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鵝絨般百褶綿軟的床榻,將那嬌小柔軟的軀體包圍起來,如同最最溫暖的襁褓。陌生的宮殿內,靜寂無聲。萱兒緩緩從床榻上坐起來,澄澈的眸子打量過與皇宮格調完全不同的宮殿,那樣滲入骨髓的寂靜讓她身體微微發顫,喉嚨中發不出聲音。緩緩垂下頭,她看到自己單薄素白衣衫,上面染著點點的血跡。只是一個片刻,洶涌的記憶就涌上來,幾乎將她吞沒。風聲,馬蹄聲,荒涼的原野,滾燙的眼淚不自覺的滑落了臉頰,她記得的,他們去救絡景了。澄澈的眸子里染上了微微的驚慌,萱兒攥緊了床單又松開,伸手掀開雪絨被,赤著腳走下床。
冰涼的觸感,順著腳底,一直蔓延到了心里。緩步走著,走過一塊大大的銅鏡,借著窗外的光線,她可以看到自己的身影,青絲垂到手腕處,遮掩了大半個身子,她伸出手,想要觸到鏡中的那個自己,腦中忽而就閃過一句明媚而雀躍的話,‘呵好漂亮的小女娃!‘指尖微微一顫,萱兒身子微震,凝神看著鏡子。她記起那一天,說話的那個少年有著璀璨到耀眼的笑容,俊朗的身影蒙上淡淡的亮光。緩緩收回了指尖,萱兒將目光投向空曠的大殿,絡景呢?他們去救他了,不是嗎?那麼,他應該也在這里才對。再也無心去理會宮殿內的一切,她的腳步不由得急了,顧不得腳底的冰涼跑出了殿門。連綿的宮殿,起伏的琉璃瓦,長長的走廊,那柔弱的人兒赤著腳穿越過一道道的長廊,因為腳步急促而微微喘息,卻在轉彎的地方撞到了一個人,她踉蹌了兩步,低吟一聲,卻被對方抓住了手腕。抬眼,是一個相貌清麗的女子,身著樸素得體,眉宇之間有著禮貌卻清冷的味道。
‘是萱兒姑娘,對嗎?‘女子思索半晌,開口問道。萱兒抬起眸子,看著她良久,心里的慌亂仍舊沒有平復,顫著聲音問︰‘你是誰?這是哪里?‘女子睫毛溫柔地眨了眨︰‘這里是冰凌城,萱兒姑娘你現在身在冰宮里面,很安全。姑娘要找什麼嗎?我是這里的下人,我可以幫萱兒姑娘一起找。無法背負的傷痛,太多的沉痛與絕望壓在那男子的心上,整個荒原的天空瞬間崩塌。他低喃一聲‘景!我的弟弟!‘,卻沒有人應答,懷里的少年沉睡得異常安詳,俊朗的臉上染上幾點血腥,有著那樣明亮而妖嬈的美麗,他擁緊了那具逐漸剛毅成熟起來的軀體,幾乎將那血肉揉進自己身體里。
從那一刻起,少年的尸體冰涼,再不回暖。從那一刻起,那男子心上最痛的血肉被生生剜去,再不復存。令人炫目的光,從偌大宮殿的上方投射過來。耀眼的光線,飄渺的塵埃。**的腳踏在冰涼的地面上,寒氣從腳底升騰起來,刺痛到心里面去。萱兒失魂一般在偌大的宮殿里走著,仿佛永遠也走不到那長廊的盡頭,她听到自己的裙擺拖過地面發出的窸窸窣窣的聲音,空曠到讓人覺得噬骨的荒涼。腳步滯住,她忽而就想起了那個男子。他們骨子里流著同樣的血,他疼他入骨,容不得他受半點傷害!從七歲那年將那還是孩童的絡景送到遠離皇宮的地方,他的肩膀承擔起了太過的重壓,在朝堂的腥風血雨中求得一席存活之地,用自己的血肉之軀打拼下了一片江山,只為能夠更好地保護那個心無城府的少年。她沒有辦法想象,剛剛從戰場上退身下來,連趕三個晝夜路程沒有闔眼的他,在看到那少年的尸體時會是什麼樣的心情。腳步錯亂起來,萱兒一路小跑,想要尋到那宮殿的出口。轉眼之間,站在殿外的久威看到了那抹柔軟的素白,毫無方向感地胡亂沖撞著,心里一緊,轉身面對著她。偌大的殿門外,風翼一身墨青色的衣衫,手里握著幽藍色的劍,眉宇之間滿是沉痛的淡漠。終于看到了認識的人,萱兒平定著喘息,走到他面前,輕聲問道︰‘他呢?‘走近了才看到她赤著腳,雪白的裙擺輕拂著她瑩白色的腳背,讓人瞬間涌起刻骨的心疼。淡淡移開目光,久威淡淡答道︰‘在城門。‘城門喊聲震天。而他不屑耳邊,那喧鬧聲還在繼續。
萱兒身子微顫,險些站不住腳,腰上卻被一個有力的臂膀緊緊攬住,擁在懷里。熾熱的喘息,帶著壓抑太久的傷痛融化在唇舌間,她能感受到他刻骨的哀傷,腦海里閃過太多的血腥,在她哀怨的時候,受傷的時候,他卻也是在戰場上面對著嗜血的廝殺,她想要為他守住那一抹骨血,而他想要守住的,卻是這半壁的江山!而記憶里那個明亮到耀眼的少年,會是埋在他心底永遠的傷。許久,他才緩緩離開她柔軟的唇瓣,強忍下心里翻涌起來的滔天的劇痛,嘶啞地低喃︰‘恨我嗎?‘恨嗎?
深深陷入他的懷里,渾身被哀傷而熾熱的氣息所包圍,萱兒抬起眸子,望進他深邃的清潭里,她想開口,顫抖的唇卻發不出聲音,洶涌的委屈涌上心頭,滾燙的眼淚將眼眶瞬間潤濕。委屈嗎可是那一切跟他所承擔的比起來,都算得了什麼?她想問他,他背負著那樣滔天罪名的污蔑亡命天涯的時候,不委屈嗎?追命般的通緝撒遍全國,而他卻拼盡全力阻擊外侵的時候,不委屈嗎?當他從血腥遍野的戰場上下來,看到的卻是自己親生弟弟尸體的時候,不委屈嗎?!不是她不恨,而是她知道他心里的痛,已經遠遠不是任何人能夠想象與承載,而她,還有什麼理由去恨?冷風將滾燙的眼淚瞬間吹冷,萱兒艱難地搖頭,想要減緩他心里的重壓,至少,不要再讓他那麼痛苦。齊駱冰微怔,許久,才將她的臉埋在溫熱的領口處,蒼白的唇角浮上一抹痛到極點的淺笑,又瞬間逝去。他感受著懷里人兒暖心的柔軟,緊貼著她的耳畔,從胸膛之中發出嘶啞的聲音︰‘可是,我卻無法不恨我自己。‘整個人被擁緊,萱兒只覺得有一滴冰涼的液體落在自己頸子里,身子微顫。下一瞬,她低吟一聲,感覺整個身子被騰空抱起!‘這里很吵是不是?‘他深邃的眸子里散發濃重的哀傷,微微俯首,側臉貼住她的額頭,有著令人窒息的溫柔,‘我帶你離開。‘語罷城門上空的風,更加桀驁。萱兒伸出柔軟的手臂緊緊抱住了他高大的身軀,將頭埋在他溫熱的脖頸間,要痛,就跟他一起痛,她貪戀這樣的溫暖,貪戀這個男子如海一般的胸膛!凜冽的風,刮過一片茂密的叢林。叢林上空最高處,隱匿在濃密枝葉後的兩個身影漸漸顯露出來。身後的黑衣男子臉色微變,沉聲對著前面的錦衣男子恭敬道‘我們該怎麼辦,主上?‘白色的紙扇輕輕搖著,楚明軒許久才吐出一句︰‘什麼都不要做,靜觀其變。朕的皇後朕會親自將她找回來的。‘太多事情都尚未確定,知道了齊駱冰身在冰凌城,是否還會繼續進軍?還有那個動蕩的朝堂,又該怎樣處理冰宮的存在?這一切的一切都是未知,總之,齊絡景手下士兵的暴露引起了太多的波瀾,他們只有靜靜觀察幾方的動靜,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做。嘲諷的是此刻的他竟不知是對那曾經深愛的女子他的皇後是因愛生恨還是因恨而憂,這錯綜復雜誰也理不清的青絲到頭來到底是誰先負了誰?他所做的這一切倒底是值還是不值!風吹過樹梢,擾亂了叢林的寂靜,更擾亂了人心。冰宮內一片寂靜。門檻上,依舊是一身火紅的衣衫,雪歌靠在門檻上,清澈的眸子望著遼遠的天空。有人走近,她察覺到,但並不言語,直到感覺那人蹲下來,撩起了她手臂上的衣衫。雪歌這才收回目光,望向來人,看到風翼正蹲在地上,凝眉看著她白皙的手臂上那已經開始腐爛的傷口。‘傷口再不處理,這條胳膊就會廢了。‘他輕輕開口,道出事實。隨著錯落的腳步聲,身後的幾名男子也紛紛靠近過來,以往總是因為有任務而遍布在天南海北,像這樣聚在一起的時候真的太少。雪歌微怔,清澈卻沉重的目光掃視過他們幾個,心里涌起一股酸澀。‘不去照料,也不去查看軍隊,你們來找我做什麼。‘她想要將手臂上的衣衫放下來,卻被一只手微微用力拉住。‘我們可不想看到一個斷臂的姑娘,帶出去會比較丟臉,這個理由夠不夠?‘說話的是青翼,依舊是一臉調笑的表情,亮亮的眸子里卻染上些許哀傷,‘嘖嘖,這宮里的生活快把你榨干了麼?居然連笑都不會了‘他蹙眉,挑起她的下巴,看著她瞬間失魂的模樣。(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