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呼了一聲可惜之後,某人收起了自己的那點壞心思,將頭轉向另一側,距她的身體多半個手臂遠的地方,吳澤榮也睡著了。與周小姑娘那充滿童趣又依賴的睡姿相比,少年的睡姿就顯得規矩多了,與他那內向安靜的性格一樣,不驚不乍,老老實實的仰面平臥著,雙手自然的放在體側,就連眼鏡都一絲不苟的待在原來的位置,只有綿長緩慢的呼吸說明這孩子已經睡熟了,而不是清醒的躺在那里。
他們的身上都蓋著厚外套,這外套還是細心的吳媽媽怕他們學校早上集合的早,到了定安湖這邊地闊人稀,樹多風大,身上又穿得少會冷,特意分別給安然和周芳華打電話,怕她們兩個臭美,穿得少,囑咐她們也要帶上厚外套御寒。
安然也就得了,周芳華確實是想臭美來著,接到電話時正在努力說服周媽媽,不要讓她穿得那麼多,天氣這樣暖和,尤其又是出去玩,又是跑又是跳的,指不定多熱呢,何必還羅里八嗦的帶上完全用不到的厚外套,給自己增加負擔,有那個空間還不如往里塞點好吃的呢。
結果,吳媽媽的電話立刻讓周媽媽得到強有力的支持,這一回是連眼神都懶得給自己家姑娘一個了,直接拿了外套折好,給她塞進了背包里,弄得周芳華一見著吳澤榮就頗有一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覺,苦著臉抱怨,媽媽們的愛和擔心總是那麼的「沉重」!
事實上,吳媽媽的乖兒子吳澤榮同學從不覺得媽媽們的愛和擔心是「沉重」的,因為即便媽媽們要求他帶上一整箱衣服去春游,他也會乖乖照辦,老老實實拖著那箱衣服,絕不反抗。當然,如果能在那箱衣服里再給他塞幾本書,就更好了。
不過,等到他們一起在油布上躺平的時候,周芳華就再也不覺得媽媽們的愛和擔心過于「沉重」了。暮春的天氣確實是暖和,但是如果就這麼穿著游玩時的衣服在樹下睡上一覺的話,當時雖然不會感到什麼,但是只怕醒來過來的時候,身上的溫度就不會太好受了,如果倒霉一點,身體再弱一點,抵抗力再差一點,只怕就得感冒一場,剩下的五一節假期搞不好就要在醫院里度過了。
安然帶了一本書,吳澤榮這個小書呆子帶了兩本,于是這三本就成了他們三個人的枕頭,安然和周芳華擠在了一起,一件外套被蓋在了上身,一件則蓋在了。至于吳澤榮,吳媽媽太了解自己兒子那弱不經風的小體格了,即便現在比過去有所進步,卻仍給他帶了一件長款的小風衣,正好將他的多半個身體蓋住。
所以,事實證明,媽媽們的愛和擔心,不僅「沉重」而且溫暖。
安然見周芳華和吳澤榮都睡得很熟,也不急著起來,小小的抽動了一下胳膊看了看腕上的手表,時間還早,她也就不急著叫醒他們了。
就像她臨睡前所感慨的那樣,這樣悠閑的,安適的,可以在春天花樹下小睡的機會,一生中又有幾次呢?
與其匆匆忙忙的去游覽,不如就這麼躺在樹下,曬曬太陽,吹吹風,看看花,讓情緒漫無邊際的在清香的空氣里游游蕩蕩,就像朱自清老先生在《荷塘月色》中說的那樣,「什麼都可以想,什麼都可以不想,便覺是個自由的人。白天里一定要做的事,一定要說的話,現在都可不理。這是獨處的妙處,我且受用這無邊的荷香月色好了。」
上輩子學這篇課文的時候,她正迷戀言情小說,喜歡的是活潑俏皮的文風,欣賞的是那種浪漫歡快的調子,輕松可愛的色彩,而這篇經典,甚至要求背誦的《荷塘月色》在她的眼中就是一個小糟老頭,吃完飯,背著手一個人在水坑邊上一邊瞎轉悠一邊神神叨叨的自言自語的結果。
而如今年歲已長好吧,至少心理年齡是長的,已經學會了欣賞那份藏在看似平淡的字句後面的那份沉靜的美感,讀懂作者的那份心緒。
徐風吹來,像是一雙調皮的手輕輕搖動著樹上團團皎白,盛開到極致的花朵便在這溫柔的搖顫之下,將片片花瓣抖落,乘著清風的借給它們的一雙雙無形的翅膀,在空中緩緩飄轉,零落,作著生命中最初也是最後的一次飛翔。
梨花飄落如雪。
點在草地上,落在油布上,飄在外套上,以及安然的鼻子尖上,軟軟,女敕女敕的清涼,菲薄的花瓣在呼吸間微微的顫動著,有些癢。
安然皺了皺自己的鼻子,花瓣動了動,卻並沒有因此而滑落,于是她又鼓起腮幫子,兜著嘴,將鼻子尖上不怎麼用力的吹了一口氣。
第一次吹,角度不對,花瓣僅僅顫動了一下,便又穩穩當當的待在她的鼻子尖上,不動了。
于是,閑得無聊的某人又吹了第二,三,四,五,六次,終于在第七次的時候,將把花瓣成功的從她的鼻子尖上吹離,貼著她的面頰輕悄滑落,結束了她們之間的這場無聲又饒有意趣的小游戲。
等到周芳華和吳澤榮醒過來的時候,他們的頭發上,外套上還有大家所躺的油布上,已經落了薄薄的一層花瓣。
「唉呀,安然,你這個家伙,自己醒了怎麼也不說叫我們一聲的呢?」周芳華一邊輕聲埋怨著一邊和安然互相清理撲打著頭發上,身上的花瓣。
「我看你們都睡得挺好的,難得在梨花下頭睡覺嘛,這種機會也不多,反正咱們也沒什麼要緊的事,何苦吵醒你們呢。」安然隨意耙拉了幾下頭發,又抖了抖剛才蓋在身上的外套就要站起來。
周芳華扯住她,「誒,還沒清理完事呢,剛才不著急,你這會兒急什麼?」
「不用了。沒拍掉的就留著吧。」安然將外套送到鼻子底下聞了聞,又把它替到周芳華的鼻子下面,「聞聞,是不是隱隱約約的有那麼點香味?」
周芳華依言接過,很認真很用力的抽了抽鼻子,「……嗯,你沒說吧,我也沒覺出來,你一說吧,我好象還真聞出來了……是梨花花瓣的味道?」
安然抿著嘴,聳了聳膀,接過周芳華遞過來的外套,「有可能是,也有可能是我們倆的精神作用。」
周芳華因為她這說了等于沒說的話翻了個白眼,卻也不再仔細的撲打身上的花瓣,跟著站了起來,把剛才蓋的外套收進了自己的背包。
吳澤榮草草的撥弄了幾下頭發,便開始擺弄起相機來了。
他們之前被眼前的花海迷得有些忘乎所以,也沒顧得上照相,睡醒了之後,周芳華第一時間便強烈要求他必須為她拍幾張美美的照片,以此為將功補過誰叫他招呼也沒打,就隨便**,還把她拍得那麼凶!所以,他有責任有義務要把她們都拍成花仙子!
吳澤榮實話實說的告訴她,這個比較難,別的不說,起碼花仙子的頭發是金色的,她們倆都是黑色的。
結果周芳華和安然一起朝他瞪大了眼,齊聲道,咦,沒想到你居然知道花仙子頭發的顏色!
好吧,這二位實在是有點大驚小怪,人家小書呆也是有童年的,好吧?
拍完了照,三個人喝了點各自帶來的水和飲料,陽光的溫度高了起來,安然和周芳華為此又仔細的檢查了一下自己的涼帽帽沿的位置,力求不讓陽光把自己的臉皮曬黑,然後三人興致勃勃的向湖邊出發了。
因為三個人之前誰都沒劃過船,就連船槳都沒模過。安然和吳澤榮都不會游泳,只有周芳華在寒假的時候跟著堂兄學了幾天游泳,其技術水平也就維持在掉在游泳池里能撲騰兩下,不至于讓自己沉下去而已。
所以,為了安全起見,他們只在景觀區這邊租條小船,在淺水處練練手,感受一把劃船的滋味也就行了。
管理租船的是個四十出頭的中年大叔,一臉的疲憊,一副沒怎麼睡醒的樣子,說起話來慢吞吞的,不知道是在考慮遣詞用句還是準備隨時睡過去,但是態度還是挺和氣的。
也因此安然和周芳華便將他們的打算向大叔說了個清楚,請他幫忙找一條比較容易操作的小船,安全一點的。
大叔听得直笑,點點頭,打量了一下停在岸邊的各式游船,想了想,指著一條白色的,鴨子造型的腳踩式的小船問,「那個怎麼樣?很好操作,又不容易翻船。」
安然覺得也行,起碼對外行來說,只要能讓船走,是手劃還是腳踩其實也沒什麼太大的區別。
可是周芳華卻不同意,人家就是想體驗一把劃船的感覺,劃船劃船,不用手怎麼能算劃船呢?
吳澤榮卻在旁邊一本正經的糾正她的說法,除了這種腳踩式的船,其實紹興的烏蓬船,船夫就是手腳並用來劃船的,他還想順便把烏蓬船的歷史再科普一下,結果被周芳華無奈又好氣的一瞪,才收住了話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