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快春秋修訂版 第二十六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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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回︰暗施毒咒法師辣手奪珠,懷璧有罪綠袖魂歸地府

‘大瑤山’位于柳州的東南面,峰巒峻拔而起,綿亙不絕,古木參天蔽日,拿雲攫石,更有溪水濺濺于岩間亂走,鳥獸蹌蹌自林中漫步,高處雲海浩蕩圍繞山體,低處山泉瀑布飛流濺白,實乃人間仙境,世外桃源。

這日一早,一人一騎自北面而來,到了‘大瑤山’腳下。

從山下的農戶口中問明苗王灰老卯的寨子就位于‘大瑤山’的主峰‘聖塘山’上後,那人便找了戶人家寄存下馬匹,徒步往‘聖塘山’攀登而上。

走了許久,穿過一片密密叢叢,與雲日相輝映,紅得象一簇簇熱烈燃燒著的火把一般的山石榴林後,那人終于瞧見了苗寨。

這處苗寨依山而築,被幾丈高的石牆包圍住,從外面看真好似一座無比堅固的城堡。城頭上架有幾只長約六七尺,需三人合力才能張開的、威力巨大的偏架弩,更有頭頂鐵盔,身披鐵甲,左手拿木牌,右手持標槍,腰間挎利刃的寨兵們在城頭往來,捷走如飛。城下是一扇厚重無比的大石門,任是再銳利的刀、斧也劈砍不開。門外守著兩個帶著雙環刀、貓叉的寨兵。

那人遠遠瞧見,臉上露出了若有若無、似笑非笑的表情。然後,他以一種頗為優雅閑適的姿態撢了撢靴面上附著的塵土,邁步上前。

來人正是韓若壁。

未待韓若壁行到近前,城頭上有寨兵發出警告,大聲命令他留在原地,否則便要拿弩箭射他。

雖然他未必在乎寨兵的警告,更不會懼怕那些弓弩,但還是依言站定,沒有再向前半步。

門外,提著貓叉的那個寨兵沖至他身前幾丈開外,警惕詢問道︰「你是什麼人?來‘聖塘山’上做什麼?」

韓若壁負手背後,挺身而立,表情儼然道︰「你們趕緊派人進去通傳,告訴苗王灰老卯,就說他的事發了,朝廷來的大內密探必須馬上見他!」

此刻,他的一言一行倒真有幾分大內密探的派頭。

那個寨兵狐疑道︰「什麼‘事發了’?」

韓若壁瞪起雙目,擺出一副官架子,道︰「你一個守門的,哪有資格知道這等機密?!快去通報,耽誤了大事,叫你吃不了兜著走!」

那個寨兵顯是被他唬住了,怕真有什麼了不得的大事耽誤不得,猶豫了一瞬,口氣一軟,道︰「那你就在這兒等著,哪兒也不準去。」

說罷,他調頭回去,沖城頭上的人揮揮手,示意打開寨門。

不一會兒,隨著‘轟隆隆’的巨響,大石門緩緩地開了一條縫。

等那個寨兵走進去後,石門又‘轟隆隆’地關上了。

一盞茶的功夫過去了,石門再次開了一道縫,先前去通報的那個寨兵從里面探出頭來,沖韓若壁招招手,道︰「我們苗王要見你。」

韓若壁一邊大搖大擺地走了進去,一邊心里笑道︰古人雲兵不厭詐,這一招果然好用,只要詐得巧妙,怎麼樣的銅牆鐵壁也有法子進得去。

原來,他剛才全屬編瞎話。

編瞎話素來是韓若壁的強項,他的瞎話不一定編得好,編得圓,卻編得極為恰當、極為有分寸,可以說,他最懂得在什麼時候,對什麼人,編什麼樣的瞎話,是以,他的瞎話也許騙不了所有人,但他要騙的人難免覺得真有那麼一回事。

跟隨那個寨兵進到里面後,映入韓若壁眼簾的是層層疊疊的吊腳木樓,灰蒙蒙的梯形瓦頂,重檐錯落,別具一格。寨子里有許多刀斧難傷的石門,那些石門後都有一條巷道,巷道里家家戶戶建有龍門、後門,彼此相連。瞧得出,有了這樣的巷道,如遇緊急狀況,全寨的人能夠在最短的時間內從後門出來,聚集在一起,有條不紊地撤退、避難。

就在韓若壁暗贊這座苗寨的設計頗具匠心時,那個寨兵已領著他,健步如飛地沿著石牆走到了寨子的盡頭。

盡頭處是一處斷崖。

崖下是瞧不見底的萬丈深谷。

一座年代頗久的滕木制成的鎖橋凌空架在深谷之上,穿過重重雲霧,直通向對面的另一處山頭。

韓若壁手搭涼棚,向前望去,隱約可見對面的山上還有一座寨子。

那個寨兵已疾步走上了鎖橋。

韓若壁跟在後面也上了橋,邊走邊問道︰「對面是什麼寨子?」

那個寨兵答道︰「那是我們的後寨。如果前寨遭到敵人的攻擊,我們可以把女人和小孩送去後寨安置好,就沒有後顧之憂了。」

韓若壁隨口問道︰「听你這麼說,難道敵人不能通過鎖橋,追去後寨嗎?」。

那個寨兵回頭看他一眼,半是炫耀半是告誡般道︰「這座鎖橋既長又窄,只要派十來個人,端上弓弩守在另一頭,無論來多少敵人,一旦他們到了橋上就成了我們的活動靶子了。而且,真到守不住時,我們還可以砍斷鎖橋,敵人就沒法子從前寨追去後寨了。」頓一頓,他又古怪地笑了笑,道︰「對面的那座山上有我們的幾個礦洞,是寨子富足的保證,所以我們加築了好幾處堡壘,比前寨還要保險數十倍。另外,那座山頭難爬得很,想要從山下上去,連我們自己走崖入谷往來慣了的都少有人能做到,就更別提外人了。總之,如果沒有這座鎖橋的幫助,外人要進到後寨,那是想都不要想的。」

韓若壁點了點頭。

很快過了鎖橋,二人進到後寨。

那個寨兵將韓若壁帶入一間大院,在里面的一座新刷了桐油漆的吊腳樓前停下了腳步。

他伸手做出‘請’狀,道︰「我們苗王就在上面,你進去吧。」

韓若壁也不客氣,一撩袍子,抬腿上樓。

到了樓上的堂屋門口,他發現有幾個頭上裹著刺花帕,襟口繡有細長邊的侍衛樣苗人漢子守在里面,其中一人默默地把他領至旁邊另一間不太起眼的屋子門口。

那間屋里所有的陳設都黑乎乎的,只有床上的帷幔上掛了一幅大紅色的、長方型的刺繡綢緞,顯得十分醒目。門前的一張躺椅里,懶洋洋地躺著個頭發已近半白的老頭兒。一名眉目清秀、皮膚白晰,大約十三四歲,面上涂抹了一堆脂粉的少年正端坐在躺椅前的一張小凳子上,將老頭兒伸長的雙腿放置在自己的膝頭,捏起拳頭輕輕地捶打著。老頭兒邊上一左一右各站立有兩名侍衛。

見有人進來,那名少年迅速地抬頭張望了一下。

老頭兒示意他停止捶腿,站起身來,整了整衣帽,面色冷然道︰「不管你是什麼人,總之不是我們寨子的客人,恕我不能給你奉酒了。」

韓若壁清咳一聲,道︰「喝酒誤事,我有公務在身,就算你請我喝,我也是不能喝的。」

上下左右端詳了他好一會兒,老頭兒將信將疑道︰「你真是大內密探?」

說實話,對于朝廷的官職設置,他本就所知不多,從不知道什麼大內密探,更沒有見過。但是,既然有人跑到他的寨子門口如此揚言,他也不敢斷然轟走,而且得知來的只得一人,感覺不會有甚危險,這才讓人放韓若壁進來寨子里,也好仔細詢問一下。

韓若壁猜想,面前的這個老頭兒一定就是苗王灰老卯了。

他一昂頭,面露趾高氣揚之態,道︰「苗王可是要拿我的腰牌去驗一驗?」說罷,從懷里掏出一面腰牌,拿在灰老卯面前。

灰老卯本待去接,卻見韓若壁只是握在手上,沒有遞給他的意思,想想這等腰牌可能頗為重要,持有之人輕易不願離手也在情理之中,是以灰老卯也沒覺得有何不妥。

湊到近前,他仔細看了看韓若壁手上的腰牌。

只見,那塊腰牌似乎是象牙質地的,呈八角橢圓形,頂處有一個小巧的穿孔,穿著一條朱紅色的絲絛,牌上刻著「錦字陸拾參號」,腰牌四周的浮雕紋飾精美異常,一看就不是尋常之物。

灰老卯笑了聲,道︰「說起來,我以前從未見過大內密探的腰牌,所以,你的這塊腰牌是真是假,我也沒法子驗。」

韓若壁小心翼翼地收回腰牌,顯出它乃是極為重要之物的樣子。

其實,這東西當然只是偽造的贗品,因而韓若壁如此這般不過是裝腔作勢,以博取灰老卯的信任罷了。

稍後,他聳聳肩道︰「此次若非是奉了聖上口諭秘密出京辦事,定叫上柳州的幾個地方官陪同前來,也可省去許多麻煩。」

雖然感覺事出突然,但對當今聖上的行事怪誕早有耳聞的灰老卯,本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謹慎態度,選擇相信了韓若壁。他行了個禮,急忙問道︰「不知大人說我‘事發了’,是指什麼事?」

很久以前,他的祖先曾經不肯臣服,以地勢險峻、固若金湯的寨子為壁壘,與明廷對著干過,但最終還是被大批官兵打敗了,不得不伏首稱臣,因此,灰老卯心底雖然不服朝廷管束,但終是不願與朝廷再生戰事,所以至少表面上要顯示出順服和敬畏,因而,對這個皇帝派來的大內密探也不得不多加幾分小心了。

韓若壁瞪他一眼道︰「你做的事你會不知道?居然還要我說出來?」

灰老卯左思右想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只得道︰「我們這里地處偏遠,與朝廷少有聯系,所以很多事都不明白,還請大人把話敞開來說吧。」

見他急了,韓若壁反倒不急,道︰「我走了老遠的路,你也不叫人支張椅子,容我歇歇,莫非一點待客之道也不懂嗎?」。

灰老卯哭笑不得,只能依他的話,讓人搬了把椅子進屋來。

韓若壁大剌剌坐下,卻只是嘖著嘴巴,仍是不說話。

灰老卯催他道︰「有什麼事,大人倒是明說呀。」

韓若壁一拍座椅扶手,打起官腔道︰「真是好沒規矩!我大老遠跑來,沒有攔門酒也就罷了,總得燒壺水,沏杯茶吧。」

他明明一個盜匪頭子,這會兒卻裝出了十足的官派模樣。

真是火焦鬼遇上了慢大夫,灰老卯心頭燥得難受,但也愈發覺得以這人作威作福慣了的德性,八成就是皇宮里的大內密探了。

耐下性子,又叫人去沏了杯茶端上來,送到韓若壁手里,灰老卯終于有些不耐煩了,道︰「有什麼事,大人還是快些說出來吧。我們這個小地方天高皇帝遠,就是皇帝老子親自來了,不好辦的事一樣不好辦。」

韓若壁不緊不慢地呷了一小口茶,皺了皺眉,似是嫌茶水的口味不佳。

稍後,他起身將茶杯放置到牆邊的桌上,一拍桌子,回身怒視灰老卯道︰「灰老卯,你好大的膽子,竟敢私藏皇宮里的寶貝?!」

灰老卯听言完全模不著頭腦,道︰「我連皇宮的門朝哪面開都不知道,哪可能私藏皇宮里的寶貝?」

韓若壁冷笑幾聲,道︰「你以為我不知道?我一路查將下來,好不容易從‘鳳凰山’上彝寨的土司安蘇其口中得知了寶貝的下落,你還想抵賴不成?四年前,你可是從揚州的‘丹鳳閣’里買走了一個小倌?」

灰老卯莫名其妙地點了點頭,道︰「我拿銀子買小倌有什麼不妥嗎?」。

韓若壁斜眼瞟了瞟垂手哈腰、戰戰兢兢地立于一旁的那名少年,接著道︰「拿真金白銀買小倌自然是沒什麼不妥的,但是,從那個小倌身上,你得到了一樣很特別的東西。那東西的價值,可比你買那個小倌花的銀錢多了百倍千倍也不只。」

灰老卯狐疑不已,道︰「天下間哪有這種好事?」

「好事?這種事要是落到我頭上,我哭都來不及。」韓若壁嘲諷笑道︰「所以,你也別得意,那東西本不該出現在一個小倌身上,你是倒了八輩子的霉才踫巧得著了。」

故意停頓了一下,他面色一寒,繼續道︰「因為,那東西可是會給你招來殺身之禍的。」

听到‘殺身之禍’四個字,灰老卯的面頰不由自主地抽動了幾下,道︰「那是什麼東西?」

韓若壁道︰「一顆明珠。那顆明珠是皇宮里的寶貝,估計被什麼人偷出去賣了,最終又被某個嫖客送給了那個小倌。」

事實上,他知道藍諸想花大價錢向那個小倌購買‘月華珠’時,那個小倌說珠子是家傳的,多少錢也不賣,但卻故意歪曲成這般,以方便下面的說辭。

灰老卯似乎听出了一點門道,微微皺起了眉頭。

韓若壁繼續道︰「哼,其實若是放在往常,一顆小小的明珠對于藏寶無數的皇宮而言根本算不了什麼,少了都不一定有人知道。但是,前些日子太後生病了,夜里睡不著,白天沒法睡,飽受煎熬,皇宮里有人想起了那顆明珠,說它有鎮邪的奇效,放在枕頭下面,就能緩解太後無法入眠的苦楚。結果,大家找遍了皇宮的所有寶庫,也沒能找到那顆登記在冊的明珠。」

灰老卯眼珠一陣亂轉,神神鬼鬼地插嘴道︰「就算找到了也沒用。那顆珠子是邪物,哪可能有鎮邪的奇效?」

韓若壁‘嘿嘿’一笑,道︰「你瞧,我就知道你不會忘掉那顆明珠的。它太特別了,讓人很難忘掉。」

灰老卯知道說錯了話,但也沒法子了。

韓若壁又不屑地瞧他一眼,道︰「另外,不管那顆明珠有沒有奇效,總是不見了。聖上得知勃然大怒,本欲大張旗鼓地派人去查,但我們都覺得這件事不宜張揚,否則怕不容易將珠子找尋回去,以治太後的失眠之癥。于是聖上才秘密地派了我這個大內密探出來查找那顆珠子。」

他說的有鼻子有眼,真龍活現一般,不容人不相信。

對于灰老卯而言,這真是人在家中坐,禍事從天落--他怎知只因為多年前買了個小倌回來,就莫名其妙地把當今皇上給得罪了呢?

他瞧了瞧左右的侍衛,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麼好。

韓若壁瞥他一眼,厲聲道︰「不說話了?怎麼,難道是動了心思,想叫人來把我殺了滅口,就沒人知道你私藏大內寶貝一事了?」

灰老卯愕然當場。

韓若壁目光犀利地掃過四下,又道︰「你可要想清楚了,其一,若是沒有幾分本事,我豈敢一個人前來?所以,你寨子里的人有沒有本事殺我,還是個問題;其二,我既然能查到你的苗寨來,別人未必不能,你若把我殺了,也不能保證你的事情不會再次敗露。」

灰老卯連連搖手,無比苦惱地長嘆了一聲道︰「這可真是冤枉我了。」

「被押到衙門的大堂上之前,誰都說自己是冤枉的。你總不會以為,我千里迢迢跋涉而來,只是為了訛你吧。」韓若壁顯出不值一听的表情,道︰「總之,我跑出來好幾月功夫,苦也吃了,罪也遭了,早就想回去京城交差了。你若識相,趁早把珠子交給我,我得了東西,調頭就走,也不說是從你這兒找到的,回去能交差便罷。」歇了口氣,他又緩下語氣道︰「你瞧,我只身前來也是沒打算以武力解決此事,作為一方苗王,你不會讓我這個大內密探太過難辦吧。」

灰老卯苦惱道︰「不瞞大人,我也想交給你,可那顆珠子真不在我手里。」

「胡說!」韓若壁呲牙咧嘴,一指旁邊的那名少年,道︰「你四年前買來的小倌就在這里,為何珠子不在了?「

原來,他從一進屋就注意到那個少年了。

灰老卯搖頭道︰「他是我前年從京城的‘長春院’里買來的‘香塵’,可不是四年前從揚州的‘丹鳳閣’里買來的‘綠袖’。」

韓若壁怔住了,道︰「哦?那個‘綠袖’呢?」

他並不知道‘綠袖’本名楊松,是徐知州要尋找的故人之子,因為黃芩並沒有向他提起過此事。

灰老卯道︰「‘綠袖’早已死了。」

韓若壁疑道︰「死了?」

灰老卯點頭道︰「四年前,我興沖沖地領著‘綠袖’從‘鳳凰山’往回趕,沒想到他竟然死在了半道上。」

他搖了搖頭,一邊回憶一邊道︰「‘綠袖’很寶貝那顆珠子,而且據他自己說,可不是什麼客人送的,而是他死去的爹留給他的唯一紀念。我替他贖身之前,他一直小心翼翼地把珠子藏著掖著,不敢在‘丹鳳閣’里顯露出來,怕被老鴇搶了去。我替他贖身以後,他才把珠子拿出來掛在脖子上,連洗澡、睡覺也不願取下,並央求我讓他一輩子保留那顆珠子。當時我很愛惜他,而且又不缺什麼金銀珠寶,哪里會貪他的一顆珠子,就一口答應了。」

「他雖然死了,但那顆珠子應該還在啊。」遲疑了一刻,韓若壁試探道︰「你不會拿那顆明珠給他陪葬了吧?」

灰老卯輕嘆一聲,道︰「如果他不是死得那般蹊蹺,我也許就如你所言,拿那顆珠子給他陪葬了,畢竟,那顆珠子是他生前最為留念的東西。」

韓若壁奇道︰「難道他的死有什麼古怪?」

灰老卯面色一變,驟然緊張了起來。

屋子里的氣氛有一絲說不出的怪異。

沉默了半晌,灰老卯的喉嚨里發出‘咕嚕咕嚕’的幾聲,似乎是不由自主地咽了幾口吐沫。

而後,他才壓低嗓音,控制不住地顫抖道︰「‘綠袖’‘綠袖’是被厲鬼索了命去的。」

說這話時,他整個人突然一陣收縮,仿佛到此刻還能感受到那時的恐怖。

韓若壁吃了一驚,道︰「被厲鬼索了命去?那是個什麼死法?」

灰老卯瞪大了眼珠,道︰「說實話,他的死,我到現在想起來還有些後怕。」

「有這麼嚴重嗎?」。韓若壁的好奇心陡升,道︰「那倒要听一听了。你好好說,說得越仔細越好。」

醞釀了片刻,灰老卯面色鐵青,道︰「四年前,參加過‘鳳凰山’的火把節後,我們一行人就往柳州趕。某天晚上夜宿時,‘綠袖’睡在我身邊。半夜時分,我已經熟睡,卻被忽然響起的一聲慘呼驚醒了。那慘呼聲近在耳邊,好像沾了水的鞭子抽在人的心尖尖上,把我嚇出了一身虛汗,差點滾下床去。」

韓若壁猜測道︰「那聲慘呼是‘綠袖’發出的?」

抹了把額上駭出的冷汗,灰老卯心有余悸地哆嗦了幾下,才點點頭,接著道︰「當時,我瞧他和我一樣,已經坐了起來,但整個人好像被閃電擊中了一般,蜷縮在床角里,雙手捂住自己的脖子,面色青白青白的,兩只眼楮睜得大大的,空洞洞的,一眨也不眨,不知瞧著什麼地方,可怕極了!」

韓若壁道︰「你沒問他怎麼回事?」

灰老卯努力鎮定下來,道︰「當然問了。他說是做了一個極可怕的噩夢。我覺得不過做了個夢,不必大驚小怪,就沒當一回事,但轉頭瞧他驚怕不已,一副惹人憐愛的樣子又于心不忍,就溫言安慰了他幾句,並說有我在不用怕,就要摟著他繼續睡。可是,那一夜,他說什麼也不肯再睡了,只是縮在我懷里,驚魂難定。當時,我還想,他的膽兒也太小了吧。」

韓若壁小聲嘀咕道︰「做夢被嚇醒不敢再睡的事,誰都會遇上幾回,倒也不足為奇。」

灰老卯緩緩地搖了搖頭,聲音有些差了調,道︰「可第二天半夜,‘綠袖’又發出了更為可怕的慘呼,把我嚇醒了。這一次,他比前一次還要害怕,不但象篩糠般抖個不停,鼻子上、臉上,乃至全身都流滿了冷汗。他說,他又做了和昨天一樣可怕的噩夢「

「這卻是有些稀奇了。」韓若壁訝異道,「你沒問他夢見了什麼?」

灰老卯沉默了片刻,目光有些呆滯,面色比死灰好不了多少。

良久,下意識地想抵御從記憶中襲來的陣陣恐懼,他用力握緊起雙拳,使得兩只因為年老而早已失去彈性的手背上突起的青筋,像一條條蚯蚓一樣,更加顯著地、怪異地突了起來。

灰老卯已沉浸在了四年前的那段驚怖的日子里,目中滿是與年紀不相襯的恐慌之色,道︰「起先,‘綠袖’只說希望快點把那個噩夢給忘掉,怕提得多了反而記得更牢,還會做那樣的夢,所以不想說。可是,第三天夜里,情況絲毫沒有好轉,反而更加嚴重了。‘綠袖’只要一睡著,就會被那個噩夢折磨。終于,他受不了了,在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呼後,他醒了過來,嘶啞著嗓子,語不成聲地向我哭訴。他說夢見自己被鬼勒住了脖子直至勒死。夢里的感覺太過真實,一次強烈過一次,令他怕得要死,所以在夢里,他拼命想法子讓自己醒過來,卻總也醒不過來,每次都要等到鬼把他徹底勒死後,才能在一片透不過氣來的感覺里醒過來,喘上幾口氣。而且,他發覺,在夢里,那種透不過氣來的感覺一次比一次強烈,以至于他懷疑如果繼續做那樣的噩夢,總有一天會真的死在夢里。到這時,我也覺得情況十分嚴重了,就偷偷去找同行的謝古大法師,想讓他替‘綠袖’做一場法式驅鬼,謝古大法師仔細的問清楚了情況之後,卻連連搖頭,說‘綠袖’已經被厲鬼纏上了,這種厲鬼無論用什麼法子也驅趕不走,還叫我最好不要和‘綠袖’同床共枕了,免得也被厲鬼纏上。」

韓若壁喃喃自語道︰「‘謝古’大法師?」

隨後,他想起立色曾經提到過此人,說他是苗疆最有名氣,同時也最神秘的大法師,而且行蹤詭秘。

仿佛根本听不見韓若壁嘴里說了什麼,灰老卯的目光瞪著前方,一把扯下自己的帽子,以兩手揉搓著,繼續道︰「到後來,‘綠袖’已經很怕晚上,也很怕睡覺了,可是因為白天我們還要趕路,難免旅途勞頓,所以到了晚上,他想強撐住不睡也不成。但其實,他睡得很少,有時一天連半個時辰也不到,總是頂著兩個黑眼圈,可只要眼皮一打架,他就會做被鬼勒死的噩夢。每天夜里,他驚醒後都堅決不肯再睡,而且為了不睡覺,他滿屋子竄來竄去,亂唱亂跳,鬧得越來越凶,有時象魔怪一樣厲吼,有時又象小孩子一樣啜泣,有時對我很依賴,有時又怕我怕得要命。再後來,他白天的神智也開始有些迷糊了,經常說胡話總之,‘綠袖’變得越來越不正常。這之後的路上,我也沒法子再和他同床同枕了。」

韓若壁道︰「你可是因為謝古大法師的話,怕了,所以不敢再和他一起睡?」

灰老卯轉過身去,用帽子遮住臉,沒有回答他,只是顫巍巍道︰「到了第二十一天,我見‘綠袖’的臉色蠟黃蠟黃的,難看極了,怕他勞累,于是在途中讓人早早尋了個住處歇下。那天夜里,‘綠袖’的那間客房里沒再發出任何慘呼聲」

在這里停頓了許久,灰老卯才語調怪異地繼續道︰「第二天早上,我們發現他死了,死在了床上,死在了睡夢里他死得好慘」

這個結果,韓若壁已經料到了,所以沒有顯出過多驚訝。

忽然,他問道︰「你怎麼會記得天數?這種事應該很少有人在意吧。」

「因為那二十一天里的每一天我也在備受折磨。」灰老卯轉回身來,重新將帽子整理好,戴到頭上,道︰「‘綠袖’是我見過的最討人喜歡、惹人憐愛的孩子。我至今仍記得,他死後,原本那麼好看的一張臉卻因為痛苦、恐懼而扭曲變形了,顯得特別猙獰。他的兩顆眼珠子瞪大了朝上翻,象要掉出眼眶似的。他的舌頭伸了出來,紫黑紫黑的,嘴唇也紫黑紫黑的「灰老卯的聲音木渣渣的,听不出有任何情緒,仿佛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但卻有一種奇異的、恐怖的感染力。

韓若壁忍不住打了個寒噤道︰「就象那些被勒死的人一樣?」

灰老卯盯著韓若壁,仿佛到現在也無法相信‘綠袖’是被勒死的,需要別人給他一個答案般道︰「但是,他的脖子上沒有任何被勒的痕跡,除了被噩夢折磨成了一把骨頭,全身也沒有任何傷處。你說奇不奇怪?所以,我只能相信謝古大法師說的,‘綠袖’是被厲鬼索了命去。」

听完這些,那個名叫‘香塵’的少年已不知不覺躲到了一名侍衛身後,顯是害怕了。

韓若壁的目光有些飄忽,似乎在思考著什麼。接著,他口中喃喃念了幾聲︰「二十一天二十一天正好二十一天!?」

灰老卯用力地點點頭。

驀地目光一凝,韓若壁厲聲道︰「很不錯的故事,不過怎麼听都像是胡編亂造的。你不會以為我會相信你的這段鬼話吧!」

灰老卯連聲道︰「這是千真萬確,千真萬確的事!我絕無虛言。若有一個字不實,定叫我也,我也」

停頓了一下,他才抖抖霍霍說道︰「定叫我也和‘綠袖’一樣備受折磨而死!」

說話之時,他身體不住地微微顫抖,似是仍然沉浸在‘綠袖’可怕的經歷之中。

韓若壁皺眉道︰「哪有你這般把事情往死人頭上推得干干淨淨的?接著你定要說,那顆明珠也被謝古大法師拿走了,是也不是?!」

灰老卯像是被嚇了一跳,驚恐道︰「不不不啊,是是是,‘綠袖’死後,大法師說他脖子上戴的那顆珠子是一件邪物,之前就是那顆珠子招來了厲鬼,害了‘綠袖’的性命,如果把珠子留在我身邊,也會給我帶來不幸,不如交給他,由他處理掉。我想著那顆珠子已經害死了‘綠袖’,留下來也是禍害,便給了他了。」

韓若壁見他不似作假,在心里咒罵了兩聲,暗道︰看來,那顆‘月華珠’定是被心狠手辣的謝古大法師訛去了。想來,四年前的‘火把節’上,瞧出‘綠袖’脖子上戴著的並非一般明珠,而是天下間至陰至寒的‘月華珠’之人,絕不只藍諸一個。

想到這里,他果斷道︰「好,我就相信你這一次。既然明珠不在你這里,我也沒什麼好說的,只能即刻告辭了。當然,丑話也要說在前頭,如果最終被我發現你在騙我,那你可就是給你們整個族人惹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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