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正方嘆息了一聲,擱在桌上的拳慢慢握緊,許多東西說著容易做著難呀,要他治病救人容易,若要他整日看著賬簿管家,那真是九尺大漢捏繡花針,拿捏不住啊。
李青梅心中暗想,李正方還是離不了薛氏,他會不會把自己的生死放在心上,現在到了考驗的時候了。
如果李正方要她暫忍一時之氣,讓薛氏把這個年管過去再作打算,那麼青梅肯定掉頭就走,如果他的確有魄力,拿得起放得下,那自己就讓過去的事過去,接受這個父親,畢竟華嬸說得有理。
父女兩個相對無言,只有燭淚一滴滴沿著蠟燭流淌而下,李正方看了她一會,終于道︰「你和你娘真是像,一樣的拗脾氣。
事到如今,我豈有再讓你受委屈的道理,薛氏的哥哥畢竟與為父同朝為官,為父不能不顧及彼此的顏面,今日托人送書信去了,薛家也答應過兩日就來人接,只寫一份和離的文書,也就息事寧人罷了。」
青梅見此心中略略舒展開,道︰「父親,並非女兒逼您,那薛氏實非善類,留下早晚是個禍患。」
李正方點了點頭,重新坐回椅上,道︰「你明日過來學習醫術吧,今日權且好好歇息。」
青梅走出兩步,見李正方再次凝眉看起賬冊,心中泛起一絲酸楚,回轉身走到身邊道︰「父親,還是不要太勞累了,常言道︰‘大智善于用人,小智善于治事’。父親還是早些選出個可靠又熟絡的人來才是上策。」
李正方點了點頭,又道︰「青兒,你可恨為父不曾?」
青梅頓了頓,道︰「父親言重了,女兒不敢。」
李正方淒苦的搖搖頭,低聲道︰「我這大半輩子,只知道在外頭兢兢業業,卻成了最不稱職的父親,兒子和丈夫。」
李青梅心中也是五味雜陳,一夜也是輾轉難眠,一方面仍在考慮李思揚所說薛氏所找之物,另一方面,又在想李家如今的處境。
翌日起來,梳洗罷,遂過去給李正方請安,李正方面色黯淡,顯得極沒精神,與初次相見之時反差頗大。
因原本薛氏也要在鄉下家中過年,城中李宅中人各有安排,李正方當前並沒有十分棘手之事。
倒是薛家一大早就派了車來,銀蝶自然跟了回去,還有府里七八個丫鬟小廝,薛福家的和婉兒倒留了下來,因此上薛福也留了下來。
午間,眾人便在一處準備年夜飯,這個 皮子,那個活餡兒,也倒出了幾分年味來。
夕陽漸漸西斜,給村陌上披上一層金暉。已有幾家人家放了爆竹,準備吃年夜飯。
寬闊平整的村道上並沒半個影子,忽然幾匹俊馬從遠處馳來,揚起一丈高的塵土,行至一個小岔口,為首者猛一收馬韁,駿馬人立而起,發出一聲長長的嘶鳴。身旁幾人也同時勒韁,馬兒嘶鳴聲頓時驚起一群落鴉,像即將墜入山谷的日影飛去。
座上青年錦帽貂裘,俊眼修眉,揚鞭指著前方的小道問︰「可是這條小道?」
身旁中年男人以手遮目,遠眺道︰「不錯,卑職上次正是經此路到的。」
錦衣男人遂轉向身側一個著黑狐風毛大氅者道︰「王公公先請。」
王公公也不多言,也不禮讓,徑直撥馬前行。
錦衣男人身邊那人面上肌肉一抽,剛張了嘴,就被錦衣男人瞪了一眼,眾人只好忍氣吞聲,打馬跟上。
李宅前小燕,苓兒正和李春一處里預備著點放爆竹,突然見數騎馬在門前停下,一時傻了眼。
來人中上前一個身穿紫綢衣袍,頭戴交角璞頭,腰挎寶刀之人,厲聲道︰「快帶我等去見你家主人。」
三人依舊愣怔原地,李華聞聲從灶間出來,見此情形,忙叫小燕去通報,一邊廂引這一行人去客廳喝茶。
李正方此時正在書房中與思揚閑話,听見這話,急忙更衣前來。
見是錦衣衛指揮同知崔湜與御馬監掌印太監王虎,不敢馬虎,急忙上前一揖道︰「不知二位上官前來,有何要事?」
錦衣衛是特務機關,司禮監的太監也是東廠的檔頭,這二人怎麼說都不好惹,多少文臣武將都被壓得抬不起頭。
雖說當今聖上仁德,這些小鰍翻不起大浪來,也不是李正芳這區區正七品院判能招惹的,況錦衣衛同知乃是從三品,品秩上也較高的。
王虎扯著公鴨嗓道︰「聖上口諭,前太醫院院判李正芳跪听。」
李正芳不敢含糊,撩袍跪下,听王虎抑揚頓挫的念完,腦門上卻滿是細汗,卻原是聖躬違和,要宣他火速回京,具體起復‘奪情’之事,待年後玉璽啟封後再行頒旨。
李正芳忙叩首接了旨意,讓李華伺候用茶,自己回房略作收拾。
王虎卻一副不耐煩的模樣道︰「李太醫快請吧,要什麼東西宮里沒有。」
崔湜道︰「王公公此言差矣,听聞太醫院幾位御醫各有一套診治的工具,彼此並不外借,咱們還是略等片刻吧。」
王虎與崔湜素來不和,听他這麼說卻沒法反駁,誤了給聖上醫治可是掉腦袋的大事,于是擺手道︰「那李太醫快去吧,誤了時辰咱家和你都不好交差。」
王虎吃香喝辣慣的人,嘴刁的很,哪里肯喝李家的大葉子茶,只急得踱來踱去。
崔湜索性站在門口閑閑的打量,他自小錦衣玉食,何曾見過這樣的農家院落,隔著菱窗隱約瞧見一個著碧青色繡褥的女子在貼窗花,烏發如雲,朱唇一點,最可贊一雙眼楮眼神清遠閑適,竟不由跨前一步想看看清楚。
卻听腳步聲響,李正芳已收拾了藥箱並一兩本醫書,急急回來,牽了李華已備好的馬匹,上路離去。
因李正芳一夜未歸,青梅等連年夜飯都吃的沒了意思,草草散了。翌日,宮里來了一小黃門送了李正芳家信,青梅少不得給了他幾兩銀子,那人怏怏的收了。
青梅心中暗想,區區一個沒職分的小太監都這般驕橫難以打發,這大周王朝定是少不了婦寺之禍了。
李正芳信中提到命青梅姐弟收拾利落先行回城中去,青梅和思揚商議定,明日五更吃吧早飯就起身,為保險起見,這次勞煩華叔親自送一程。
思揚自去收拾行李,青梅行李不多,且多由苓兒照管,也就不去添亂了,自來書房整理李正芳的詩書典籍。
因見有一部裝幀普通卻十分厚實的大書,便拿起來看看,卻是唐朝陸羽所著的《茶經》,里面紙頁雖有些泛黃,卻沒有多少翻過的痕跡。
隨手一翻,卻見最後數十頁俱都掏空了,放著幾封書信,青梅原本合上,又耐不住好奇,見信封上寫著︰‘文垣兄親啟’字體雋秀,精巧又不失流動之活力。接著是‘雋妹親啟’的字樣,瞧著是李正芳的字跡。
其余幾封也都是一般字跡,後來直接略去‘兄’字,後來直接是‘夫君’‘夫人’親啟。心中暗笑,原來是兩人的情書啊。
原本準備收起來,卻掃到手中最後一封,字跡十分不同,連信封都與先時幾封不一,信封上寫著︰‘同心相知’四字?
這個同心人是誰?青梅不能不疑惑,正猶豫著要不要拆開信來看一看,卻听李思揚在外道︰「姐?」
-----------------------------------------------------------------------------
打滾求收藏,推薦~有評論的歡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