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宮主 茶、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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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嬪果然是個會討巧的人,她似乎天生就是來做目光焦點的,鮮亮的銀紅繡富貴芙蓉牡丹旗裝在腰上精巧的掐了一下,顯露出她苗條的身姿,精神的兩把頭上左邊插著精致的芙蓉玉花鈿,右邊垂著珊瑚步搖,鬢邊插著一朵碩大的絹制蜜合色菊花,若不細看竟跟真的一般,耳上的紅寶石耳墜子耀人的雙目,宮里頭素尚節儉,連主子娘娘頭上都未有她頭上的囂鬧,可她就是這麼囂張的戴著滿頭的珠翠,眾人也覺得只有這樣富麗熱鬧的裝扮才與她相配。

「奴才郭絡羅氏給皇太後請安。」郭絡羅佳蓉對成為眾人目光的焦點早已經習慣,一入宮就得寵,還封了嬪,**新來者中的頭一份,她不怕成為別人眼里的那根刺,她甚至享受這種感覺。

「嗯,果然是個美人兒。」皇太後笑道,她又把目光投向了先前請過安的惠嬪、榮嬪,惠嬪姿色還好,只是有些發福,榮嬪經歷了生五子喪四子只余一子的折磨,早就沒有當年的光鮮俏麗了,難怪如今**里宜嬪大行其道。

「奴才瞧著太後才美呢。」宜嬪笑道,她這話倒讓屋里的眾人受驚不小,連秀兒都睜大了眼楮瞧著她。

「美?」太後模模自己的臉,「你這孩子倒會拍馬屁。」她這話里並無多少責怪之意。

「是啊,奴才額娘常自許美貌保養得好,奴才倒想讓她來瞧瞧太後,太後才是真美呢。」宜嬪的話能听得出是吹捧,可架不住吹捧得十足真誠,連眼神都十足的真誠,她今日第一次見太後就敢這麼說話,實在是大膽,可秀兒卻知道,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尤其是一個美女誠心誠意贊另一個人美的時候。

「放肆!」皇後斥道。

太後臉紅了紅,卻果然沒有真生氣,「你這孩子果然是巧嘴會說的。」輕輕一句就把這事揭過了。

宜嬪經了這「挫折」卻似未受打擊,過了一會兒又滿屋子只听見她的說話聲了,皇後見太後不討厭宜嬪這種「熱鬧」的性子,也就不拘著她了,由著她天南地北的「胡說」,不知怎地說到了這茶,「太後這里的茶好,宮里肉食多,這老君眉極為的相宜,可惜入宮後在太後這里才得見。」

「哦?這茶是我身邊的宮女找來的,哀家素愛喝女乃茶,可這些孩子們非說此茶解油膩最養生,我才勉強喝了,倒也能入口,沒想到竟精貴得只有哀家宮里有。」皇太後訝然道,這不是裝的,她確實不知道,「秀兒,真是如此嗎?」。

「回太後的話,奴婢听茶水房王公公說這茶解油膩最養生,內務府送茶的時候便提了一句,他們便尋得了,奴婢也不知這茶竟只送了慈仁宮一處。」秀兒小聲答道。

皇後見狀連忙開腔,「這也不怪她不知道,宮里雖有老君眉貢茶,卻一向沒什麼人喝,不止內務府渾忘了,連妾身都忘了,想是太後身邊的人點名要了,他們就急急的找出來了,因沒有旁人要,就鎖在庫里了。」

「既然是原就有,這茶又解油膩又養生,旁人處就罷了,太皇太後處、皇上處、還有你那里都各讓內務府送一份吧。」

皇後起身一甩帕子行了個禮,「妾身謹尊皇太後懿旨。」

「免禮吧,自家人湊在一起說會子閑話,不用如此拘禮。」太後說道,她剛說完就見之前夸過老君眉的宜嬪坐在那里安安靜靜的做郁郁裝,「哀家說來說去倒把這討茶的人忘了,皇後分完了茶,若還有剩的就分給宜嬪一份吧。」

宜嬪這才轉嗔為喜,站起身施了個叩首禮,「奴才謝皇太後賞。」

「起來吧。」太後見她活潑歸活潑,禮儀絲毫不差,又添了幾分的喜歡,「這幾年內宮里事多,未免過于安靜了,宜嬪這性子哀家喜歡,皇後不必過于拘束她。」

「妾身尊旨。」

在場眾嬪妃暗地里帕子都快攪碎了,這宜嬪不知道走了哪路的好運,不光皇上喜歡,竟在太後這里也討了個滿堂彩,難道竟要在這紫禁城里橫行無阻了嗎?

不管別人怎麼想,宜嬪一時之間確實是在紫禁城橫行無阻了,據說見太皇太後的時候因為瞧出了太皇太後新戴的串珠花是內務府最新制的樣子,內宮里頭一份,又得了太皇太後的喜歡,深宮女人尤其是守寡的女人們都憋悶得很,有了她這樣一個年輕活潑的解語花處處湊趣,慈仁宮也好,慈寧宮也好,竟像是多了無數人一樣,一時間生機無限,這樣一個明艷聰慧的女子,成為了赫舍里皇後去後灰暗的紫禁城里最亮麗的一抹艷色,平添了無數的光輝。

皇太後喜歡一個人喜歡的最明顯,就是送東西,這一日她喝了老君眉,又想起宜嬪來,「不知道皇後分沒分茶給她?」

若是旁人皇太後沒頭沒尾的一說怕是不知道怎麼回事,秀兒接得很順溜,「皇後辦事素來妥貼,太後既然吩咐了,必定記在心里了,宜主子那里當是有的。」

「嗯。」太後點了點頭,「說起來哀家還未賞你,難為你有這靈巧的心思。」

「奴婢侍奉太後,哪里缺過什麼,渾身上下全是太後賞的。」秀兒笑道,太後確實對她不錯,秀兒入宮以來要說對誰有些許真感情,一是王福全公公,二就是太後了,真難得**里有這樣一位體恤下情的主子。

「你這孩子,話少歸少,論嘴巧卻不在宜嬪之下。」太後笑道,秀兒確實嘴巧,話不多,處處在點子上,別人說了一車話,未必有她一句話說得透,「皇上要多喜歡宜嬪這樣的女子才好,什麼樸素儉省恭讓,還不是學董鄂氏那狐媚子的作派,滿蒙貴女就是要美得熱熱鬧鬧,爽利得囂囂張張,像是一團火似的才可愛……」太後目光投向遠處,不知道想起了誰,「更不用說宜嬪身子透著健壯,有長壽之相,比不得那些短命福薄的,總是傷人心。」不知情的人以為太後說得是元後,只有秀兒明白,太後怕是想起了年輕時的往事。

太後出了會兒神,嘆了口氣,「秀兒啊,你去王福全那里找找看,可還有什麼稀奇的茶葉,哀家不愛這些東西,有好茶葉也是錯拋了媚眼給瞎子看,若是有好的你送些個給宜嬪嘗嘗。」

「。」

秀兒得了太後的旨意,與山杏換了班就到了王福全處,正巧踫見王福全美滋滋地拿宜興提梁紫砂壺泡茶喝,看見了秀兒立刻眼楮一亮,「秀兒,你且來嘗嘗這茶。」親自替秀兒倒了一杯。

秀兒也不說別的,安靜的在王福全對面坐了,拿起茶杯聞了聞,「王大叔果然好享受,這是最上等的明前巴山雀兒舌,一整年也就收一二十斤,落到宮里的就更少了。」

「整個紫禁城只收了二斤,慈仁宮里得了四兩。」王福全笑道。

「大叔果然好福氣,可惜有人要來分大叔的福了。」這種精致的茶葉從來都不是皇太後的愛好,連味兒濃老君眉都是勉強接受,綠茶類的雀兒舌太後怕是連聞都不會聞,王福全要了這茶,多半是自己享受了。

「誰?」

「自然是宜主子了。」秀兒笑道,「宜嬪得了太後的喜歡,又知她是懂茶的,特命我來你這里搜找上等的茶葉送給她嘗呢。」

「若是她也就罷了,她能嘗出老君眉,說出此茶的好處,不至于讓你的一番功勞埋沒了,分她些好茶又如何。」這人果然是分親疏遠近,堂堂**新寵,在王福全這里竟不及秀兒貴重。

秀兒听出了其中的關竅,笑眯眯地慢慢品著杯中的茶,「王大爺預備拿出哪些好茶來啊?」

「我這里收了些廬山雲霧,你拿去吧。」

「我拿去也得喝完了茶再去。」

舉凡規矩人家,長輩屋里的貓貓狗狗也當尊敬,這些伺候皇太後的人,打從心里往外就沒把**的小主們很當成一回事。

秀兒喝過了茶,從王福全小徒弟的手里接到了用竹節罐裝的廬山雲霧茶,這才回到太後那里復命。

「王福全那老貨舍得拿出來的茶必不會是頂頂好的,可在這紫禁城里必是頭一份,秀兒你去走一趟送茶,再教教他們怎麼泡,沒得遭賤了好東西讓王福全傷心。」太後知道王福全茶痴的性子,說起來肆無忌憚的。

「。」

秀兒這次去賜茶,只帶了九兒一個,連傳旨的太監都未帶,充分體現出了慈仁宮一向的非官方風格。

宜嬪住在翊坤宮,此宮原是紐祜祿氏居所,紐祜祿氏升位搬入坤寧宮後才空了出來,宜嬪不敢住在正殿,只在後殿居住。

由此可見這位美得張揚的宜嬪,並不是真的張狂無忌到敢于堂而皇之的以西六宮中最重要的翊坤宮之主自居。

這條路秀兒也是走熟了的,在翊坤宮門口例行公事的通傳之後,引路的小太監徑直領她們往後殿而去,剛過垂花門,就有一個身穿女敕綠宮裝,眉清目秀的宮女迎著她們走過來,見到她們微一福身,「兩位姑姑萬福,奴婢名喚芳蘭,小主听說兩位姑姑來了,歡喜得不得了,叫奴婢在此迎候。」

「不必如此。」秀兒口中這樣說,到底沒避過她的禮,在這宮里你太謙了,人家認為你軟弱可欺,平白的掉了慈仁宮的面子。

秀兒隨著芳蘭進了後殿,後殿的正殿向來只做禮儀用,無人居住,芳蘭將她們往西次間領,秀兒原是來過翊坤宮的,只是從未到過後殿,今日一見此地屋宇開闊至極,剛一掀開大紅猩猩氈的簾子進屋就聞見一股暖香,屋子正當中鎏金五層螭龍香爐里絲絲絡絡的香煙燎繞,聞起來卻不刺鼻,只讓人覺得舒爽,宜嬪坐在臨窗大炕上,靠著金絲織綿引枕,玩弄著套在小指上的象牙嵌紅藍寶石指套,慵懶中透著十足的美艷,看見她們來了,慢慢直起了腰。

秀兒雖是女子,也被這美艷震撼得屏息了一會兒,心道寵冠六宮之說怕是絲毫未有夸張,如此美女哪個男子能不愛?

她心里這麼想著,禮儀卻絲毫不亂,屈膝施萬福禮,「奴婢給宜主子請安。」

「起來吧。」秀兒覺得宜嬪美,卻不知宜嬪見了秀兒心里也是打了一個突,眼前的宮女身穿老綠宮女裝,只在袖子上星星點點繡了些許萬壽菊花,黑油油的大辮子垂在身後,論衣著打扮與別的宮女子並無不同,可那無匹的清麗還是顯出了十足十,要說自己是艷若桃李,此女就美若秋水,她素來自許美冠紫禁城,今日竟見了個不在自己之下的,未免有些驚訝。

「奴婢尊奉皇太後懿旨……」秀兒的聲音頓了一下,宜嬪立時站起身跪地接旨,「哀家知宜嬪喜愛茶葉,特挑撿上等廬山雲霧茶供爾賞玩。」

「奴才謝皇太後賞!皇太後千歲千歲千千歲。」宜嬪對著慈仁宮方向叩首。

秀兒將茶葉交給了引自己進來的芳蘭,「謝皇太後賞。」宜嬪謝完賞才起身。

「小主不必多禮,奴婢告退了。」她不必對**的小主過于客氣,過于客氣傳出去倒像是太後異常喜歡宜嬪,更甚于喜歡皇後,她是給鈕祜祿氏送東西還會多說幾句,在宜嬪這里就是一句不多說了。

「等等。」宜嬪叫住了秀兒,在以後的很多年里,她都在悔恨自己當初的決定,「太後既讓你來送茶,你必是知茶的……你是叫秀兒的吧?太後喝的老君眉也是你薦的。」宜嬪皺眉想了想,自己在慈仁宮時確實有這樣一個宮女,只是當時自己一心只想討好太後,並未在意。

「正是奴婢。」

「這雲霧茶你可知泡法?我來了這宮里,家里的丫鬟一個都沒帶進來,不怕你笑話,竟連個會泡茶的都沒有,沒得糟踐了好茶,我身邊只有芳蘭是個有靈氣的,只有勞動姑姑教一教她了。」

秀兒皺了皺眉,想起太後有言在先,也只得應了,「奴婢不敢在宜主子面前稱姑姑,請宜主子直喚奴婢的名字秀兒,宜主子既然如此給奴婢臉,奴婢就獻丑了,請宜主子命人取水與茶具來。」

宜嬪果然是懂茶的,當下命芳蘭取了全套的景德鎮甜白瓷茶具來,廬山雲霧色澤殷紅,最襯白茶具,又有一個小宮女拿了銀鎏金注子取了一注子的水。

秀兒將手按在那注子上,也不怕燙只是感受水溫,又掀開蓋子看了看水,心知這是玉泉山的水,宜嬪果然是受寵至極,等水溫適宜了,拿茶匙取適量茶放入茶壺,緩緩注水,一泓清泉水慢慢使茶葉浮起,待壺中全滿秀兒蓋上蓋子,任熱騰騰的茶水流滿茶壺外殼。

她又用這水沖燙了茶杯,第一沖全部做了這沖燙之用,第二沖時才是飲用之用,秀兒將茶水倒入最後一個茶杯,這才慢慢正常呼吸,端起一杯茶,「請宜主子喝茶。」

宜嬪直直地看著秀兒沖泡茶葉的動作,慢慢的竟也看出神了,縴縴美人此時竟似去了那一身微賤的打扮,舉止動作如行雲流水一般,不似尋常宮女,倒似是書香人家的大家閨秀,茶氣氤氳出出塵的靈氣。

一直到秀兒請她喝茶,宜嬪這才回過神來,卻見屋子里的宮女不知何時已經跪了一地。

秀兒緩過神來,見屋里不知何時已經多了一個人,石青繡明黃團龍的外袍,明黃馬蹄袖,眉目端正氣迫逼人,不是康熙又是誰?

「奴婢給皇上請安。」

康熙這一輩子見過的美女也算不少,眼前的宜嬪就是人間絕色,可如此靈秀清麗的,卻只見過這一個,她泡茶之時,眼里只有茶,出塵物外寧靜美好,安靜看她泡茶,竟似凡塵間的俗事都不重要了一般,只有那人、那茶、那香氣……

「你是慈仁宮里的人?為何在此泡茶?」

「奴婢是慈仁宮宮女,因太後知宜主子喜茶,特命奴婢前來送茶。」秀兒心跳如擂鼓,她一直躲著藏著低調著,沒想到竟在這里遇上了。

「既是太後遣你來送茶的,就快回去復命吧,莫讓太後等急了。」康熙終究是帝王,輕易不將喜怒示人,與她一問一答之時沉穩淡定,似是平常對話一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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