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快春秋修訂版 第十六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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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針芒閃灼避穴探動奇傷,俗不可醫實乃別有思量

剔了剔小指處的長指甲,藍諸慢條斯理道︰「我的用意是,往後在谷里的日子,你二人只得一張羅漢床,晚間給誰睡,怎麼睡,你們自己商量。」

不待黃芩反應,韓若壁已坐起身,微微皺眉,苦笑道︰「在這張床上過夜,我要如何才得好睡?」

听他話里的意思,是嫌棄這張床不夠稱心,不過,若只得這一張,好與不好也是當仁不讓,不必與黃芩商量,非他莫屬了。

藍諸明知故問道︰「這張床,有哪里不好?」

韓若壁不以為然,反問道︰「這張床,有哪里好?」

‘咦’了聲,藍諸佯作不解,訝異道︰「剛才你不是還說‘挺舒服’嗎?」。

其實,這張羅漢床實在不大,別說供兩個大男人睡,就是僅容韓若壁一人也頗為局促,臨時在上面躺一躺是挺舒服,可真要睡上一整夜,既伸不了腿,又翻不得身,實在難受得緊。

韓若壁道︰「你當真的?」

他以為藍諸是開玩笑。

藍諸煞有介事道︰「自然是當真的。」

明顯心有不快,韓若壁道︰「莫非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連一間客房也不給預備?」

藍諸抱負雙手,理所當然道︰「別說你們根本不能算是客人,就算是客人,也並非是我客來主不顧,而是建造這座莊園時就沒指望會有客人,當然不必預備客房。」瞥了二人一眼,他又微笑道︰「實際上,這麼多年了,從外面來的,除了你和他二人,我連個喘氣的也不曾見過。」

指了指藥房外,韓若壁道︰「我瞧你這莊園里足有十余間大屋,騰出一間來,不就成了嗎?」。

吸了吸鼻子,撫了撫長須,藍諸掰著指頭,夸大其詞道︰「我數給你看啊,我和我那五個婆娘須得一人住一間屋,這就要六間了,還有客廳、伙房、柴房,織房、碾房、藥房,當然還有茅房等等缺一不可。而且,我家女人多,事也多,伙房要兩間,織房也要兩間,你說說,哪里還有富裕的屋子可以騰出來?你以為我喜歡讓你們睡我的藥房嗎?要不是那些伙房、柴房擺滿了東西,沒甚空地,我早把你們攆去了。」

見他一副振振有辭的模樣,韓若壁一時啼笑皆非。

這時,黃芩道︰「如此,還煩藍老先生隨便拿兩床被褥出來,他睡床,我一邊打個地鋪即可。」

藍諸攤手,哀嘆一聲,道︰「不瞞你說,我家的被褥也緊張得很,能勻出一床給你們已是東拼西湊來的了。」

頭次踫上這樣的事,黃芩也不知該說什麼。

忽爾,韓若壁拍了拍身下的羅漢床,很有幾分挑釁地邪笑道︰「藍老先生,你如此虧待我們,就不怕我們晚上睡得不踏實,跑出去滿莊園溜達,回來時進錯了屋子,上錯了床?」

藍諸‘哼’了聲,冷笑不止,道︰「你若是上錯了床,我不過綠巾裹頭;我若是扎錯了針,你就得兩眼一翻,雙腿挺直,抱著閻王爺的腳脖子睡了。」轉臉,他一瞧黃芩,搖了搖頭道︰「至于他嘛我看可靠得很,不似你這般油滑。」

韓若壁嘻嘻一笑,自羅漢床上悠然站起,邊緩步向黃芩這邊踱來,邊道︰「你切莫要被他的外表迷惑了,似他這樣的,是不是真‘可靠’,待我靠上一靠,才有分曉。」

轉眼,他就要往黃芩身上依靠過去。

見他欲在外人面前作怪,戲耍自己,黃芩感覺脊背微微發涼,連忙躲開幾步,厭聲道︰「靠什麼靠,閃開!」

韓若壁斜眼瞧他,嘖嘖幾聲,憋住笑,怪里怪氣道︰「他不讓我靠,可見心虛膽怯,底氣不足,是個‘不可靠’的。藍老先生,這一回,你可是看走眼了。」

藍諸哈哈大笑,行至韓若壁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今日,我可是比往常開心多了。我從沒見過似你這般有趣的小子,真有你的,挺對我的脾氣啊。投緣投緣。」

原來,他年輕時十分喜歡捉弄別人,眼下見了韓若壁一有機會就戲弄黃芩,不由得生出一種認同感來。

韓若壁躬身一禮,得意笑道︰「過獎過獎。」

藍諸不禁贊嘆道︰「你明明重傷在身,不但沒有愁雲慘霧,還能如此談笑風生,想來在江湖上定是一號人物。我醫過之人極多,但似你這般的,卻是不多。」

韓若壁也贊嘆道︰「未曾出手診斷,已知我重傷在身,可見藍老先生的一雙醫眼明察秋毫,果真厲害。」

黃芩瞧他二人一吹一唱,互相夸捧得來勁,心道︰他們倒是王八看綠豆,對上眼了。

藍諸慰然笑道︰「光是靠眼楮瞧,只能瞧出你身上有傷,至于傷勢輕重,卻是瞧不出來的。不過,我以為,會想方設法尋到谷里找我醫傷之人,傷勢必定不輕。」

韓若壁佯裝嘆了聲,道︰「都說醫者父母心,藍老先生身為神醫,又豈能忍心委屈一個傷勢不輕之人,在這等狹窄的床上對付著過夜?」

藍諸也佯裝嘆了聲,道︰「話是這麼說,可寒舍地方小,被褥少,我也是沒法子啊。」

韓若壁挑一挑眉,道︰「不如我給藍老先生想個法子?」

藍諸捻了捻須,道︰「什麼法子?」

韓若壁道︰「暫且委屈某兩位夫人合睡一間屋,把空出的一間讓給我和他睡,床也好,被也罷,不就都齊全了嘛。」

沉吟一瞬,藍諸道︰「她們若是不同意呢?」

韓若壁道︰「問一問不就知道了。」

連笑數聲,藍諸頻頻搖頭,口若懸河道︰「不可問不可問。我若問了,萬一她們心底里明明不同意,可礙于我的面子,只得嘴上同意,那不是有違她們的心意,委屈了她們嘛。于我而言,你們只是陌生人,最多算是不速之客,她們卻是我的至親至愛,我怎好委屈她們,成全你們?若換成是你,可願為了外人,委屈自家人?再者,她們都是我的婆娘,春屋鸞帳豈容別的男人涉足?緞褥錦被又豈容別的男人褻瀆?」

這一番滔滔不絕下來,真把韓若壁說的沒了道理。

黃芩心道︰嘿嘿,擅言若韓若壁,今日可算是遇上對手了。

瞧對方沒了言語,藍諸又道︰「另外,你可不要瞧不起這間藥房,連我那幾個婆娘沒事都不準進來,能租給你們住上一段時日,已是我上善若水,古道熱腸了。」

「租?!」韓若壁驚愕不已,道︰「莫非你還要收取銀子?」

藍諸笑眯眯地搖了搖頭。

見他搖頭否定,以為自己听錯了,韓若壁剛想自嘲幾句,藍諸又笑著點頭道︰「若是沒有銀子,金子也是可以的。」

感覺又好氣又好笑,韓若壁忍不住道︰「診金已要一千兩之多,怎的還要額外收錢?確是有些貪得無厭了吧。」

「貪得無厭?」藍諸吹了吹胡子,瞪了瞪眼,道︰「診金是診金,吃住歸吃住,難道還有白吃白住的事不成?真那樣,別怪我把你們掃地出門。」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韓若壁無奈道︰「你說吧,還要多少銀子?」

圍著他轉了一圈,藍諸又仔細端詳了一下他的面色,道︰「就算傷得不重,也要治個兩三日吧吃喝方面,我就大方些,算你們一人一百兩。至于房租,本來我也想收你們一人一百兩,但考慮到只有一張床,一副被褥,就打個折扣,二人加起來一百五十兩吧,總共三百五十兩。」

听他獅子大開口,算盤打得 啪響,韓若壁瞪著他道︰「你給我們吃的是何等山珍海錯、烹犢炰羔,須得一人一百兩之多?就這,還是你大方了?」

其實,他真想指著藍諸的鼻子問他,是不是把自己當成冤大頭了。

藍諸輕輕地擺了擺手,笑道︰「莫忘了三天一粒的‘火梨子’。嘿嘿,那可是一粒就要一百多兩,我若不大方,你二人就是餓著肚子,也得把‘火梨子’的錢交上。」

韓黃二人對視一眼,俱沒了聲息。

見他們如同千年的破廟--沒僧(聲)了,藍諸笑道︰「說定了,這些日子,你二人就湊合湊合,晚間在藥房里熬著。以我的醫術,應該也不需熬得太久。」沖韓若壁頗為友善地笑了笑,他又道︰「等診斷過後,還煩你把銀子交上,也好讓我安心替你制藥醫傷。」

想著一千三百五十兩銀子就要落入腰包,藍諸心情大好。

韓若壁點了點頭,又輕嘆了一聲,道︰「藍老先生,沒想到你和我一樣,不但有病,而且還是無藥可醫之病。」

心下一疑,藍諸暗道︰莫非他說的是我中毒之事?嘴上,他淡淡道︰「哦?我能有什麼病?」

笑了聲,韓若壁道︰「俗病。」

藍諸不解道︰「俗病?」

韓若壁笑道︰「愛財如命的俗病。」

藍諸故意道︰「此種病當真無藥可醫?」

韓若壁搖頭道︰「有道是‘人瘦尚可肥,士俗不可醫’啊。」

藍諸道︰「莫非你沒有此種俗病?」

韓若壁笑道︰「和你比起來,我只是沒有病入膏肓而已。」

「說的好!」一指那張羅漢床,藍諸哈哈大笑道︰「躺下,就讓我這‘病入膏肓’之人替你診斷傷勢吧。」

韓若壁依言躺到了羅漢床上。

擔心有自己在一旁會影響診斷,黃芩轉身就欲離開藥房,藍諸卻叫住他道︰「去哪兒?」

黃芩回道︰「出去四下走走,就不妨礙先生診斷了。」

藍諸皺起眉頭,道︰「雖然我覺得你應該可靠,但你未必真的可靠,是以,還是呆在我瞧得見的地方,才讓我放心一些。」同時,他心里暗想︰都說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行路吸風,坐地吸土’,這送上門的銀子是一定要賺的,但送上門的‘綠帽子’可是戴不得的,是以,還是看牢些,防著點兒好。

黃芩听言,聳了聳肩,又撇了撇嘴,沒說什麼,只留在了原地,從旁瞧看。

但見,藍諸坐在床邊,先是讓韓若壁伸出舌頭,仔細瞧了瞧,後又執起他的左手,以中指定得關位,齊下前、後二指搭脈,再微微閉目,潛心定神地感覺起脈象來。

過了一會兒,他的面上隱隱籠上了一層疑雲。

黃芩小心問道︰「怎樣?」

藍諸並不答話,只是換過韓若壁的右手,又搭住脈門處,閉目皺眉不語。

片刻之後,他又換回左手。

如此,前後足有一頓飯的功夫,他搭了左手換右手,搭了右手又換左手,反反復復了好幾次,最後是直接雙手齊出,同時搭住了韓若壁的左、右手脈門,久久不能放下。

瞧見光是搭個脈,就有如此陣勢,無論是黃芩還是韓若壁,都感覺到藍諸必是遇上了很大的困擾,同時也說明韓若壁的傷勢頗為離奇。因此,二人難免心頭惴惴,有些坐立不安了。

最後,藍諸松開雙手,嘆了口氣,道︰「你這傷勢好生奇怪。」待到黃芩、韓若壁先後追問時,他卻又不肯解釋,只是搖頭不語。二人只得心神不寧地瞧著他,不知接下來要做什麼。

思索了很長時間,藍諸站起身來,負手前後踱了兩圈,終于在韓若壁身前站定。他面色沉凝,道︰「我馬上要以自身內力,從你頭頂處的‘百會穴’注入你的經絡之中,以便探尋傷勢,你切不可動用內力相抗,更要集中精神,感知、體會經絡之中有何異常,回頭好細細說與我知道。」

聞听此言,韓若壁苦笑道︰「我內力已失,根本無法提聚,是以絕不會用內力抵抗你的內力的。」

藍諸漠然地點點頭,伸出右掌,撫在韓若壁的頭頂上,覆蓋住‘百會穴’。

當他一開始運功時,立刻就有一道溫和的內力透過‘百會穴’,灌入了韓若壁的體內。

須知,任由他人以內力自頭頂‘百會穴’注入身體,本是件極其危險的事,倘若注入內力之人對于內力的控制、拿捏略有不妥,又或是他的內力有那麼一丁點兒不夠精純的話,被灌注內力之人就難免經脈俱斷而亡。

但是,藍諸的這道內力控制得極好,溫和綿長,全然不帶任何攻擊性,就如同一道溫熱的暖流一般,經過一條條經絡,一處處要穴,游走至韓若壁全身。內力所達之處,沒有一絲一毫的留滯,一路通行無阻,韓若壁只覺得通體舒泰,全身各處並無任何不適。

當這道內力在韓若壁的全身經絡中游走了三個周天後,藍諸緩緩收回了手掌。此時,他的面皮有些微微發紅,額上已是濕漉漉的一片汗珠,胡須也因為被汗水浸濕而粘在一起。

看起來,這一番動用內力探查韓若壁的經脈,頗為消耗體力。

不知為何,他神色復雜地瞧了韓若壁好一陣,才問道︰「我的內力已在你體內運轉了三個周天,你可曾感到有什麼異常之處嗎?」。

韓若壁一面思慮,一面道︰「我感到全身經絡暢行無阻,似乎沒有任何滯重阻塞的感覺。但是,當你的內力游走至胸口‘羶中穴’時,我有細微的發冷的感覺,而游走過丹田處的‘關元穴’時,卻有細微的發熱的感覺,與其他地方不同。」

藍諸聞言,‘哦’了一聲,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陷入了苦思冥想之中。

許久之後,他自腰上掛著的袋囊中,取出一只黑漆漆的盒子放至到平頭案桌上,打開盒蓋。

盒子里擺滿了長短不一,粗細各異的金針。

黃芩心頭一動,問道︰「先生用針,可是要替他治傷?」

在他看來,診斷時是不需動用金針的,而以‘金針’為名號的藍諸取了金針出來,極有可能是要替韓若壁治傷了。

這話剛問出,一個僥幸的念頭便閃過黃芩的腦海︰真若是現在就可以開始治傷,那是不是意味著韓若壁的傷並非十分難治?

可一瞧見藍諸臉上的表情,他又覺得定是自己過于樂觀了。

掃了他一眼,藍諸道︰「我的金針別有妙用,你在一旁瞧著就好。」

說罷,他令韓若壁起來,站直身體,以目光細致地丈量過他的身長後,又令其月兌光上衣,盤膝端坐在羅漢床上。

韓若壁依言而行。

隨後,藍諸令他平伸手掌,並攏中間的三根手指,以目光仔細丈量之後,又伸出自己的食指橫著比劃了幾下,才示意他收回手掌。

藍諸的這一行為令韓若壁想到了醫書上的某種‘手指同身寸取穴法’。此種取穴法是根據病人並攏的三根手指的橫寬,定義其長度為‘二寸’,以便作為接下來在病人身上度量取穴的標準。當然,此種方法也必須考慮到身長的因素,是以藍諸才會最先丈量他的身長。

會有‘同身寸’這種取穴方法,皆因人的高矮、胖瘦、身材比例各不相同,身上穴位間的距離、方位也因人而異,想以統一、固定的標準來確定不同人身上的穴位,是不可能的。而此種方法則考慮到了個人的差異,以病人自身的一部分作為標準,來確定這個病人的穴位,是以較為精準。

可是,令韓若壁疑惑的是,若是尋常的認穴、取穴,稍有些道行的練武之人就可以憑借經驗做到,難道這個被稱為‘醫人所不能醫’的‘金針’卻還需要如同初學者一般,仔細丈量比較?

黃芩也同樣搞不懂。

完全無視他二人眼中的迷惑,藍諸自平頭案上提起一枝小號的湖州鼠須筆,沾了些朱砂,來到韓若壁身前。

韓若壁大惑不解,道︰「這是要做什麼?」

藍諸只沉聲道︰「莫要動。」

韓若壁只得坐穩了,一動不動。

藍諸貼近他身前,動手在他的胸月復間一番比劃丈量後,才找準了位置,小心仔細的在他身上,以筆尖點了六個極小的紅色小點。

不遠處的黃芩瞧見其中三個小點在胸口的‘羶中穴’處,而另外三個小點,則在臍下的‘關元穴’處。

趁著藍諸轉身放回毛筆,取拿什麼東西時,韓若壁低頭稍微瞧看了一上,不免啞然失笑道︰「這真是把我當‘針灸銅人’使了。」

難道藍諸剛才真的只是認穴、取穴?

可他在兩處穴位上各取了三點,卻是為何?

心頭疑雲密布的黃芩湊到羅漢床前,彎下腰,伸著脖子,幾乎貼著韓若壁的胸月復,瞧了片刻,皺起眉頭,道了聲「怪了」。

韓若壁道︰「什麼怪了?」

黃芩站直身,抬起頭道︰「仔細瞧的話,那六個點俱緊挨著穴位,但沒有一個準確地落在穴位上。不知為何。」

听言,韓若壁低頭細看。

無奈朱砂是點在他的身上,自己瞧看頗為不便,反而沒法子瞧清楚準確的位置。

望了眼正在案前挑撿金針的藍諸,黃芩又道︰「我猜,他打算用金針去扎你身上點了朱砂的地方。」

韓若壁不置一詞,心下暗道︰下丹田的‘關元穴’乃是練‘精’之處,而中丹田的‘羶中穴’,乃是練‘氣’之所,均是練武之人身上極其重要的穴位,若是被人擊中、刺中,輕則重傷,重則斃命。也許,藍諸正是顧慮到這一點,才小心丈量、仔細以朱砂標注出靠近的位置,作為下針的地方?可靠近的位置也不少,他為何獨獨選擇那幾處?這里面究竟又有什麼明堂?

這時,藍諸已從盒內挑出了三枚三寸來長,細如毫發的金針,熟練地在右手的食指與中指,中指與無名指,無名指與小拇指之間各夾了一枚,轉身走了過來。

黃芩退至一旁。

見藍諸到了面前,韓若壁本想將心中疑惑一一提出,可又突然意識到這類問題可能會涉及‘金針’在醫術方面的獨門秘法,許是他賴以成名江湖,賺錢養家的壓箱底絕活也不一定,輕率發問未免太過不討喜,于是,到了嘴邊的話兒便硬給咽了回去。

見一切準備妥當,藍諸抬起執針的右手,提前告誡道︰「我這三針下去並無甚危險,你若感覺痛楚,不必驚慌失措。」

韓若壁點了點頭。

接著,但見藍諸手掌微一起伏,三道金光劃空而過,三枚金針無聲無息地分別射入到韓若壁‘羶中穴’處的那三個極小的朱砂點中。

金針只滅入了三分之二,尚有三分之一露于體外。

繼而,藍諸上前,以小指的長指甲分別彈動三枚針尾,針體無聲地輕輕顫動起來,金芒閃灼不定。

霎那間,韓若壁仿如置身冰天雪窖,臉色鐵青,嘴唇發白,渾身打起了哆嗦,若非強撐著,幾乎要端坐不住。

瞧他的反應,分明和此前寒癥發作時一般無二,黃芩目瞪口呆。

就在韓若壁快要支撐不住時,藍諸抖手拔出了三枚金針,退回丈外。

但不待韓若壁緩一口氣,金針再次離手,分別射入到韓若壁‘關元穴’的那三處極小的朱砂紅點中,同時藍諸身形一閃,復又上前,再次彈動三枚針尾,令金針輕顫不止。

倏閃之間,韓若壁的額角微微跳動,口鼻有生煙之感,胸口激烈起伏,渾身又紅又燙,有汗漬不斷滲出,面容也開始扭曲變形,想來是感覺痛楚,正在竭力忍受著。

黃芩瞧得清楚,這情形又與韓若壁的熱癥發作時一模一樣,禁不住‘啊’了一聲。

藍諸神色怪異地搖了搖頭,適時地取下了那三枚金針。

待金針從體內取走,韓若壁仿佛精疲力竭一般再也端坐不住,躺倒在了羅漢床上。

藍諸不聲不響地把金針放入案上的盒子里。

待他轉回身時,韓、黃二人同時瞧向他,一時間驚為神人。

藍諸繞了繞胡須,邊沉思,邊緩緩道︰「我明白了。」

黃芩听言,為之一振,喜出望外道︰「既是明白了,可見他這傷是有的治了。」

白了他一眼,藍諸道︰「明白是一回事,有沒有的治是另外一回事。」

黃芩急道︰「既然明白了是什麼傷,不就好治了嘛?」

藍諸‘哼’了聲,道︰「明白是什麼傷,就一定好治了?有人被砍了腦袋,我一瞧就明白了,可偏是治不了。」

黃芩一時無語。

擦了把額角的汗,韓若壁勉強披上衣袍坐起,疲倦地笑道︰「我這傷「

轉頭瞧向韓若壁,藍諸象瞧著一件十分珍奇的寶物一般,目光中充滿了興奮與期待,道︰「你這傷,我以前從未遇見過,奇哉,怪哉。」

韓若壁道︰「比起公冶莊主的蠱毒,還要奇?還要怪?」

藍諸如雞啄米般點頭,道︰「那蠱毒和你的傷比起來,簡直不值一提。」

但凡能引起大夫異常興趣的,多是難以治愈的疑難雜癥,是以韓若壁听言,心頭猛的一沉,問道︰「我的真力是不是消散殆盡了?」

以手指敲了敲腦門,藍諸道︰「最初替你把脈時,我真是覺不出你體內的真力,後來以內力灌注到你的經脈之中,才有了一些特別的發現。」停歇了一瞬,他道︰「總之,你的內力只是提聚不起,並未消散殆盡。」

听他如此一說,韓若壁轉又心下大喜,道︰「如此說來,我傷得不重?」

藍諸搖頭,毋庸置疑道︰「錯!是極重。」

一邊的黃芩听言,但覺心頭猛地一縮,道︰「極重是多重?」

藍諸道︰「若是听之任之,最多一年半載,就要命喪黃泉。」

韓若壁驚愕失色,道︰「什麼?!」

要知道,此前,他熬受痛苦,身心俱疲,但只以為最多不過失去內力,根本不曾想到會有性命之攸。如是不曾知道‘金針’的下落,也許就和黃芩在江湖上四處晃蕩個一年半載也未可知。可誰曾想,真到那時,他就要命喪黃泉了。

渾然無知了半晌,他面無表情地瞧了眼黃芩,又轉顧藍諸,神情變得異常嚴肅道︰「我到底因何提聚不起真力?」

其實,他本來想問的是‘你有沒有治好我的把握’,可是話到嘴邊,卻換了個問題,或許是擔心答案令人失望,才不想問出問題吧。

稍加思索,藍諸道︰「想要提聚真力就必須要動用精、氣,可你所受之傷十分特別,使你的精脈、氣脈產生了截然相反的兩種傷情。這兩種傷情互相牽制,且不斷加深,卻又總處于一種相對平衡的狀態,導致了提精則損氣,聚氣則傷精,精、氣運轉不靈,也就無法提聚真力了。」

瞧著韓若壁似懂非懂的樣子,他繼續道︰「你的傷勢實在特別,以我所知,中原武學沒有類似的武功能造成這樣的內傷,倒叫我不禁想起了傳說中,千余年前西域的一種武功。」

韓若壁問道︰「什麼武功?」

藍諸道︰「‘無量寶焰指’。據說是一種同時包容了兩種相反力道,可以造成截然相反的兩種傷情的武功。」

從未听說過此種武功,韓若壁別有用意地望向黃芩。

黃芩一臉茫然,顯是也從未听說過。

笑了一下,藍諸又道︰「不過,‘無量寶焰指’早已失傳,甚至可能只是前人胡謅出來,從未存在過的一種武功,和你所受之傷並無半點關系。我只是覺得它的理念與你所受之傷隱隱有些相似之處,這才禁不住拿出來說道說道。當然,如果它真的存在,經過千余年的傳承演化之後,會變成什麼樣子,能不能造成你這樣的傷情,也就不得而知了。」

不想听他天馬行空地說開去,韓若壁道︰「你說我最多只有一年半載的命,可我感覺除了內傷,身體並無其他不適,這又是為何?」

藍諸道︰「現在你的傷還在初期,因為這兩種傷情的互相牽制,你瞧上去除了不能提聚真力,寒熱之癥偶有發作以外,並無甚大礙。可是,待到一年半載之後,精、氣二脈上的傷勢必然積重難返,便是你心脈衰竭,疾入五髒六腑,命歸黃泉鬼道之時。」

不知不覺中,韓若壁用自己的右手緊握住了左手。

他的手心里都是冷汗。

「藍老先生,你到底能不能醫好他的傷?」

問話的是黃芩。

他的聲音十分忐忑。

韓若壁望向他。

這句他沒有問出來的話,黃芩問了。

搖了搖頭,藍諸沒有回答。

有時候,沒有回答,也是一種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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