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快春秋修訂版 第二十三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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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回︰刀窮蠱繼巫女惡斗群雄,危解難消盜魁舌燦蓮花

面對這道橫空而至的劍光,熊傳香驚訝之下,生平第一次生出了不知如何應對之感。

她如此難辦,並非這一劍來得太過凶猛,難以匹敵,而是此時她已擒住了公冶修,如果這一劍是為了解救被擒之人,那麼來得實在遲了些,因為她大可以一刀先結果了公冶修,再轉身對付這一劍。甚至于換個角度看,這一劍,簡直就象要借她的手殺死公冶修一般!

可是,偏生這一劍的勁道十足,沒有半點虛張聲勢,瞧劍上發出的閃閃寒光和颯颯破風之聲,熊傳香自忖沒有把握在控制住公冶修的同時,化解掉這一劍。

劍鋒瞬息即至,容不得她再多考慮。

恨恨的一跺腳,熊傳香心有不甘地放開到了手的公冶修,把人輕輕推開一邊。同一時刻,她向另一邊側身跳開半步,以防止公冶修趁機發難。轉眼,她手中的苗刀借著腰力和猛然側跳開的步法,半旋身只那麼一抹,刀身劃過飛射而來的劍脊,發出刺耳的吱吱嘎嘎之聲,激起一溜驚心動魄的火花,化解掉了這迅猛而來的一劍!

熊傳香的這一刀,看似動作幅度不大,很輕巧,卻借助了跳起之力,又伴以腰間發力,是以力道著實不可小覷。來人雖然借著高速沖上之勢,已大佔便宜,但經過這一下刀劍相交,還是感覺腳下站立不穩,搖搖晃晃地甩開五六步才勉強穩住了身形。他心下不免大吃一驚,暗道敵手的功力怕是要勝過自己一籌了。

當然,吃了這一劍的沖擊之力,熊傳香也是不太好受,一時間氣血上涌,臉色微微泛紅。不過,此時循聲趕來的人只有三五個,因而四周的火光尚不是很明亮,是以一般人倒是看不太出來。

一招過後,二人站定,兩廂對峙。

熊傳香定楮打量來人,卻原來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相貌倒與公冶修有七八分相似。如此,對于來得是誰,她心里已有了六七分把握,心想︰這便是救了妮蒙魯的‘金碧山莊’的少莊主了。看他的劍法、武功,和他老爹完全不是一回事嘛,算是有幾分本事。

來得自然就是‘紫雲劍客’公冶一諾。

只見,他由于來得匆忙,手中提著劍,卻連劍鞘也沒在身邊,可能是丟在房里沒來得及帶出來,腳下只穿了一雙軟布鞋,身上套著件松松垮垮的便服,頭發只隨隨便便地挽了一個發髻,看起來多少有些狼狽,和平日里衣冠楚楚、神采飛揚的劍俠形象大為不同。

他怒目圓睜,挺劍站在公冶修和熊傳香之間,喝問到︰「何方妖女,竟敢來我‘金碧山莊’鬧事,還想行刺我爹?!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也不打听打听‘金碧山莊’是什麼所在。你若就此放下武器,束手就擒,或許還能有條生路,若是負隅頑抗,公了,我們捉了你見官;私了,我們按江湖道義來,你都是死路一條!」

已經隨著第一批趕到之人奔涌而來的韓若壁,忍不住對身邊的黃芩小聲耳語道︰「若非我原就知道他是個莽撞的小子,就沖他剛才那冒冒失失的一劍,難免要懷疑他巴不得自己老爹早死,好繼承這一大家子產業呢。幸好人家沒想要公冶修的命,不然十個公冶修,到這時也該死絕了。」

黃芩瞧他一眼,頗有玄機的反詰道︰「公冶莊主安然無恙,你看起來卻好像很遺憾的樣子,為何?」

韓若壁沒有任何異常反應,擺出一臉無辜的表情,道︰「與我有何干系?說起來他們雙方對我醫治傷勢都曾有過不小的幫助,我倒希望他們哪一方都莫要出事才好。」

隨後,他二人你來我往交談不歇,但都只是耳語,倒不至讓旁人听了去。

熊傳香眼見四下的莊客們越來越多,而且有一些已悄悄圍攏了上來,個個拿刀帶劍,絕非善于之輩。而當她的目光警惕地掃過一圈時,又發現黃芩和韓若壁也擠在圍觀的人群里。她見周圍形勢不利,加上深知黃芩的武功實在了得,自己是萬萬不敵,不免萌生了幾分退意,心道︰今日恐怕無法達成心願了,不如走為上策。只是,好不容易才混進‘金碧山莊’,卻沒能把握住機會,下次恐怕再難有這麼好的機會了。

正猶豫間,機會已經稍縱即逝,只听得人群中有一人大聲喊道︰「小心妖女想逃,快堵住四周和屋頂!」

聞言,熊傳香心中微凜,瞥眼看去,只見一個手持兩個輪型怪異兵刃,一把大胡子的紅面中年漢子正在大聲呼喝著指揮一些莊客們堵住四周的退路,又叫了一些莊客跳上房頂,防止她從屋頂上逃出去。

熊傳香心下大恨,卻無計可施,只得眼睜睜地看著奪路而逃的機會消失殆盡,心下不禁微有慌亂。

這時,公冶修已月兌身出來,驚魂稍定,正想借機退入人群中,早離險地。

熊傳香瞧得明白,心道︰眼下形勢不妙,惟有再次設法抓住這個老家伙做人質,否則難有其他月兌身之法。絕不能讓他躲遠。

想著,她口中喝了一聲︰「哪里走?」縱身便上。

此刻,四周已是火把齊聚,照的場內通明一片。

大家瞧得真切,只見熊傳香的身法極其古怪,左一滑步,又一跳步,再左一滑步,腳下如同行雲流水,而身形半弓著,看似有些別扭,卻是幾步間就貼到了公冶修身前,探手就要擒人。

雖然在場的眾多莊客們無一不是見多識廣的江湖客,卻也不識得她的古怪身法,但都明白那必然是極為高明的詭異輕功。

公冶一諾見狀,哪敢怠慢,暴怒道︰「妖女爾敢!」同一時刻,他的寶劍再度揚起,當真是流光如雲。

這一劍刺出,是攔在熊傳香和公冶修之間,因此,縱然熊傳香下了狠心想對公冶修痛下殺手,也得先過了他這一關。而且,適才的一記相拼,公冶一諾稍微吃了點暗虧,這一次出擊自是不敢有絲毫大意,把壓箱底的‘流光如雲劍法’盡數施展了開來。他雖然出來得匆忙,衣服、鞋子都不合適,但劍上功力卻絲毫不打折扣。但見他那口花重金打造的寶劍鋒銳無比,此時揮灑開來,一、兩丈方圓之內寒氣迫人,同時伴隨著  剝剝的劍氣激蕩之聲,威勢攝人!

熊傳香則怒目圓瞪,一雙發白的眼珠在火光的映照下猶如鬼魅,令人心神震顫不已。另外,她那奇詭的側向滑步和跳步靈活多變,饒是公冶一諾的三尺青鋒已把流光如雲劍的精奧絕學盡數施展,卻連她的衣角也難以沾上半片。而她掌中的苗刀吞吐自如,還經常在格斗中從左手扔換到右手,或是從右手扔換到左手,尋找對手的破綻下刀,每每令公冶一諾拙于應對。

如此這般,不消十數個回合,熊傳香已殺得公冶一諾滿頭大汗,險象環生。

此處雖屬湘西地界,但莊客中頗有一些往來于湘西、苗疆之間的江湖客,見到熊傳香的刀法,其中有人便忍不住驚呼出聲道︰「這妖女用的是極特別的苗刀!」

又有人道︰「且不說那苗刀的鋒銳程度絕不遜色于少莊主的寶劍,只她把刀扔來扔去的手法,就著實令人難以捉模。」

還有熟悉此種手法的人解釋道︰「這種手法被苗人稱為‘跳雞模’,這妖女使起來和玩兒一樣,真是純熟到家了。看她的身法、刀法的精純程度,必是苗人中的頂尖好手了!」

瞧見公冶一諾絕非那苗女的對手,只是苦苦支持,肖八陣一陣心急火燎。他知道這個少莊主最好面子,就算明明敵不過對手,也要死撐面子不願向人求援,而且,若是別人主動上去幫他,他還會因此發怒。可若任由他這般下去,只怕很快就要折在那苗女手里了。

靈機一動之下,肖八陣大聲呼道︰「少莊主,你沒穿靴子,身法大打折扣,劍上的招數就施展不出來了,對付這等卑鄙刺客,咱們也不必講什麼江湖道義,大夥兒一塊上,先拿下這妖女再說!」

言罷,肖八陣振臂一揮,好幾個躍躍欲試的莊客也舉起兵刃,一同加入了戰團。

對于熊傳香而言,局勢立刻變得凶險起來。

肖八陣掌中一對日月輪刀,出刀迅猛,力道之沉,功力之高,遠勝公冶一諾。而隨他一起加入戰團,沖在前面的,不用說也知道個個都是武功好手。不然,有公冶一諾的前車之鑒,武藝一般的哪里敢上?

也有一小撮人扯起嗓子,一邊發出乍雷也似的喊威聲,一邊作勢要沖上前去,看起來比誰都要賣力,可腳底卻似粘了魚鰾膠一般舉步維難。其實,都是些濫竽充數,想仗著人多混上前去,只等完事後好向公冶修表功,索要好處的混混。

沖在最前面的人里有一個身材雄悍的獨腿胖子。他僅有的一條腿壯實無比,幾乎相當于別人的兩條腿並攏在一起一般粗細,力量可想而知,因此靠著那條腿,騰挪跳躍著猛撲上前的速度絲毫不遜旁人。只見,他手握一柄長約六尺,粗約一把的‘獨腳銅人槊’,一邊向前突進,一邊舞動開來,勁風撲面,聲勢駭人。

這人名叫甄文遠,生下來時就只有一條腿,江湖上綽號‘南天一柱’。

他身側另有一名白冠、白袍、白靴,使一對‘峨眉刺’的瘦子。此人步法飄忽不定,招式變化靈活,身形忽高忽低,束展變化多端,掌中‘峨眉刺’直入直出,剛猛迅捷。正是江湖人稱‘白獅子貓’的樊益年。

這時,一個高眉弓,鷹勾鼻,開口一嘴齙牙的使劍漢子張嘴呼道︰「殺雞焉用宰牛刀!公冶公子先歇過一旁,讓我‘追風劍’魯轅門來會會這個妖女!」

魯轅門的劍法雖不及公冶一諾那般凌厲,卻是極為老辣,先把自己防守的密不透風,再瞅準機會,時不時攻上一兩招,而這一兩招往往是致命的殺招。

另外,這些人里還有個用棍的高手頗具威脅,手中一根白蠟桿子足有八尺長短。此人招法最是歹毒,見熊傳香手中的苗刀短小,就把整個身體縮在棍後,令熊傳香根本無法攻擊到他,而他的長棍卻點點戳戳,上下左右均不離熊傳香的要害。所謂「棍怕點頭槍怕圓」,他這套棍法施展開來,棍作槍使,以點戳之力傷人,那可算是把棍法練到家了。

五人之中,就屬肖八陣和這個用棍的高手,威脅最大。

熊傳香這時候,真是連吃女乃的力氣也施展了開來,腳下跳躍如飛,幾乎足不沾地,手中苗刀舞動如疾風,進退似奔馬,和五大高手如走馬燈一般戰在了一處。

見到這許多人沖上來圍攻一個年紀很輕的女子,公冶一諾略感尷尬地退了開來,沒有加入圍攻熊傳香的行列。

本來,他的嘴巴還張了數下,似是想制止這樣以多欺少的舉動,可又什麼聲音都沒發出來。估計是雖覺以多欺少的行為不妥,可一來那妖女實在厲害,二來沖上來的都是好心幫助父親和自己的,所以思前想後之下就說不出口了。

當然,熊傳香也確是厲害,雖然上次在黃芩面前處處受制,但那是因為對方棋高一著,她才縛手縛腳,沒能把苗刀的威力完全發揮出來,而此刻和‘金碧山莊’的五大高手相抗,方才顯示出她的真實本領來。只見,這五人,個個都堪稱一方之雄,可急切間居然也奈何不了她半分。

只听‘叮叮’兩聲金鐵相交之聲響起,是熊傳香抓住了一個極好的機會,接連猛攻了‘追風劍’魯轅門幾招。

魯轅門手中長劍吃她一壓,立時把持不住,墜落地上,胸口空門大開。熊傳香借勢往前一推,刀鋒一轉,直削向他的胸口。他一個急退,堪堪避過,胸口處的衣服被劃破了一個大口子。魯轅門驚覺胸前微微一涼,只道自己已中刀了,嚇得慘叫一聲,向後便倒。

這一刻,因為熊傳香貪功多攻出了那幾招,腳下的步法不免稍緩,肖八陣已尋到了她的破綻,那對以快見長的‘日月輪刀’當即急攻而至。熊傳香見狀,顧不得傷人,趕忙一邊側滑避讓,一邊揮刀反擊。

魯轅門趁機一個咕嚕爬了起來,左手模了把胸口來看,卻不見有血,心下稍定,知道這一刀只是劃破了自己的衣服,並沒有割傷自己,刀勢雖然可怖,但好歹有驚無險。他尋隙拾起長劍,卻一時不敢上前,可又不好意思就此退下,只得在場邊頗為尷尬地一面徘徊,一面觀戰。

少了一個對手,熊傳香的局勢卻不但沒有好轉,反而更見危急。這是因為她剛才雖然擊退了魯轅門,卻被肖八陣抓住破綻一通猛攻,而其余幾人也趁機壓了上來,逐漸逼緊,團團圍住,把她跳躍閃躲的空間都擠光了。

如此一來,熊傳香原先腳步變化詭異的優勢未免大打折扣,手中的刀法也微見散亂,眼看就要招架不住了!

在她剛剛躲過肖八陣的一記毒招後,那柄沉重的‘獨腳銅人槊’已當頭劈落,而熊傳香閃躲肖八陣那一招時,身法已經用老,這時刻身體的重心完全壓在左腿上,唯一能夠閃躲的方向只剩下右側了。

幾十個回合下來,肖八陣等四人互相間已逐漸找到了默契,而且也逐漸熟悉了熊傳香獨特的側滑小跳步的節奏,此時此刻,四人的配合相當巧妙,因此,‘白獅子貓’樊益年的‘峨眉刺’早守在熊傳香的右側,蓄勢待發,就等著她送上門來了。

熊傳香心知不妙,如果自己勉強讓開頭頂落下的重擊,便到了一口真氣用盡之時,絕無法抵擋等候多時的‘峨眉刺’的襲擊。無奈之下,她一咬牙、一橫心,運足腕力,欲挑開迎面砸下的‘獨腳銅人槊’。

‘獨腳銅人槊’乃是重兵器,恐怕比熊傳香的苗刀要重上十倍也不止,熊傳香想以輕搏重,當真是非同小可。

不過,幸好她的功力著實驚人,是以這一次硬踫,雖然稍落下風,畢竟還算是成功地挑開了重如山岳的當頭一擊。

就在熊傳香以為逃過一劫,吐息換氣之時,那素來最為陰毒的用棍高手,抓住了這稍縱即逝的天賜良機,人在八尺之外,一棍搗出,直向熊傳香胸口點去!

正所謂立木頂千斤,棍子掄圓了抽打過去,雖然看起來很威猛,其實尚不及直頂出去的力道。是以,熊傳香若是被這一棍點中,只怕縱有護體神功防御,也難免落得個胸骨破裂,斃命當場的結果。

這一棍,正是在熊傳香最無力抵擋之時戳出的,棍下更無半點余地,殺氣凜冽,就是奔著取她的性命而來,當真毒辣至極!

熊傳香眼見危急,臉色驟變,煞白一片,目中射出極為凶狠可怖的光茫,口中‘荷--’的一聲尖叫,如猿啼鶴唳,似神嚎鬼哭,尖銳淒厲無比。

听見那樣的叫聲,瞅見那樣的目光,躲得遠遠的公冶修像是憶起了什麼極其恐怖的往事一般,全身忍不住輕輕顫抖起來。

隨著那一聲尖叫,一種奇異的,低沉的吼叫聲,自熊傳香瘦弱的身軀里傳了出來。

此種吼叫聲听起來一點兒也不像人能發出的,但不須懷疑,那種聲音,真的是從她的「身軀里」傳出來的。

那種聲音不但不響亮,而且很低沉,似是一種鳴叫,卻有一種不可思議的穿透力,仿佛一下子鑽到了人腦子里,再從里面出來,撕裂人的耳膜。听見的人,只覺得腦子里好像有一把鐵鋸,連切帶割,又拉又扯,攪得一片混亂,似乎連思考也無法繼續了。

倏時,熊傳香的雙目中放出異樣的光華。

她張大嘴巴,一道道銀白色的光芒從她口中疾射而出,片刻間籠罩全場,同時嗡嗡之聲不絕于耳。

嗡嗡之聲雖然響亮,卻總也掩蓋不住從她身體里傳出的、低沉的、極具穿透力的、詭異的鳴叫聲。

這樣的景象,黃芩不是第一次瞧見了,但這一次蠱子們的聲勢,以及雪蛤蠱的鳴叫聲,都與上次他見到熊傳香練蠱時完全不同。

那用棍的高手首當其沖。

只見,幾道銀色的光芒在他身上飛速的打了幾個轉,他便慘嚎一聲,扔下棍子,抱頭摔倒了。倒地之後,他還滾來滾去,慘嚎不止,似是極為痛苦。

「這妖女在放蠱!」

不知是誰喊了這麼一嗓子,喚醒了場中驚呆了的眾人。

此地距苗疆本就不遠,更何況不久前還有一伙二十來人,為了個瘋顛老頭兒的下落跑來‘金碧山莊’鬧事,里面就有個會放蠱的男人,在場不少人都吃過他的蠱毒的苦頭,這一次見到熊傳香放蠱,雖然放蠱的方式和蠱都與那個男人大不相同,但看起來卻更神奇,更厲害,哪有一個不怕的?于是,眾人一發喊,都慌不迭的紛紛向後退開。

說來也奇怪,那漫天飛舞的銀白色光芒在放倒了那個用棍子之人後,盡管還是飛舞不停,卻沒有人繼續摔倒了,也不知道是大家退得快,還是有其他什麼原因。

不過,就在不管是參戰的,還是圍觀的邁著大步,還是跺著小步往後退時,有一個人,沒有退。

這個人就是黃芩。

只見,黃芩目光沉重,滿臉肅穆,迅速的把身上的長衫月兌了下來,露出里面的短打。他將長衫拿在手中,注視著那些漫天飛舞的、銀白色的、連形狀也幾乎看不清的蠱子們,變化著、飛竄著逐漸向人群逼近。

大家都在急著往外退,難免發生互相踫撞、推搡之事。一個彝人打扮的漢子正慌忙往外退時,不知被誰狠狠地推了一把,剛巧摔倒在距黃芩身前不遠的地方,而那些飛行如電,嗡嗡作響的數道銀光,已飛至他身體上方,似乎就要沖著他飛射下去,嚇得他臉色慘白,大聲呼救起來。

這漢子就是黃芩前次彝寨之行遇上的立色。

立色是和其余幾個寨里的護衛一起送公冶修等人下山,後被留在莊內歇息過夜的。半夜,他听到了公冶修的喊叫聲,趕來了此處。

黃芩往前一躍,一把扯起立色,推至身後。

緊接著,他身體四周仿佛出現了一道看不見的牆壁把擁擠著往後退的人群,更向後擠了去。同時,他將手中的長衫舞動開來,雙手上下翻飛,真氣鼓蕩,那快如閃電的銀白色蠱子,竟似無法穿透他以手中長衫激蕩而起的力場。

漸漸的,黃芩全力舞動手中的長衫,以一種瞧不見的真氣形成的氣網,把到處飛舞的蠱子給籠罩住,反逼向熊傳香那邊。

熊傳香怒聲道︰「你以為這樣,就能封死我的蠱子嗎?莫要逼我讓它們分散開來肆意傷人!」

黃芩心道︰我若是不把它們封住,你豈非已要肆意傷人?

他一邊舞動長衫,一邊還能說話,道︰「你若讓蠱子散開,我卻是沒甚好法子了。不過那樣一來,也等于逼我向你下毒手,對你又有什麼好處?」

見他手上動作飛舞如電,口中卻是氣定神閑,若是只用耳朵听他說話,絕對無法相信他正以無上的真力籠罩著那一群如銀芒般的蠱子。這份功力,讓在場所有人無不佩服得五體投地。

熊傳香聞言,臉色連變數變,知道黃芩的意思是她若肆意縱蠱傷人,就可能下殺手取她性命。

她知道黃芩有這樣的能力。

可是,如果不憑借蠱術,公冶修有那許多莊客作為幫手,她要如何再制住公冶修?或是殺出重圍?

就在這火燎雀兒毛的緊急時刻,隨著韓若壁的一聲輕嘆,苦惱不已的熊傳香耳邊響起了一陣說話聲︰

「熊姑娘,識時務者為俊杰,目前對方人多勢眾,而你則孤立無援,還是莫要逞強硬拼了,你若收蠱,我便助你,一切都好商量。」

這句話听起來輕描淡寫,卻意味深長,每一個字都如同許下的諾言一般鏗鏘有力,不免令人心生向往,產生了一種想要去相信的渴望。

這是韓若壁以‘傳音入密’之術灌進她耳朵眼里的。

其實,目前的形勢優劣,不消旁人言明,熊傳香心下是一清二楚。她知道自己已被團團包圍,只能作困獸之斗,若是繼續硬拼,充其量再勉強支撐一時半刻,最終仍是逃不過敗下陣來,被群情激憤的莊客們合力斃于刀劍之下的結局。方才,她還在暗里權衡,假使沒了指望,要不要干脆放開手腳,奮起余勇以蠱術殺掉幾人墊背,畢竟之前她不是不能殺人,而是不想殺人,這才沒有全力施展蠱術,也沒有令蠱子們四散開來,隨意侵襲,因而只不過傷了一人。當然,熊傳香想不到的是,正因如此,那些莊客們未被迫至極限,才只是一味後退,沒有不顧一切沖上前與她抵死相拼,否則,她決計撐不到現時。是以,在此種將近絕望的時刻,听到韓若壁的那句話,她不禁感覺看到了一線希望,于是暫且按捺下玉石俱焚的念頭,分一分神,快如電光的朝韓若壁這邊瞧了一眼。

同時,她暗道︰這些人里就屬黃芩最難應付,他和韓若壁是一伙的,如果韓若壁不但不與我為敵,反而出手助我,黃芩也可能轉而一道助我。哪怕他不助我,能夠袖手旁觀的話,也等于去了一個勁敵,到時我隨機應變,抓住機會再一次制住公冶修,要辦之事也未必辦不成。只是,那個韓若壁素來油嘴滑舌,說話真假難辨,他剛才傳入我耳中的話,是真?是假?還是半真不假?若是假的,我依言收蠱,豈非變成束手就擒了?到底能不能信他?

因為韓若壁的目光一直追隨著熊傳香,所以當熊傳香瞧向他時,二人的眼光交匯了一瞬。

就著這一瞬間,韓若壁不著痕跡地送去了一個頗有誠意、令人信服的微笑。

熊傳香仍在猶豫,可由于剛才的一分神,眼見自己的蠱子受制于黃芩真力揮舞而出的無形力網,已越來越向自己這邊靠近。她慌忙又加強了蠱術的控制,那些蠱子又向黃芩以及那些莊客所在的方向逼近。

此刻,熊傳香只覺身前是懸崖,身後有追兵,無論往哪兒去、怎麼選,都是凶險難測。面對這騎虎難下,進退維艱之境,終于,她把心一橫,暗道︰能不能信,也要信他這一次試試,總好過當場被殺吧。

主意已定,轉瞬,她疾速退讓開幾步,兩眼一翻,嘴巴張大,肚內的‘雪蛤蠱’發出一聲震顫不定,響徹全場的‘咕--’的鳴叫。

听聞蠱鳴,那些個莊客們俱心中大駭,以為熊傳香又要施展什麼更為古怪、強大的蠱術了,紛紛一面後撤得更遠,一面或舞動兵刃,或拉開架式小心提防。

就見,原本那些在月光下、黑夜中時高時低,盤旋不定地飛舞著的,不斷想要襲向莊客們的、銀白色的蠱子,仿佛听見了某種不可違抗的使命的招喚,疾如電掣雷奔,密如飛沙揚礫,淨如風卷殘雲,剎那間全都涌回到了熊傳香的嘴巴里。

她真的把蠱收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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