是拜你們母女所賜。哈……你現在還要搶我林紫淑的男人,呸!下輩子投胎重新選個好人家吧,你媽作孽太多,你也沒有好結果!我不會讓你有好結果的!!!」

「你……你想……你干什麼……」柳安的脖子被浴巾勒住,她有點透不過氣了。身體里的力氣在漸漸流失,死亡的恐懼突然襲上心頭,她害怕了。就這麼……被林紫淑害死了?就這麼死了?不……不行!她還沒有為母親討回公道,她不是私生女……母親不是情婦……她……不想死!

「季……季鈞……」她的手仿佛能感覺到季鈞所站的位置,顫抖地伸向他,企圖季鈞能上前來拉開喪心病狂的林紫淑。可是,沒有。她,是徒勞的。

季鈞渾身都在顫抖,她看著柳安掙扎,一寸寸失去力氣,心里突然覺得很解氣。柳安終于求他了?他想起以往自己是如何圍著柳安打轉的,而柳安又是如何獨斷。他失笑,向後退了一步,把身後房間的門輕輕關上了。

「……季……鈞?!」柳安在黑暗里的絕望,像是塞滿了軀殼。

「季鈞?你還敢叫季鈞?」林紫淑氣得抓起桌上的咖啡杯,毫不手下留情地砸在柳安的腦門上。

「 !」——鮮血像水一般濡濕海藍色的浴巾。

一下不解氣,林紫淑又連續敲了十幾下。直到感覺手下的人再沒有半點反抗的意識,才漸漸松了手。「嘩啦」一聲,咖啡杯滑下手掌,在地上摔得粉碎。

「我殺人了?我……」林紫淑的理智終于被震醒,她看著柳安的尸體包裹在海藍色的浴巾里,覺得好害怕,「季鈞——我,我殺人了,我把賤人殺了……怎麼辦?怎麼辦?」

季鈞始終是清醒的。他上前抱住林紫淑的身體,安撫她︰「別怕……我們馬上離開。沒人知道的……」

「……對,對!我爸會處理好的,我們回去告訴他,快……快!」

房間里很快被一聲悶響隔絕,柳安的尸體被蒙在浴巾下,帶著她的不甘,永遠都醒不過來了。

柳安覺得像是睡了一覺。她睜開眼,有點木木地瞪著床頂。

「四娘,你瞅她是不是醒了?」

「嗯,我看是。死丫頭真命大,上吊都死不成!」

「四娘莫說這話,仔細傳到二女乃女乃耳朵去。」

「怕個什麼,她娘要真是心窩里有她,哪會由著老太太說什麼就是什麼。」

她——沒死?

柳安恍惚,回憶里是一片黑暗,以及咖啡與鮮血交融在一起的味道。林紫淑瘋了,要殺她!季鈞袖手旁觀,季鈞袖手旁觀!她突地眼神一凜,整個人從床板上坐了起來。

「啊!」菱格窗外一陣尖叫,兩個方才交談的女人嚇得抱頭鼠竄。

柳安的脖子像是被人掐斷過一回,疼得有點麻木。她機械地轉動肩膀朝窗子看去,呆呆地發愣。

窗戶很破舊,退了彩的紗窗上幾個大窟窿,冷風直灌。那窟窿外,兩個女人的背影相互扶持著跑遠,一切都很陌生。

她模索著下了床,微微意識到了一種不可思議的可能性。

桌子變高了,床變大了,鏡子連她的臉都照不到……她再沒有比現在更清楚地明白,自己還活著。只是有些東西,變了。

桌子上放著茶色光釉的碗,柳安干咽了口口水,慢慢地爬上木凳。看到碗里有水,不禁舌忝了下唇,捧起冰涼的碗,把里面的水都喝了個精光。

仿佛滿足般呷嘴後,她看著碗發呆。

這是很「古董」的碗,碗底還鐫刻著這家當家人的姓——林。

林?!

柳安仿佛觸電般丟下碗,眼前浮現出林紫淑猙獰的臉。

這家人姓林?不不不,這不可能。她怎麼會出現在林家!

柳安直接從木凳上跳下來,矮小的個子撲上舊門,連續又是推又是拉地折騰了好幾分鐘,還是沒有把門打開。她意識到,自己是被反鎖在里面了。

「有沒有人?有沒有人!」她拍門的手都腫了,仍無人來理。柳安頹喪地滑落在青石地板上,雙臂抱膝,瞪著地面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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