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思揚心里清楚,天衡背後之人,並不簡單,說不定就是胸懷異志,想取而代之。這樣謀朝篡位在她心里倒是沒有很清晰的劃分,正因如此,她也產生過一絲猶豫。
轉念一想,他連這幕後之人姓甚名誰都不知,若是誤上賊船如何是好?罷,若他為正人君子,亦不會如此藏頭縮尾,既然是為自己謀私利之人,倘若刀兵一起,受苦的還是無辜百姓,自己如何能助紂為虐,想到這,做了決定,一拱手道︰「多謝貴主好意,在下不敢承情!」
說完去觀察天衡神色,不肯服從的只怕要滅口吧,天衡卻連眼楮都不曾眨一下,整張臉都像蒙在一塊牛皮里,半晌才道︰「主上留話,給你一月時間考慮,我一月之後會再來!」最後還留下十分不相干的一句話︰「有人來了……靠邊站……」
說罷身子一躍,消失在坡上密密匝匝的叢林間。
人?李思揚重復了一句,讓這樣寡言少語的人來招攬,有些牽強吧……一邊想一邊,就听見蹄聲如疾雨,沿著前頭道路而來。
李思揚忙牽了馬往路邊靠,只見數騎馬飛掠而過。當下一人,身著錦衣,黑絨披風與袍袖被風鼓起,瞬間化為數點……
錦衣衛?李思揚心頭一突,他們來這作甚麼?一邊想一邊扳鞍上馬,朝軍營趕去。
回到房中略一坐穩,見桌上還攤著一本醫書,坐了一會心里依舊不能平靜,只覺得全身燥熱難耐,打了桶水洗了個澡,才覺得舒服些。
出門去庫房檢視草藥,軍中單有儲備的藥材,只是缺少人打理,或生蟲或發霉,到李思揚來,才好好整理了一遍,所幸的是,軍中有位老醫官,喚作許益民,對藥草十分熟悉,李思揚便經常向他討教,對動植物的栽培、飼養,生藥的采收、加工、炮制、儲藏等有了許多認識。
這會庫房空空的,許益民八成又去村口沽酒喝,見地上攤著蒸好尚切了一半的黃芩,便坐下切了起來。
黃芩性寒味苦,能清熱燥濕,瀉火解毒,還能止血安胎,是藥鋪的常見藥。春秋季采挖為好,軟化之後切片,用水浸火煮會丟失藥中對羥基的黃酮類化合物,故而蒸發為妙。
斷口的淡苦的香氣漂到鼻端,刀切在案板上的咄咄聲,使得她漸漸冷靜下來,甚至沉溺其中……
「你果然在這……」高睿不知何時進來,收了收袍子在李思揚對面蹲下,見李思揚只哦了一聲,又道︰「外頭下雨了……你沒挨淋吧?」
下雨了?李思揚遲鈍的抬頭朝外看,果然听見嘩嘩的落雨聲,任由雨下的這般大,卻依舊不見涼爽半分︰「糟了……胡老爹家的麥子……」
高睿拍了拍他肩道︰「放心吧,我已經讓人過去幫慢扇了。」
「下一場雨,地里就不那麼旱了吧。」李思揚繼續一面切一面道。
高睿搖搖頭道︰「可這一落雨,新打的麥子怎麼曬?再拖兩天才好……」說完又道︰「哎,你知道麼?縣官大人可是說了,這雨是他請王神仙跟龍王爺求滴……還預備讓每戶捐銀子吶。」
李思揚悶悶的︰「昏官,頗有西門豹治鄴里那個縣官的丑態了。」
高睿道︰「你放心,有我在,咱這兩個村鎮的銀子就甭想收上去了,我都跟保長們通過氣了。」
李思揚道︰「那你前途不是毀了?」
高睿一笑置之︰「那我也不能讓鄉親們戳我的脊梁骨,罵我祖宗十八輩,孰輕孰重呢?再說,我又沒錢巴結那些大老爺們,本事也就那麼大點……早看開拉……」
其實以高睿這身本事,在這干這些還真是有點屈才了……李思揚一晃神,手下不留心,只覺的一陣刺疼,反射般的收回手來,食指被削去一層皮,冒出殷紅的血來。
高睿很自然的拿了他手,掏出手帕按住傷口,笑道︰「還想娟子呢吧,魂不守舍的……」
李思揚嘆了一聲,轉眸望著檐下滴水處流下的雨珠,道︰「這氣壓太低了,氣悶的緊,腦子缺氧,自然就跟不上了唄。」
高睿唇角歪著,垂目為他包扎傷口,見那手又小又細,與自己粗大的手相差甚遠,突然沒頭沒腦的說了句︰「你要是女的我一準兒娶你。」
李思揚揶揄道︰「我要是女的,還不想嫁你咧。」說完又道︰「我來的路上瞧見錦衣衛了,不曉得來干嘛?」
高睿一頓,手上已包扎好,放了他手,在李思揚身邊小馬扎上坐下,雙手撐在腦後倚向身後的藥櫃,懶懶道︰「還不是看上上頭派下來修堤那點錢麼?來盤剝好幾趟了,這會怕還在左千戶那里吃酒呢。」
李思揚嘆了一聲︰「鼠目寸光,難成大器。」
高睿眼楮一亮,唇角一鉤笑道︰「瞧你說得,你是大器?」
李思揚道︰「我也不是,可我曾見過一個人,覺得他是……」
高睿好奇起來,從新坐好問︰「誰?」
李思揚又是一笑,眸中換了一種神采,半晌又搖搖頭,拿了藥匣子,把切好的黃芩鋪到笸籮里晾開,插回架子上。
轉身道︰「睿子,我想做點生意,賺點錢,怎麼樣?」
高睿沒什麼興趣,隨口問︰「什麼生意?」
李思揚重新挨著他坐下,道︰「辦個藥材加工廠,咱們這出的藥材也不少,像何首烏、牛膝、白芍等等,幾十種呢,好些直接曬干就低價賣了,若是收集起來,進一步加工,甚至能制成成藥,那就能解決一批勞動力,還能賺點錢,軍隊里的弟兄也能有錢花啊?還能把藥材合理化分配,辦的好了,還能解決某些地區缺醫少藥的窘境。」
高睿搖搖頭道︰「太紙上談兵了,你我都不懂生意,又沒什麼人脈,又沒資金,別說風就是雨的。」
李思揚只好暫且作罷,只在心里盤算,做生意,自己真不是塊料,若是自己有了權利,大智善于用人呢?
來軍營這段時間,感覺到民間醫生實在缺乏,十里八村不見一家藥鋪,即便是有藥鋪,郎中也沒有仔細學過醫理,看著《和劑局方》僵硬的往上套。
偶爾一兩個走方郎中,還是抱著自家研制的丸藥賣錢,治好了便好,治不好拍拍走人。那種好醫良醫太珍貴了,根本就是僧多粥少。
百姓們病了,多半用自個兒的草頭方子,自己個上山采藥喝,效驗的有,被誤治死的也尋常。
想到這又想起益善堂來,若是從自己如今開始積累,至少要到五六十歲才能開創那樣的局面。若是當初選了王文選呢?是不是路就好走點,他越發迷茫起來……少走彎路不應該麼?也不知思揚怎麼樣了?自己只身在外,有沒有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