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快春秋修訂版 第九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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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千慮一失無心鑄成大錯,情如堤決烈火始見真金

一方面,眼看‘薪盡火傳’被黃芩勉強避過,韓若壁不由暗呼一聲‘可惜’。

其實,他之前曾多次見到黃芩出手御敵,知道黃芩的步法敏捷,反應迅速,拳腳更是干淨利索,雖不見得有什麼特別精奧的手法、絕學,實戰能力卻是無懈可擊,屬于極其不好對付的類型。若是單以對戰相較,韓若壁還是有幾分自嘆不如的。不過,韓若壁知道,自己的‘得意掌’可是一等一的精妙掌法,且以變化繁復見長,雖然只有七招,但每招都有好幾式,且每式又存有若干變化,但凡第一次遇上之人,絕難看破其中的細微變化和巧妙之處,是以,他才會上手就接連施展出‘得意掌’的一連串殺招,意在速戰速決,令黃芩敗北。可令他想不到的是,‘得意掌’中的兩大殺招‘尸居龍現’和‘薪盡火傳’竟只逼得黃芩在地上打了兩個滾。這個結果,實在難以令他滿意。

另一方面,黃芩已連續兩招遇險,雖然都在最後關頭,驚險萬分的得以化解,但是,面對這樣難以琢磨、精妙無比的‘得意掌’,也不免生出幾許後怕,不敢再輕易嘗試了。

轉眼,二人互相對峙了片刻,各自心頭均泛起無法以拳腳功夫,在對手身上佔得便宜的感覺來。

黃芩會有此種感覺,皆因韓若壁的掌法招式奇幻,變化莫測,稍有不慎就有敗亡之憂,而他雖則步法巧妙,反應敏捷,眼力、見識不凡,但畢竟憑借的只是一套粗淺的‘苦惱拳’,和以往臨陣對敵的經驗,拳腳上著實缺乏幾手精奧的絕學,是以終難佔得上風。

他不由自主地想道︰我的鐵尺是以力道、氣勢取勝,再加上近來新悟出了幾招妙手心得,倒不如趁此機會施展開來,也好知道有無想象的那般厲害。

原來,對于新悟出的那幾手,黃芩心下一直頗為自負,自覺足以同天下英雄一較長短,是以暗地里早就有些蠢蠢欲動,只愁找不到機會印證罷了。

想到這里,他撤尺在手,就準備和韓若壁在兵刃上一較高下。

令他想不到的是,同一時刻,韓若壁也抽出了他的寶劍‘橫山’,橫于胸前。

韓若壁會舍了‘得意掌’,改用‘快活劍’,只因見到黃芩的拳腳滑不溜手,雖然是第一次遭遇他的‘得意掌’,卻能夠依照拳理一一化解,令得他連續兩記絕招失手。這對于韓若壁來說,實在是生平僅見。他擔心的是,如果長時間如此纏斗下去,就不得不將‘得意掌’的全部七招一一施展出來,可是,如果等七招全都施展過後,仍舊拿黃芩沒辦法的話,便有些麻煩了。畢竟,以黃芩的眼力、悟性、才智、見識,很可能在瞧過這七招後,參悟到其中的奧妙,那麼,等他再次施展這些招數時,便容易被黃芩抓住個中破綻,因而一敗涂地,以後也再難以‘得意掌’翻身了。此外,韓若壁本就不是為著生死相搏而出的手,自然不願輕易泄露神功絕學的全貌,因是之故,他忍不住拔劍在手,希望利用自己最擅長的劍法,以最快的手法,擊潰眼前這個強勁的敵手。

見韓若壁和自己不分先後,幾乎同時亮出了兵刃,黃芩叫了聲‘好’,道︰「先前,見識了你的‘得意掌’,當真厲害。這回,再見識一下你的‘快活劍’是不是也一樣厲害!」

望著韓若壁劍上光華隱現,他不但不懼,雙目中反而射出一絲興奮的光芒。

由此可見,黃芩天生就是那種遇強愈強,好勇善戰之人。

韓若壁嘻嘻一笑,道︰「你的‘苦惱拳’也不賴呀,剛才‘得意掌’那連續兩記殺招,都被你輕巧化解了。若說這一回是你第一次遇上我這套掌法,還真讓人難以置信。」

黃芩嘆道︰「我一生與人交手無算,也曾遇險無數,但是,拳腳上,能讓我應對起來,每招每式都感覺心驚肉跳的,就只有這一次了。道家絕學,確是讓吾輩嘆為觀止。不知你那‘得意掌’還有無其他招式,叫什麼名堂?」

他這番話平時說來倒沒什麼,但在交手之中說來,卻是唐突得很了。試問,哪有交手時尋問敵人絕招的道理?不過,一來他二人關系不比尋常,二來似黃芩這般嗜武之人,看到這等武功絕學,真實感覺忍不住流露于表,也是可以理解的。

略一遲疑,韓若壁道︰「說與你听也無妨。我這套‘得意掌’共有七招,分別是‘飲河滿月復’,‘薪盡火傳’,‘尸居龍現’,‘淵默雷聲’,‘神動天隨’,‘大道無言’和‘得兔忘蹄’。另外,我還可以讓你多知道一些︰我的‘快活劍’也是七招,招式的名字和‘得意掌’一般無二,只是變化上各不相同。」

黃芩在心里默默念了一遍這幾個招式的名稱,展顏笑道︰「‘大道無言’,‘得兔忘蹄’好功夫,好名字。我也說與你知道,我的尺上新悟出了幾手功夫,自己覺來頗有些意思,但和我的拳腳大不相同,你須小心了。」

韓若壁聞言,暗道︰他的那把鐵尺上確實威力驚人,此番話听起來也不像虛言恫嚇,想來定有我所不知曉的神功絕學,千萬不能麻痹大意。

心里思緒百變,手上卻毫不含糊,韓若壁手腕只一抖,劍身便突然間劇烈地顫動起來,嗡嗡之聲不絕于耳。

瞬時,他搶得先手,一劍刺出!

實際上,似他們這般高手相搏,除非已經抓住了對手的破綻,否則,搶先出手的往往容易先露出破綻,被對手抓住機會,從而令自己處于被動。正所謂後發制人,先發制于人是也。

但是,韓若壁這一劍,卻是不同凡響。

只見他一劍刺出,霎時間寒風大作,冰冷刺骨的六陰真水真氣激射而出,就在劍鋒即將接近黃芩胸口處之際,那震顫不已的劍尖之上,驟然綻出了三朵劍花,分別刺向黃芩的三處大穴!

韓若壁一出手,居然就是一記絕招「神動天隨」!

這一招,他以前從沒在黃芩面前施展過。

黃芩見狀也不慌亂,完全無視刺到身前的左右兩朵劍花,只管守緊中宮,將掌中鐵尺直直探出,向前推進。他的表情甄心動懼,動作雖快卻無比穩定,仿佛那根幾斤重的鐵尺竟似有百十斤重一般。

原來,探手之間,黃芩已將內家武功‘舉輕若重,舉重若輕’的最高精要,淋灕盡致地發揮了出來。

見此情形,韓若壁豈敢大意?

這時,‘避開與對方正面相較,改攻左右兩路’的想法,在他腦中一閃而過,但終究抵不過突起的雄心,相爭的執念,將三朵劍花猛然聚成一朵,由正中間急刺了過去。

剎那間,寒光耀眼,光芒的亮度至少增加了一倍之多,森冷的劍讓人汗毛根根豎起。

只听得‘叮’的一聲脆響,劍尺相交的霎時,耾耾雷聲,回穴錯迕,颯颯風動,冰爆電怒。一股柔和、溫潤,但又強大到難以抵御的充沛真氣,自兵刃上直向韓若壁逼了過來。韓若壁的虎口最先受到沖擊,以至于手中的寶劍‘橫山’幾乎拿捏不穩。旋即,他的奇經八脈之間,都感受到了這股真氣的奇特壓迫力,‘六陰真水神功’竟被逼住,一時發不出去,倒在四肢百骸中亂沖亂竄,使得他難受之極。

不過,黃芩此刻也不好受。韓若壁那冰冷無匹的六陰真水真氣,在劍尺相交的一剎那間,也經由尺身向黃芩襲來。黃芩只覺得握住鐵尺的手驟然冷的發木,象是連血液都被凍結起來一般。如此,任他已煉氣化神,功臻化境,也不免手指僵硬,經脈受阻,一口將將提起的真氣竟是僵在了中途,無法連續運轉。無奈之下,他只得重新提起一口真氣,運轉了一周天,才化解掉那份凍入骨髓的寒冷。

由此可見,這一次,韓若壁乃是全力施展,比起前次在樊良湖上那看似含憤的一擊,可算是認真上了數百倍。

待到黃芩真氣運轉如常時,韓若壁也已化解掉了奇經八脈里的那股剛柔並濟的獨門內力。

就在這時,黃芩搶先踏前半步,鐵尺當頭劈下!

本來,這種力劈華山的招式就最易閃躲,是以雖然黃芩一尺劈下的力道、速度無懈可擊,但因為這一招本身的弱點太多,是以韓若壁大可以或輕松化解,或尋隙反擊,抑或直接讓開。

可是,這一尺看似變化無奇,氣勢上卻淵停岳峙,渾厚至極。是以,出手之時的黃芩面上一片肅穆,神威凜凜,宛如下凡的天神一般!

在韓若壁看來,黃芩的武功招式一向不以變化多端、精奇奧妙見長,甚至乍看上去有些簡陋、笨拙,其實卻是精、氣、神渾然一體的最直接、最簡單的招式。是以,普通的精妙招數,就是變化再多,再奇詭莫測,只要不能從精神、氣勢上予以撼動,根本無法與之匹敵。想來,這也是黃芩自千百次苦戰中找尋到的、最適合自己的武功招式。這種招式,一方面可以令不擅長精妙奇詭的他藏拙,另一方面又能讓他發揮出自己的氣勢如虹的長處。

韓若壁明白,要想撼動黃芩的精神、氣勢,難免要與之繼續硬拼,可那樣一來,就沒法發揮出自己的招式精妙的長處了。而黃芩的真氣剛柔並濟,遇強愈強,加之天性勇猛,若有人與之硬拼,正是他求之不得的;但是,如果不與之硬拼,招式越是精妙,就越會助長黃芩無堅不摧的氣勢。

這一刻,韓若壁陷入了兩難之境。

不過,他素性不怕挑戰,喜好征服,困難愈大,因此產生的愉悅感便愈強。是以,越是面對強大的對手,反而越能激發起他的斗志,進而將平日里想用也用不到的精妙招式,在危急時刻施展得得心應手,如有神助。

只見,他眉毛一挑,腳下踏開罡步,手中長劍一抖,歪歪斜斜的一劍刺出,劍勢蜿蜒,不疾不徐,卻並非與黃芩的鐵尺硬踫,而是隱藏著無數的後續變化,奧妙莫測。

這一劍從容自若,劍法輕靈,可謂不卑不亢,不因閃躲而局促,不因反擊而自喜,劍動若虎嘯龍吟,心靜似一泓池水,也是精、氣、神渾然而不可破,正是‘快活劍’七招絕學中的一招︰‘飲河滿月復’。

‘飲河滿月復’,顧名思義,縱有一河之水,飽月復即可,多又何益?

抱著這樣安詳寧靜的心情出劍,已幾乎達到天人合一之境,再配合玄妙的劍勢施展開來,縱然勇悍絕倫如黃芩,亦產生了一種無力可施的無奈感。他那一記當頭劈落的攻擊,再也無法連續下去,只得側身讓開韓若壁的劍勢。

如此,本來黃芩迅速高漲的氣勢,卻被韓若壁這麼精妙的一招攔頭壓制住了,一時間爆發不得。

其實,雖然韓若壁看起來不如黃芩犀利,但那不過是他很好地掩飾了自己的鋒芒而已,‘天魁’又何嘗不是遇強愈強的強人?

此招一過,韓若壁驚覺自己竟是第一次將‘飲河滿月復’施展得如此精妙。他認定,‘快活劍’的無上威力,恰是對上了黃芩這樣的絕世高手時,方才能一一展現出來,一時心下快活無比,宛如撓到了心頭最癢之處,忍不住長笑一聲,猛然往後退開半步,抱劍昂頭而立!

他的姿勢有點可笑,黃芩卻不但笑不出來,而且心中大呼不妙。

原來,方才韓若壁一劍化解了黃芩的攻勢時,幾乎達到天人合一之境,就雙方交手來說,這等狀態實在妙不可言。更有甚者,在他突然收劍而立後,那種天人合一的心境,竟依然保持著。尤其,在韓若壁把劍收入懷中的一剎那,以他為中心,四周的空間仿佛都因為他那一收劍的動作,向內收縮,令黃芩產生了一種,身體被某種無形的力量拉扯著,向前傾倒的‘錯覺’。

錯覺?

至少,黃芩以為是錯覺。

但,這不是錯覺,這就是‘快活劍’中的一大殺招‘淵默雷聲’。

這時抱劍而立的韓若壁,其實是在聚勢,後招一旦發出,便立刻化淵停岳峙為雷霆萬鈞,那無疑將是撼天搖地,狂風暴雨般的攻勢。

真正可怕極了!

沒有任何的過場間架,韓若壁是絕招接著絕招,殺招連著殺招,力求盡快擊敗黃芩!

他想‘盡快’結束拼斗,取得勝利,皆因黃芩極擅從別人的招法里窺出門道,拖延、膠著得越久,就對黃芩越為有利。

現在是兩廂對陣,對黃芩有利的事,韓若壁當然不願做。

只是,高手過招,給敵手的壓力越大,敵手反彈回來的力道也就越足,如不能壓倒敵手,就會遭到敵手的反噬。如果他二人以對弈的方式、尋常的節奏好好交手,雖然千招之內休想分出勝負,但打到那時,二人的火氣早就消了,頭腦也越發冷靜下來,斷不至于因為一點誤會而互相祭出殺招。可似韓若壁這般動了速勝的念頭,因而絕招連出,殺招不停,雖然給黃芩產生了巨大的壓力,但同時,也激得黃芩凶性大漲。

眼見韓若壁的這招‘淵默雷聲’威風無比,黃芩不但不退,反而左腳向前踏出半步,重心壓低,右足一點地,以半蹲著身子的姿態施展出了‘流光遁影’的身法,向韓若壁飛撲而去。與此同時,他右手的鐵尺挑出一道弧線,帶起一輪黑光,直襲向韓若壁的胸月復之間。

這一招,韓若壁瞧得眼熟!

這一招,分明跟‘神光堡’堡主尚廷筠,那殘缺不全的‘六如鉤’中的一招,如出一轍。

這一招,幾乎就是尚廷筠的絕招--‘鉤心’!

這一招,也是‘六如鉤’里的‘如電式’!

雖然,鐵尺的尺身筆直,不及尚廷筠的‘冷月新牙鉤’來的犀利,但鐵尺上罡氣四射,威力明顯更為可怕。

但是,這還只是前奏,並非真正的致命一擊。

尺上真正的致命一擊,仍是含而未吐。

畢竟,黃芩的這招‘鉤心’和尚廷筠的‘鉤心’並非一模一樣。

但見,鐵尺之下,韓若壁的上中下三平,左中右三路,九點盡落于黃芩的攻擊之內,再配合上那飄忽難定的‘流光遁影’身法,雖則是正面撲上,但隨時可以旋身錯步,變化路線,是以韓若壁左右兩側的破綻,也是予取予求了。

這樣的一招,想來即便是真正的‘六如鉤’中的‘如電式’,也不過如此了吧!

難道黃芩僅憑見過,就依樣學來,並且還發揚光大了?!

原來,之前黃芩瞧見尚廷筠的三招鉤法,靈感大開,觸類旁通,便揉合了自家特點,琢磨出了新招式,這一次,正是自創出以來,第一次拿來與人交手。

沒想到黃芩的這一招居然精妙如此,韓若壁大感意外。

面對這樣辛辣狠毒,氣勢強大的招式,他立刻意識到這招‘淵默雷聲’已經無法抵御。如果,他還象上次應對尚廷筠那樣,沖天飛起的話,勢必雙足無根,多種技法變化都會受到限制。那樣的情況下,敵手是尚廷筠或許無妨,可敵手是黃芩,就未免太過凶險了。

各種念頭在韓若壁腦中如電光般閃過。他心下暗道︰黃芩這一手無疑已是壓箱底的絕招。按說,我也該用壓箱底的絕招‘得兔忘蹄’來應對他。可是,他的悟性好、眼楮毒,尚廷筠那幾手‘六如鉤’,只在他面前施展了幾趟,便被他學了去。我的‘得兔忘蹄’若是輕易施展,被他窺得其中奧妙,就不好了。畢竟,若非為著殺死敵手,或保全性命的話,壓箱底的絕招還是不要使出來的好。況且,尚廷筠的‘六如鉤’只有三招陽手,殘缺了陰手,是以無法連續攻擊。而黃芩是從尚廷筠那里看來的‘六如鉤’,想必也只學來三招。此種情況下,我改用‘大道無言’已可對付,雖然有些冒險,但料無大礙。

心念至此,當機立斷!

韓若壁將施展了一半的‘淵默雷聲’急收回來,接著,劍尖猛擺,身形乍退,一劍平平削出,反割向黃芩的咽喉。

這看似隨手而出的一劍平削,劍氣凌厲無匹,隔空發出‘嗚嗚’的可怕嘶鳴,出手的時機、位置,無一不是妙到毫巔。

卻原來,雖然黃芩施展的恰是尚廷筠的那招‘鉤心’,但上次,韓若壁是被騙,以至于縱劍撲上,迎上了‘冷月新牙鉤’,所以沒法後退,只能沖天躍起避讓,但這一次,是黃芩主動撲上,韓若壁則屹立如山,重心未失,所以能夠後退閃躲,並且以‘快活劍’中的第二大絕招‘大道無言’進行反擊。按韓若壁的估計,縱然‘大道無言’在氣勢上要稍遜色于黃芩的‘如電式’,但也足以抵擋一下。而他的‘蹈空虛步’快如閃電,之前在船頭救走倪少游時,已證明快過黃芩的‘流光遁影’,因此,在黃芩的這一招下月兌身,當不成問題。而且,他以為,既然‘六如鉤’的三招陽式無法連貫攻擊,中間就必有間隙。而他的輕功勝在進退快如閃電,雖然黃芩先行撲上了,但只要被他的劍氣阻上一阻,等他腳下的速度一起來,黃芩的這一記猛撲就會落空,再趁著招式之間的間隙後退,自然就無需多慮了。

可是,黃芩的凶性已起,殺意大發,絕招既已出手,豈容韓若壁輕易月兌身?

只見,黃芩並不去拆解韓若壁的劍氣,而是在劍氣即將割到自己咽喉之際,突然一個大彎腰,側頭閃過。劍風將將從他耳側滑過,刮得他耳朵如針刺刀割一般生疼。由于彎腰過大,黃芩重心已失,順勢左掌一拍地面,人如陀螺般的再次加速飛旋撲上。

這二人,一個急退,一個激撲,就在韓若壁即將月兌離黃芩的攻擊範圍的一剎那間,黃芩一尺點出。

這一尺,與先前的‘如電式’如出一理,卻另有變化,突然間兩招連環而出,從真氣運轉,到換招變式,都餃接的天衣無縫,巧妙之處難以盡述。

驚愕之余,韓若壁閃躲不及,被一尺點中。

他不知道黃芩是悟出了‘六如鉤’那殘缺的三招陰手,還是自創出了能連接那三招陽手的招數,總之是超出了他的料想,幸好在緊要關頭,他奮力扭身避讓,才讓開了丹田要害,不然的話,只怕就要斃命當場!

只听韓若壁慘呼一聲,‘橫山’墜地,整個人便似斷了線的紙鳶一般,平飛出幾丈外,跌落地上,嘔血幾口,昏迷不起!

眼見他重重摔在地上,翻滾了幾下便不動了,頃刻間,黃芩腦中一陣模糊,只感覺那顆如鐵打鋼鑄般的心,仿佛變成了被自己失手打碎的,景德鎮最脆薄的瓷器。緊接著,一種早已忘卻,並以為今生都不會再記起的,揪心扯肺般的感覺,如颶風般向他襲來。

這種感覺來得太突然,太凶猛,鋪天蓋地,緊追不舍,直扼咽喉,讓人無法呼吸!

黃芩丟了魂,失了魄,控制不住地扔了鐵尺,發瘋一樣地沖到韓若壁面前,俯,小心的,緊緊的,將人抱進懷里。

他的心跳得很快很急,可還是很憋悶,喘不過氣來;他的手抱得很緊很用力,可仍好像空落落的,什麼也抓不住。

心跳的快,是因為止不住的恐慌。

手抱得緊,是因為害怕失去。

‘害怕失去’?

現在的他,還會‘害怕失去’嗎?

除了那些雖然害怕失去,卻已經不得不失去之人,這世上,竟還有他害怕失去之人嗎?

早已經歷了許許多多‘失去’的他,不是應該沒什麼可在乎的,無所畏懼了嗎?

可是,就在這一刻,對于‘只要松一松手,懷里之人就再沒了’的害怕,完全攫取了他的心,徹底吞噬了他的思想,明明白白到想不承認也無法不承認的地步。

卻原來,曾經以為一無所有,再沒有可以失去的他,曾經以為經歷過多,再不必害怕失去的他,還是逃不過

可是,為什會是‘天魁出,鬼夜哭’的‘天魁’,會是‘北斗會’的大當家,會是‘寒冰劍’的傳人,會是嬉笑鬧罵、裝模作樣、牛皮糖一樣的韓若壁?

而且,為何以前從沒發覺?

甚至,在瞧見韓若壁倒下的前一瞬,都不曾發覺到這一點?

黃芩的腦袋已混沌迷茫如一團糨糊,無法想出答案了。

其實,一直以來,‘天魁’所表現出的強大,無形中給了黃芩某種暗示--韓若壁和他已經失去的那些人不同,天生就是強悍而屹立不倒的,不管遇到什麼樣的危險,多麼大的麻煩,也能應付自如。是以,雖然黃芩從沒意識到這種暗示的存在,卻不自覺地產生了一種模糊卻堅定的印象︰不管自己瞧得見,瞧不見,韓若壁都會如同他的綽號--永遠璀璨在天際的‘天魁’一般,佇立某處,沖自己露出那半是挑釁,半是得意的,獨特而自信的微笑,並將一直這般微笑下去。

也許,正因如此,他才不曾有過害怕失去這個人的感覺,也才感覺不到這個人在自己心目中的份量。

不知不覺中,他的腦袋已失了理智,僅被感覺支配著,甚至忘了剛才那招毫不留情,一擊必殺的重創原是出自他手。

將韓若壁的面頰緊貼上自己的面頰,黃芩努力想從那片冰冷中探索到,能讓人感覺安心的,哪怕一絲一毫的溫熱。

可惜,他感覺到的只有一片冰雪樣的寒冷--韓若壁的臉,就如同他的‘寒冰劍’一樣,寒徹人心。

這會兒,黃芩真是怕了,也慌了。

他手忙腳亂地檢查起韓若壁的傷處,只見被他鐵尺點中之處已經皮破血流,他的鐵尺雖然是鈍頭的,但只瞧他可以輕松的劈砍切割敵人的手臂、大腿就知道,灌注上真氣之後,有多麼的厲害!幸好韓若壁的護體真氣也是相當的精純,傷口處還不算非常嚴重,但是也已經染紅了附近的衣襟。因為是新傷,傷口還在往外滲血,這樣的傷雖然不能算是太重,不過畢竟傷在丹田要害附近,所以還是大意不得。當即,黃芩撕扯開那片衣袍,點了周圍的穴道止血,草草包扎了一下。

說起來,這等皮肉外傷只要處理得當,不出五日便可收口生肌,完全復原,不過,黃芩的處理只是權宜之計,真想好好醫治,還得去醫館找大夫幫忙。

血雖然止住了,可韓若壁仍舊沒有醒。

比起外傷,他的內傷才真正值得擔憂。

黃芩什麼也不想了,心里只有一個念頭︰只要懷里這個面如金紙,氣若游絲,雙目緊閉,不醒人事之人能醒過來,哪怕耗盡真力,拼掉性命,也再所不惜。

他不斷運起真力,毫不惜力地,忙不迭地把所有能想到的救護方法,不停地、一遍遍地在韓若壁身上施展開來。直到韓若壁緩過勁來,悠然轉醒,冷冷地推開他時,他才感覺到自己的真力已經耗盡,不得不跌坐到地上,一時間,連開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了。

見對方暫時性命無礙,黃芩慢慢地恢復了之前的理智與冷靜。

韓若壁無言地盤膝而坐,欲提聚起一點殘存的真氣,試著游走全身,以便估量傷情,可一番努力下來,不禁驚出了一身冷汗。

他發現被打散的真氣居然不知怎麼了,絲毫無法聚攏,想靠運功調息自行治療,似乎變成了無論如何也做不到的事。

韓若壁從沒傷的這般嚴重過!

他的心頭不禁涌起陣陣寒意。

他知道若是失了這身傲然絕世的內力,便再也使不出‘六陰真水神功’,‘寒冰劍’也不過徒有虛名了,‘北斗會’里禍亂必起他想象不出後果會有多嚴重,自己要如何應對。

心思雖亂,方寸未亂。

轉頭,他瞧向黃芩。

雖然這場拼斗的始作俑者分明是自己,韓若壁還是惡狠狠地瞪著黃芩道︰「我輸了,卻是不甘!「

黃芩因真力耗盡,已是滿身大汗,點點頭道︰「你受我一鏈之傷在前。這一仗確是佔了你些便宜。」

韓若壁咬牙切齒,搖了搖頭,聲音虛弱道︰「那點小傷,我連看都懶的看。」

黃芩目中閃過疑惑道︰「那你因何不甘?」

韓若壁哼了聲,道︰「因為我並非輸在武功上,而是輸在沒你狠,也沒你無情。我意在比試,總留有幾分余地;你不顧死活,根本是要我性命。是以,我輸的不甘。」

他話里的意思是,到最後,他並非為著拼命,是以留了一手絕殺‘得兔忘蹄’沒有施展。

黃芩知他說的不錯,雖然自己也並沒使用最為致命的暗器‘青錢’,且武功是遇強則強,就算對方全力施為,也未必會輸。但拋開輸贏不論,僅以出發點而論,自己那時是真的被激起了殺性,從而一發不可收拾。由此,他無力反駁,只能無聲地瞧向韓若壁。

心底里,他以為自己一旦殺紅了眼,便很難控制住這一事實,韓若壁應該清楚。

剛才的比拼,這二人,一個是心思百變,一個是越殺越興,從這點上來說,的確是韓若壁吃了點虧。

對上那雙微有迷茫的眼楮,韓若壁嘆了聲,道︰」我不是怪你只是忍不住以為,你對我,總該和對別人有些不同。」

他以為,面對黃芩,他能控制住嗜血的沖動,黃芩也該和他一樣。

見韓若壁已然轉醒,還能說上幾句不服氣的話,當是沒甚性命之憂,黃芩調息片刻後,站起身,簡短道︰「歸根到底,是你不該。」

韓若壁明白,他的意思是說自己不該摻和進擄良為娼的歹事。

韓若壁傲睨一笑,道︰「既然我不該,目下我真力受滯,武功已失,要抓、要殺,黃捕頭看著辦吧。」

黃芩一時啞然,也不知如何是好。

良久,韓若壁冷眼瞧他,道︰「你真相信我摻合進了那樁買賣?」

黃芩驚疑交集,默默注視了他一陣,眉宇間泛起郁郁之色,嘴巴連張兩次,但都沒能發出聲音。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試探道︰「你什麼意思?」

韓若壁無力地‘哈哈’笑了兩聲,勉強站起來,目中充滿譏嘲,聲音吵啞而干脆道︰「枉我以為你是世間最懂我的人,原來你卻不是!」

忽然,黃芩少有的產生了一種無所適從的感覺,不解道︰「韓若壁,你說的話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韓若壁邊喘息,邊笑道︰「真真假假,端看你怎麼想。你想它是真,它就是真;你想它是假,它便是假。就好像你想‘北斗會’是唯利是圖的賊窩,而我是無惡不作的賊首一般。在你看來,為了銀錢插手擄良為娼這種買賣,就真象我韓若壁做的出來的事?」

這種時候了,他居然還笑得很囂張,雖然比哭還難看,還苦澀。

誠然,若非他為了爭個勝負,故意誤導黃芩,誘其出手,黃芩也不會認定他與那樁傷天害理的勾當有關。可即便如此,韓若壁還是覺得如果黃芩真懂他,就不該因為幾句話,而忘了他‘盜亦有道,劫亦有節’的行事準則,更不該因此誤會他這個人。

黃芩想了好一會兒,才矛盾道︰「心底里,我不信你會摻和進這種事。可眼見你假扮鬼影救走倪少游,又加上你自己那番說辭,叫我如何不信?」

韓若壁站起身,語帶挑撥道︰「既如此,還不快抓我?」

黃芩猶豫不決。

理智上,他明白應該先抓了韓若壁,再想法審個明白,可情感上,面對這樣的韓若壁,他只覺心痛、憐惜,下不去手。

以往,無論嫌犯是強是弱,他從不會手軟,這一次卻是為何?

鬼使神差的,黃芩低頭瞧向攤開的一只手掌。

除了細密的汗漬,手掌上平坦空蕩,什麼也沒有。

可是,黃芩知道,曾經有一個人,在那里,認認真真、仔仔細細的,用手指寫過一個字,送他。

字是憑空寫的,自然沒法留下印記。

但是,他記得,那是個‘情’字。

他能記得,不因別的,只因印記沒能留在手掌上,卻留在了他心里。

其實,情思惘惘,起不知何處,但終究緣起遇見,經相識,到相知,則相系,當時黃芩雖然不自知,卻並非一點也覺不出,只是對于‘感覺’一項,他素來不如別人敏銳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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