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花漾 第二章 夢影如梭

作者 ︰

眼前個子嬌嬌小小、穿著百蝶穿花大襦裙的小女孩分明就是她六歲時的模樣。

乞兒環顧四周。這里分明就是自家的後花園。年幼時的自己最喜歡的便是躲藏在後花園的假山中,等待著哥哥姐姐的到來。

「三娘。」又一道聲音自乞兒的身後響起,有些尖銳,「看你干的好事!」

乞兒轉過身,看到的便是自家二姐一身紅衣,生氣地看著自己,氣憤中將手中撕了一小口子的絹衣扔向自己。

乞兒下意思的一躲,絹衣錯身而過,掉落在地。

「誰讓你動我衣裳的。」少女一步走了上來。

「二、二姐。」乞兒錯愕地看著少女。

原先站在一旁的少年與小女孩已不見了蹤跡,場景再次更換。這次不在是她家的後花園,而是她自己的小香閨。

「二姐……」

乞兒看到六歲時的自己從鼓凳上滑了下來,摒棄將左右的婢女,小步小步得挪到少女身旁,拉長著語調,委委屈屈的叫著

「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看你的衣裳太好看了,就拿來試了試,可誰知道被四妹妹給見到了。我一時忘了嘛。四妹妹她笑我是小猴子穿人衣,我一時氣不過,就跟她打了起來。我……二姐,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忘了把衣服月兌下來……二姐,好二姐,我真不是故意的。你就饒了我這一次吧。」

少女並不領情,直接說︰「我饒了你。可你能饒了我這件衣裳嗎?」。說完,一擺手就出去了,急得小女孩後面直追了過去。

「三娘。」一道夾著寵溺的無奈聲音在自己耳後不遠處響起。

乞兒驚愣,調轉身去。周圍的景物再次一變,又到了自家的後花園的幽溪亭處,二姐已不見了蹤跡。

她看著看著自家大姐一身黃裳,搖著頭,自石亭上緩步走了下來。

「可是又闖禍了?」約莫方及笈的女子走到假山旁,一把拉出躲在假山後的的小女孩。

「哪有,大姐姐。」

乞兒看著那個七歲的自己一臉嫣紅地低著頭,嘟著小嘴兒諾諾地回答。

女子明顯不信得搖了搖頭,伸出手輕輕撫模了下小女孩的頭部,嘆氣得說了句︰「你啊……」語氣中滿是無奈。

「我……是那個新來的女先生好假,我送她‘牛牛’。可她非但不領情,還將我痛斥了一頓。」小女孩憤恨的說道,有些詭辯的意味。

「牛牛?不會是你上次抓的那只蜥蜴吧?」女子大驚。

小女孩很是認真的點了點頭。

女子深感頭痛,輕輕按壓了下額頭,長嘆了一口氣。

乞兒記得,那是她七歲時的夏季,為了討好新來的女先生,特意將自己費了老半天勁兒在花園草叢里逮到的一只小蜥蜴送給她。誰知女先生先還笑容滿面的接過了「禮物」,卻在下一刻打開盒子看到里邊的蜥蜴時變得花容失色,滿場尖叫。還一把抓著自己,將自己從頭到尾的痛斥了一通。自己也因此被母親罰跪祠堂整整一夜。

「三娘。」又換了一個聲音,悲悲戚戚的。

乞兒心下一跳,僵硬著身體慢慢轉了過去。

「娘、娘親……」乞兒只是鼻頭一酸,只覺得自己又想哭出來了。

「你這孩子……什麼時候才會長大啊。」面色蠟白的瘦弱夫人看著撫模趴在床上已然昏睡過去的女孩兒,用手絹死死壓住她自己的嘴唇,低聲哽咽。她似乎想伸手去觸模女孩,可是手實在抖得厲害,好幾次都是在半空中便又縮了回來。

女孩因受過鞭刑,背上、臀部、雙腿之上都布滿斑駁的血跡,滿面潮紅。許是疼痛,所以即便是在昏睡中,女孩依舊會下意思的抽搐。

「娘親……」乞兒第一見到自己母親如此悲戚一面。就算是父親如何的寵妾滅秦,次次為了三姨娘指責母親,母親也只是暗自垂淚,卻也不會哽咽出聲。

「娘親,我是三娘啊……三娘在這里。娘親——」乞兒試圖去拉婦人的手臂,結果卻發現自己的手臂完全地從婦人身上穿過。

「娘親……」接連試了好幾次,結果都是一樣,乞兒不由大哭。

母親四十的生辰,本該是要好好慶祝一番的。結果席宴中,三姨娘好端端得便叫身體不舒服,提前離席。父親自來寵愛三姨娘,見三姨娘身體不適,也隨後離席跟了上去。整個席宴頓時變得尷尬了起來。其他的姨娘自然少不得在席上風言風語,要麼說三姨娘如何的攜寵自驕、不把夫人放眼里,要麼諷刺夫人空有正室名頭,連老爺的尊重也得不到。乞兒氣憤不已,只是礙于母親的顏面,才沒當場翻臉。然而心下的怒意太盛,不得不找了一個借口,直接跑出去。也正是這發泄般的一跑,讓她看到後宅小花園里,三姨娘正好端端地撲在父親懷里,笑語嫣然。

夫沒正行,妾無正德。乞兒開口便罵三姨娘是狐狸精。這樣沒有頭腦的話,自然換來了父親的一大巴掌。打人不打臉,乞兒何曾受過這般的恥辱,更何況在見到三姨娘那如同鄙夷和嘲弄的目光後,令乞兒更感委屈與憤懣。一時激憤,乞兒直接大鬧了起來,引來下人觀看者無數。眾目睽睽之下,父親顏面頓然掃地。父親大怒,直接命人將乞兒拿住,捆在長凳上,抽起鞭子就往乞兒身背上打。也因此,乞兒足足在床上躺了一個多月。母親也因乞兒冒失的行為而受到父親的斥責,病倒床上大半個月,連手中的掌家之權也被父親剝奪給了三姨娘。

乞兒大恨,滿心懊惱。病好之後,便直接打包去了鄉下的莊子,整整一年多,連過年也沒回去。誰知事實變遷太大,她還沒有來得及氣消回府,就接到滿府處斬的消息。母親是在獄中病死的,死後連具薄棺木也沒有,直接讓人卷了一卷破草席,扔在亂墳地里。她與老僕找到母親的尸首時,尸身已被野獸糟蹋的七零八落。若不是那具頭顱還未完全損毀,只怕他們也是辨識不出的。

「娘親,三娘在這啊……」乞兒越哭越急,而她眼前的畫面卻離她越來越遠,漸漸就已變成了一個黑點。

待乞兒淚眼朦朧的睜開時,她再次發現自己又重新來到了後花園中。

不遠處的流水自戶亭旁的假山上嘩啦啦地傾瀉而下,濺在青石上,飛揚起無數的細霧,最後匯入一石砌水塘之中,沿著彎彎曲曲的渠道,一路向南而去,直沒入一簇矮牆。

渠道兩旁,栽種著一些花草與及一簇極其茂盛的金瓖玉竹。偶有落葉飄飛入水渠中,如一扇扁舟,一路彎彎曲曲地順著流水向南飄蕩而去。

乞兒失魂落魄的走著。她看到自己父親與三姨娘在院落里笑談著詩文,滿面春華;她看到自己的貼身丫鬟滿院得尋找著自己;她看到自己糾纏著家里的護衛,要學習武藝……

天色漸沉,如同走馬觀花般的場景在她眼前飛馳而過,轉瞬即逝,直至夜色中的一盞馬燈的出現。

燈火一直在乞兒面前跳躍著引路。只要一見乞兒沒跟上來,便又會重新飛回,在乞兒身邊,圍著乞兒轉一個圈,又到前面引路,如此反復。乞兒就這麼一路隨著燈火帶到了芙蓉苑。這是三姨娘居住的院子,她自是認得。

她看到三姨娘的院門口中有人悄悄探頭出來,在看到四下無人之後,便疾步走了院門。乞兒認得,那就是三姨娘,即便此時的她一身婢女裝扮。乞兒頓時心下沸騰了起來,又是憤恨,又是激動。

老僕說,被判刑之人里沒有三姨娘,而追捕令里也沒有三姨娘的畫像與名字。乞兒對此一直想不通。直到老僕說,如果三姨娘不是三姨娘的話,那麼就有可能出現這種情況。老僕說的含蓄,可乞兒自己心下多多少少有些明了些。如果三姨娘不是三姨娘,而是讓秦府出事的主謀的話,那麼三姨娘就絕不可能會被判刑。

老僕帶著自己久不出城門,一是因為風聲太緊,二是為了尋找三姨娘,查出真凶。只是他們兩個,老的老,幼的幼,沒有人脈,沒有手段,整天猶如一只受驚的老鼠,四處躲藏,連基本的溫飽問題都無法解決,又哪有方式去查出真凶。

三姨娘的腳步並不是很匆忙,在經過後院門口時,還有守門的老媽子接應三姨娘,小心翼翼地送著三姨娘出去。

這個老媽子……乞兒凝眉,她記得這人似乎是在府中出事的前一年因為貪酒而失足落水死了。二姐與大哥曾就說過這老媽子死的很蹊蹺,可父親發話了,不允許他們去查探究竟,所以對于這事,二姐與哥哥便只能不了了之了。如今想來,只怕這里邊還真的另有文章。

三姨娘一出秦府,腳步便加快了許多,出了後巷,直接乘坐上一座輛等候多時馬車,快速向城西而去。

乞兒深怕自己跟不上,便加快腳步快跑而起。哪知,她卻發現自己一跑,便如飛一般懸于半空之中,無法動彈,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馬車離去的身影。

乞兒在半空掙扎了許久,連半步路子都走不開,就好像那活活粘在蜘蛛網上的飛蟲,不能自己。因為心中太過焦急,乞兒不知不覺中便已淚溢滿眶,甚至悶聲哭起。

或許是因為精神瞬間的松懈,或者也是因為定住的時間到了,乞兒宛如斷線的風箏飄飄忽忽地掉落在地上。有些痛,但仍在乞兒的忍受範圍內。

乞兒咬著牙站起身,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塵,拔腿就沿著馬車離去的道路小跑追去。她實在是不敢快跑了,她怕自己再一次懸在半空中無法動彈。

只是即便只是小跑,乞兒的速度也宛如疾風一般。如果此時有人能見到乞兒的小跑速度,怕是會以為是鬼魂在自己眼前飄過了。乞兒心下雖是驚駭,但其卻依舊鼓著氣,咬著牙,不曾因此停下或是放緩腳下的速度。

馬車速度夠快,但顯然還是快不過乞兒。不過片刻之時,乞兒就已追趕上了急速而馳的馬車。

乞兒雖當過上十年的貴家小姐,但也做過半年有余的乞丐,對于攀爬之類的動作,也算比較熟悉。只是馬車是移動的,而她人則是有點飄著的。所以乞兒第一次嘗試並沒有成功,而是整個人直接從馬車頭頂飛躍了過去,連腳都沒有挨到馬車頂。第二次嘗試,還是失敗,腳是挨到了馬車頂,只是馬車一動,她人就從馬車頂上滾落了下來。第三次,總算是成功了,但也算是驚險萬分。畢竟她整個人被馬車拖著跑了一段時間,曾一度還被卷入了馬車底下,讓馬車從她身體上碾壓了過去。好在她身體是虛的,所以也沒有什麼問題。

乞兒爬上馬車,跟著直接鑽入馬車。雙眼狠狠地盯著正閉目養神中的三姨娘。她不是沒想過動手對付眼前之人,比如抓花這人引以為傲的面孔。只是可惜,她是一個虛體,什麼也做不了。

馬車停了下來。三姨娘下了馬車,並在他人的引路下進入了一個宅院。

乞兒隨後立馬跟上。

也就在乞兒一腳將要踏入大門檻時,突然頭頂照來一縷明晃晃的強光,宛如刀子般,向著乞兒刺來。

「哪來的小賊!」一道強喝聲破空而出,震得乞兒頭腦頓時一陣絞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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