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菲三月,山谷中遍地繁花,縷縷幽香甚是好聞。
一隊人馬,行色匆忙,秩序卻儼然不亂,正在谷中穿梭。中間一個大漢,肩上扛著一個碩大的麻袋,袋中也不知裝了些什麼,看上去頗有些沉,大漢已然有些喘了。
大漢咬咬牙,一邊趕路,一邊抬頭四處看了看,發現只要轉過這山谷,目的地就算是快到了,他便松了口氣,對旁邊一個瘦高個子嘆道︰「總算要到了啊!」
瘦高個子瞥了他一眼,冷笑道︰「看緊你身上的東西,少廢話。」
大漢嘿嘿一笑,裝作沒有听出他語氣中的不屑成分。
一條小溪在谷中歡快流淌,滋潤著許多花花草草,也順帶滋潤著十分偶爾才出現的路人。這深山之中,除了獵戶之外,鮮少有人光顧,所以這一行人十幾人皆在看見溪邊一個正俯身喝水的文弱少年之後停了下來。
那少年看上去十七八年紀,個子不是很高,身板瘦瘦小小,一幅手無縛雞之力的樣子。但是……為首的中年人眯起眼楮,模了模他的山羊胡------這樣一個小子,出現在這深山峻嶺之中,即使沒有踫到猛虎餓狼,但山路走的久了,總不該還是這麼整整齊齊,發絲衣衫一絲不亂吧?
少年也看見了他們。站起身來,拍了拍肩上掛著的一個模樣奇怪的布包,他好巧不巧站在了他們正前方,于是他偏過頭,對著這一行神態各異的人笑了起來。
老十見了,不由得打了個寒戰,心里大奇。這小子雖然長相普通,但是笑起來眉眼彎彎,看上去也是乖巧無害,怎麼竟會讓他有一種不寒而栗的感覺?就好像……好像看見一條劇毒無比的小蛇,正對著自己嘶嘶的吐著信子……
山羊胡也笑了笑,拱手禮貌道︰「這位小哥,請借個光,我們要趕路。」
少年听了,想了想,又笑了。他隨手將肩上的布包拋起,布包在空中打個旋兒,精準的掛在了身後一棵大樹的枝椏上。然後他便抱起手臂,向前邁了一步,語氣是悠悠閑閑的︰「光嘛,」他道,聲音沙啞,在空氣中傳遞開來,磁磁的好像鑽進了人的心里,「要借多少都是可以的。只是那位大叔肩上的東西,還請留下來。」
听到這話,一行人皆繃緊了神經。山羊胡冷笑道︰「我若是不呢?」
「還是不要吧。」少年眨眨眼,「我不是在商量哦,你要知道……」
話音還在耳邊環繞,在被花朵芳香了的露水上環繞,在一陣突然蕩起的叫人條件反射閉上眼楮的微風中環繞,還來不及反應的大漢眼前一個灰影閃過,一陣劇痛閃電般襲來,他整條手臂齊刷刷的斷落在地,而肩上的麻袋則不復存在。
于是所有人在他的慘叫中恍然大悟,原來剛才那不是風,那是少年的衣袂揚起的氣流,快的叫人瞋目。
少年將麻袋放在地上,扯開封口的繩子。袋中豁然是一個正在暈睡的妙齡少女,少年看了她一看,十指如風,飛快的在她背上點了幾下,只見她眼睫輕顫,馬上便要轉醒。
而這一切,都是在那幫人愣神的短短幾秒完成。
山羊胡大驚之下,怒火頓起,他大呵一聲,長鞭啪的憑空擊出一聲巨響,人則如鷹,向少年猛撲。其余眾人見狀,也紛紛沖了上去。
少年足尖在地上輕輕一點,驚鴻一般向後掠過,他稍稍抬起手臂,陰險的一笑,便有無數霧一般的銀針,鋪天蓋地,網羅而去……
第一章
血,一滴滴從左臂滑落在地。越川臉色有些蒼白,轉過身走向那個女孩,一步一步,不是很穩,但卻意外的讓人覺得堅定非常。就好像是看著一個浴血奮戰之後的英雄,從時光深處走來,叫人不由得怦然心動。
女孩仍被綁著手腳裝在麻袋里。越川蹲下去,將染滿了血的彎刀插在一旁的泥土之中,伸出手去解開女孩手上的繩子,隨後便要去解腳上的。卻突然,啪的一聲,他的左臉挨了一記重重的耳光。他措手不及,竟被打的歪向一邊,用手勉強撐住地面,才避免了狼狽跌倒。
「該死的奴才!竟叫本公主被綁了這許久!」
口中有濃濃的血腥味,越川按了按胸口,一股腥熱從胸腔沖上來,他噗的一聲吐出一大口鮮血,正巧噴在了那公主的繡鞋上。她大聲尖叫,幾乎是不假思索的又是一掌打了過來。
越川精準的扣住了她的手腕。他狠狠的轉過頭來,面無表情的盯著她,眼神陰冷冷的,像頭孤狼一般,狠毒凶惡,不存在半分憐香惜玉的意思。那公主被他看的心里發毛,卻仍倔強的想要抽回手去,然而越川死死扣著她的手腕,甚至還有越來越狠的趨勢,疼的她頓時眼中霧氣彌漫,像要哭了。
「警告你,」越川甩開她的手腕,站起來,捂著胸口咳嗽幾聲,聲音越發沙啞,「再踫我一個指頭,我有一千種法子叫你生不如死。」
「你敢!」
越川取下掛在枝椏上的布包,隨意拍了拍,冷笑︰「你可以試試。」
公主握著自己的手腕,咬著嘴唇,卻真的不敢再說什麼。
越川撕下自己的一角衣衫,簡單的將手臂包扎了一番,縱使這樣,絲絲鮮血仍慢慢滲了出來。他看了一眼還坐在地上的公主殿下,皺起了眉頭︰「還不準備走?」
她听了,盡管十分不情願,但也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只好慢慢站了起來,緊接著卻低吟一聲,歪倒在地。越川眉頭皺的更緊,他蹲下去,伸手捉住了她的腳腕,對方倔強的不讓他查看。他一個不耐煩,舉手就點了她的睡穴。
等到祁斯然醒來已然是幾個時辰之後的事情了。她睜開眼楮,才發現自己孤身一人棲身在一處干燥的山洞中,身下是雜亂無章的干草,不遠處則是燒的正旺的火堆。她伸長脖子向外看了看,發現天已經黑透了,洞外黑 的夜像一張血盆大口吞噬人間,叫人沒來由的感到不安。她心里慌亂,準備站起來,卻發現腳上竟然少了一只鞋子,而另一只腳則被一塊湖藍色的布巾包扎著,剛一舉步便傳來針扎似的痛感,叫她疼的不敢動作,只得又坐回原地。
她這才想起來自己在企圖逃開那幫人的追捕的時候,被那帶頭的山羊胡一鞭子纏住腳腕,隨後被無情的拉了過去,接著她就眼前一黑人事不知了。應該是在那時候受了傷。她又想起方才前來營救自己的少年人,看上去十分文弱的書生模樣,竟然只身迎敵,並成功將其中大部分斬殺刀下,剩下的倉皇逃離的三個人當中,有兩個應該是活不了多久了。
只是他的眼神過于冰冷,且對她全然沒有敬畏,或者憐惜。前者勉強能夠找出理由------這幫子侍衛不受皇室直接統治,對皇室向來缺乏敬畏這種東西。那後者呢?祁斯然想到這里,不由得抬手模了模自己的臉頰------她可是京城第一美人呢!
火光在跳躍間漸漸的弱了。祁斯然回過神來,又向外張望了一番,卻除了黑暗之外還是沒有看到別的任何東西。對未知的不安越來越強烈,她焦躁的抓起身下的干草仍到火堆里,火焰變亮了一瞬,隨著干草化為灰燼又暗了下去。她伸手撫模著給自己包扎傷處的那塊湖藍色布巾,只能不停安慰自己︰既然傷處有人包扎,那個人肯定不會就這麼走了的。何況自己還是公主呢,他的任務不就是前來營救麼,如果空手而回定會遭到父皇懲處,他應該沒那麼笨吧……
眼前光影忽然一陣閃爍,祁斯然趕緊抬頭,心里頓時大大的放松了。
披著一身疲憊走進來的越川看也不看祁斯然一眼。他將兩只野兔隨手丟在一邊,然後將自己的彎刀插進火堆旁的泥土之中,並在上面掛上一只剛剛洗過的繡鞋,看樣子是準備將其烤干。
祁斯然大為窘迫的紅了臉------那居然是自己的繡鞋!而且他他他!居然把它掛在他自己的佩刀上面!
「你這是什麼意思?!」祁斯然惱火的不懂。
「如你所見。」越川背對著她開始殺兔,等他完完整整的剝下一張兔皮,手上早已沾滿了鮮血。他頓了頓,還是偏過頭來直視著這個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公主殿下,補充道,「之前弄髒你的鞋子,我表示抱歉。」
祁斯然于是恍然想起來,他確實是吐了一口血在自己腳上。
頓時她便有些怪異的羞愧。她還給了他一耳光,是不是有點不講道理?
于是她遲疑的問道︰「刀客……不是很看重自己的佩刀嗎?」。
越川拎著兩只剝完皮的紅森森的兔子站起來就往外走︰「我沒那麼講究。」
祁斯然看他又要出去,不由就急了,也趕緊跟著站了起來,月兌口問道︰「你又去哪里?」
「洗東西。」
語罷停都不停一下的融入了黑暗之中。
祁斯然懊喪的坐下來,不過已經不再感到不安。
片刻之後越川回來了。他加了些柴火,用樹枝串了洗淨的兔子在火上烤著,卻還是背對著祁斯然。這讓對方越發懊喪。
「那個……我們為什麼還要呆在山中?」
「我有傷,帶著你不能走的很快。」
好吧,這是直白的說她是個累贅,她听出來了︰「那三個逃走的人,不用追他們嗎?你不怕他們帶更多的人來嗎?」。
「他們沒多久的命了。」
「真的?」
「嗯。」
于是無話。
沉默了許久,只柴火偶爾發出的 啪聲和漸漸散發出來的肉味提醒著祁斯然這是現實,並非夢境。然而她終于對這般的沉默忍無可忍,只覺得這男人跟他的窄瘦的背影給人的感覺一樣,都那麼小心眼。這算是用沉默來報復她的那一耳光嗎?!
祁斯然撿起一塊石子就朝越川砸了過去。對方在瞬息間大手一揮,石子像長了眼楮般原路返回,打在她的肩膀上,讓她猝不及防的痛呼了一聲。
越川不悅地皺眉看她︰「殿下又犯了什麼病?」
祁斯然打他不著,又听他如此諷刺,怒火中燒的道︰「你大膽!本公主定叫父皇將你挫骨揚灰!」
越川一愣,倒笑了起來,低低沉沉的嗓音帶著幾分嘲諷,幾分隨性,幾分叫人琢磨不透的落拓,明明听上去十分可惡,卻又引的人不由就加快了心跳的速度。這叫祁斯然又惱又羞︰「笑什麼?!」
他搖頭無奈︰「定是你牙尖嘴利惹到了剛才那些人,所以他們才劫走你,準備把你挫骨揚灰。」
他故意在「挫骨揚灰」上加重了語氣。祁斯然氣急敗壞,一掌拍過去,這次他沒擋,後背便挨了她這一掌,啪的一聲,甚是響亮。
「殿下心里順暢了?」越川調侃,**一樣,「那就再老實等等,就快好了。」言罷他揚了揚手中的烤兔。
祈斯然一見,眉頭便皺了起來,嫌棄地往後縮了縮︰「這麼髒,本公主才不要吃。」
越川挑挑眉毛︰「隨你。」
不多時熟透了的野兔散發出陣陣香味。越川撕下一條兔兒腿,一口一口細嚼慢咽,縱然是在簡陋的山洞里,一舉一動卻仍舊悠閑隨意,拋開凌亂的形容和臂上血跡不談,倒像是坐在京都一味居雅座,正享受著人間難得美味一般。
如此吃相叫原本排斥不已的祈斯然胃中大動。她張了張嘴,固有的驕傲卻讓她還是說不出乞食的話語。她賭氣似的又向後縮了縮,抱著膝蓋,強迫自己忽略這滿室香氣。
一根樹枝上串一只色澤黃澄的兔子,在她眼前晃了晃。她回過神,正見越川痞笑著看著自己︰「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二人在沉默中慢慢吃完味道並不是很好的野物。隨後越川月兌下自己的外衫,隨手丟給祁斯然,示意她披上,自己則只穿著藍色中衣,靠坐在一邊的石壁旁盤腿調息。
祁斯然在那一團干草上躺下,看著不遠處那個湖藍色的身影,以及對方一只只剩下了一半的袖子。她低頭看看腳腕上同樣顏色的布巾,終于知道了這是來自何處。突然她有些擔心對方的傷勢。手臂上的傷口應該已經止血了,那內傷呢?她想問,卻又擔心打擾到對方的調息。張張嘴,又把想說的話吞了回去。
衣衫上有淡淡的血腥味,也有干淨的皂角香氣。祁斯然將臉埋進他給的衣服里,腦子里面不由自主的開始回想白天看到的情景︰
她剛剛醒來,就見那山羊胡大呵一聲,長鞭啪的憑空擊出一聲巨響,人則如鷹,向少年猛撲過去。其余眾人見狀,也紛紛沖了上去。
少年足尖在地上輕輕一點,驚鴻一般向後掠去,他稍稍抬起手臂,陰險的一笑,便有許多霧一般的銀針,鋪天蓋地的網羅住眾人,頓時便有好幾個不能躲過,痛苦的倒下。原來那針上是有毒的。
眾人腳步停滯,少年卻突然不再後退,反而向他們飛撲過去。只來得及看到他手中銀光一閃,便又有一人見紅倒地。山羊胡長鞭一卷,精準的纏住了那閃著銀光的物事,卻原來是一把小巧的彎刀,刀柄瓖著一顆鮮紅的寶石,像一只陰森的眼楮。
山羊胡冷笑著道︰「殿衛之五‘笑里藏刀’越川先生啊,果然後生可畏。」
少年便笑了,眉眼彎彎,童叟無欺。卻在瞬息間抬腿向那長鞭踢去,長鞭頓時斷了。山羊胡氣急敗壞的一看,發現少年的鞋尖還藏有一把精致的小刀。
「老先生確實識貨。只是小可不愛打架時說話,很分心的。」他像旋風一樣轉身,周圍眾人紛紛加入戰圈,頓時將他包圍在其中。
清風溫柔,不知怎麼又讓人覺得幾分蕭瑟。春季的山谷生機盎然,添上倒在地上的許多尸身,怪異的氛圍好像讓樹上的鳥兒也忘了鳴啼。
他是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