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上辰城東城門,一輛普通的馬車正從城外的官道上駛來,車輪滾動,帶來一陣煙塵。
城門口排查著入城百姓的御城兵士,望見這輛馬車竟不待排隊接受檢查,直接越過長長的隊伍,徑直向城內駛去,心中大驚,急忙追了上去,攔住馬車高喊一聲︰「站住!這是哪家的馬車,不懂得上辰城入城的規矩嗎!」
馬車被截住,坐在前方的車夫卻神色不動,看了看攔路的兵士,平靜開口︰「讓開,小小守城兵士,竟敢阻攔秦家車駕?」
兵士心頭怒火頓生,看了看這車夫,只覺得他面容蒼老,鬢角微白,衣衫素淨,便只當他是個平凡人家的使喚佣人,怒而喝道︰「哪里來的無知奴才,你當這里是什麼地方?這里可是東凌都城,上辰!凌王威嚴,豈容冒犯!」
車夫神色一變,面露狠辣之色,揚起手中馬鞭,立時就要抽下!兵士見狀,心中雖有些驚疑,卻被怒氣沖昏了頭腦,倉促間抽出腰間佩刀,砍向馬鞭!
入城的百姓看到這邊的糾紛,紛紛露出畏懼慌張的神色,一個個避之不及地躲閃開去。
「都住手!」眼看紛爭一觸即發,一聲斷喝卻驟然響起,一柄畫戟劃空而來,斬在兵士的佩刀上,佩刀「叮」的一聲從中斷裂,又反手一挑,以戟背將馬鞭撞開,以鋒銳止柔韌,竟是絲毫未傷鞭體,畫戟雖笨重,在來人手中,卻是輕巧無比,揮舞自如。
「韓將軍!這……」兵士被來人阻止,正待發作,抬起頭卻愣住了,這位面容中正,年僅十八,眉目清穆的年輕將領,正是最為傅大將軍賞識,最年輕有為的副將,韓錚。
「兵刀不可擅動,你忘了將軍大人的訓示了嗎,自去東御城將軍府領罰。」韓錚語氣嚴肅地斥責道,說完,轉過身對著這輛普通的馬車上下打量了一番,沉聲道︰「原來是秦家的大人駕到,不知此行將要去向何方?」
「我家大人此次想要拜訪傅將軍府上,沿途安全事宜,務必要辦妥!」車夫神態倨傲,身為一介低微奴僕,竟也沒有把韓錚這堂堂東御城府副將的身份放在眼里。
「大人請先行一步,末將自當提知會東西御城守衛府,沿途慎重保衛……」韓錚低下頭,恭聲道,語聲未落,馬夫卻打斷道︰「就這麼辦吧!」說話間不耐煩地揮鞭抽馬,就這麼駕著馬車往城里去了。
身旁的兵士看著絕塵而去的馬車,不滿地小聲嘀咕道︰「不就是一個秦家,竟也如此囂張!」聞言,韓錚抬起頭,聲音嚴厲︰「怎麼還不去領罰?」「啊,是是!小人這就去!」
看著兵士急急跑遠的背影,韓錚眉頭緊皺,神色雖然平靜,心中卻是掀起了滔天巨浪,這馬車看似普通,以木材造就,實則卻是最上等的紫檀木,車簾雖是素色,隱隱間卻是用紫金線暗繡了一個「秦」字,肉眼難辨,若不是方才兵士出刀之時陽光反射其上,他也看不出。而這種材料和繡法,意味著車中之人在秦家的身份非同尋常!
韓錚面色幾變,復雜難明的神色幾度閃現,似是猶豫不決般沉默了一會兒,忽然轉身,對著身後一直恭敬而立的兵士低聲道︰「快去,報知凌王殿下,金吾秦家已經來人,此消息一刻之內必須送達天辰宮!」
「是。」身後的兵士抬起頭躬身應道,面無表情的臉上沒有任何意外,轉身跨馬,便向北邊疾馳而去。
韓錚臉色變幻不定,年輕的眉宇間盡是掙扎,手中握著畫戟柄的手,緊了又緊,最終,嘆息一聲,跨上馬,向東御城府行去。
城門處,人們見到糾紛平息,暗自松了一口氣,心中謝天謝地,幸好沒有出任何事!在這亂世里,但凡沾染上軍隊的事,哪怕只是看見,百姓都會變成驚弓之鳥,即使是這一國都城,也不例外。
眼見隊伍漸漸恢復了秩序,人群後,卻擠出了一個小女孩,紅衣雙髻,正是羽曦,看著逐漸恢復平靜的城門,她明眸微眯,陷入了深深的沉思,方才她與若明若玲梅林練習完畢,正打算偷溜出城去練兵場偷看父親練兵,來到東城門時卻見城門口處混亂一片,為了不被那個總是一臉嚴肅正經的韓副將發現,他們三人便躲在了人群里,沒想到,卻听到了這樣一個消息。
秦家?金吾秦家?
羽曦想起父親書房中一本史書所載之事,端木皇朝歷經千年,這千年之間亦多戰亂,為鞏固皇權,皇族與外姓大族結盟,這些大族得皇室之力扶持,不論起于商賈或是名門,千年之後皆可稱得上是稱世族。而這些世族中間,有一條千年不變約定俗成的誓約——擁戴皇族!所以,雖然當下為亂世,這諸多世族卻是一直保持中立,如今,卻是為了什麼原因,竟來到了這東凌上辰?
桃花般的眸中,疑慮越發的深,她記得,若明哥哥曾經說過,當年他和姐姐是被父親從金吾城外,秦家送往演武場的奴隸中救下的,莫不是與這有關?
想到這,羽曦略顯稚女敕的眸子里,竟是閃現出了幾分突兀的凌厲。
無論是不是與此有關,即使有一絲的可能性,她都必須查探清楚!
「嚇死我啦,韓木頭沒有發現我們吧?」這時,若玲也從人群中擠了出來。「真沒有禮貌,你應該喊他韓大哥。」若明護著若玲,好不容易才避讓開了急著進城的人潮。「不就是……不就是比哥哥你大了這麼幾歲嘛!整天像個木頭似的,真搞不懂為什麼爹那麼賞識他!」若玲撇過臉去,一邊活動著被擠得酸痛的手腳,一邊神色不自在地嘟囔。「哦?那麼是誰整天滿臉崇拜地跟在他後面,纏著他教你騎馬,教你射箭,連我這個正牌哥哥都不要的?」若明忍不住露出了一絲笑意︰「別光顧著說話啊,小曦,咱們走吧,練兵快開始了。」
羽曦心中百種猜測轉瞬即逝,面上卻依然微微笑著,輕靈天真地眨眨眼︰「哥哥姐姐,我忽然想起來,今天早上答應了要去王大娘家教小寶哥哥識字呢,差點忘了,我得馬上過去。」頓了頓,又道︰「你們今天也不要去看練兵了,現在就回去吧,我想,爹應該很快就會回到府中了。」
若明愣了愣,疑惑道︰「你怎麼知道?即使父親真的回來了,你不在陸統領可交不了差啊!」
「沒事的。」羽曦笑著推了推他們︰「快去吧,今天爹一定沒工夫管這事兒的。」說完,也不待他們回答,轉身就跑,很快繞過一個街角,消失在若明若玲的視線內。
「這小家伙,真是神神秘秘!算啦算啦,隨她去吧,只要她開開心心的,不就好了嗎?」。若玲嘿嘿地笑著,拉住了想要追上去的若明的手,「唉,調皮搗蛋的,小曦病好後這三年,雖是變得聰明到令人驚嘆,卻也不像以前那般安靜听話了。」若明無奈地嘆道,「怎麼?喜歡從前的小曦?你騙誰呢,那時她肯和你說話的時候,你那高興得快要瘋了的樣子我可都記得呢。」若玲忽然像是想起什麼似的︰「要不,今天我們去找韓木頭?反正小曦說了……對吧?」「你那點小心思啊……」
若玲拉著若明興高采烈地向東御城府走去,須臾,街角處,羽曦的瘦小身影卻從攤販的招牌後轉了出來,她看著他們遠去,嬌俏的唇角露出稚女敕溫暖的笑意,剛才的話,她都听到了,雖然這具還沒有長大的身子比不上從前,但她的耳聰目明仿佛沒有被影響。她的眸子里,有一種柔和的光澤一閃而過,很快卻化為了凝重。
這一次新生,這亂世,這權爭,這些利益暗戰,這些政治立場,她本已無心沾染其中,但是,若是可能與她摯愛並且珍惜的親人有關,她就一定不會抱有任何僥幸,哪怕是一絲的危險,她也會警惕到底!……
天辰宮,雪洵殿。
雕漆的木窗欞前,高大挺拔的中年男人負手而立,一身袍子素淨中暗繡龍紋,即使身形未動,仍是不怒自威。
「稟凌王殿下,秦家已經來人,馬車正從青龍御道駛往大將軍府!」殿外,銀甲兵士疾步前來,跪立階下稟道。
「終于來了。」聞言,中年男人轉過身來,眼角的皺紋深重,疲憊之色隱現,似是一宿未眠,他凝了凝神,沉聲道︰「派人前往虛境山,傳我諭令,命令世子開春以前無需回東凌,年節之事,無需掛念。
「是。」兵士迅速退了下去。
中年男人轉過身望向窗外,從這里可以俯覽整個上辰街景,他沉默許久,忽然輕聲嘆道︰「終于,到了這一天,呵呵……你們看,這秦家,可真是有心了。」頓了頓,又低聲呢喃道︰「終于,還是到了這一天……」
空無一人的寬大宮殿內,風自半山腰的殿閣間穿流,涌動而入,在殿內不斷游曳,發出「嗚嗚」的聲音,似是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