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快春秋修訂版 第四十五回

作者 ︰

︰圍點打援紅毛番鬼易斗,圖窮匕見朱雀元神難纏

王直的聲音有些微顫抖,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出于亢奮。同時,他下意識地繃緊起渾身的肌肉,看樣子,是有些躍躍欲試了。

韓若壁先是目光奕奕地望向發出光亮的遠端,轉瞬,又皺起眉道︰「人是在那兒沒錯,可那塊地方太寬敞、太平坦了,幾乎沒什麼可以拿來遁形、藏身的,難道要大搖大擺地沖上去與他們拼命嗎?這恐怕也太托大了吧。」

王直連連搖頭道︰「沖上去拼命?開的什麼玩笑?弗朗機人的火銃可不是咱們的鳥銃,威力大了去了,任你是獅是虎也擋不住,如果正面沖上去,就是活生生給人當靶子使。」

黃芩凝眉不語,只將一雙目楮飛一般地來回掃視著四周。

突然,他眼光中似有一線光彩一閃而逝。

這種眼光的變化極為細微,一般人根本無法察覺到,但韓若壁是什麼人?和黃芩又是什麼關系,何等熟悉?二人相互間早已存在了一種超乎尋常的默契,因而,韓若壁極其敏銳地捕捉到了這一點。

瞧見那線光彩,他就知道黃芩心里定是已有了什麼計較。

用肩膀擠了擠黃芩,韓若壁催他道︰「你有什麼主意了,快說?」

黃芩努了努嘴,道︰「瞧見那邊的礁石了嗎?」。

他說的是離岸邊不遠處的一片由大大小小的礁石組成的礁石堆,其中大的礁石能有兩三丈高,小得也得有六七尺。

韓若壁迷惑地點頭道︰「瞧是瞧見了,但有什麼用?」

黃芩提醒他道︰「那片礁石可以容我們藏身。」

韓若壁搖頭道︰「可是,那里距賊人聚集的地方還有很遠的一段距離,排不上什麼用場呀。」轉瞬,他做勢一拍腦袋,醍醐灌頂般道︰「咦?!好小子,我明白了,果然是個好主意!」

王直卻越听越迷糊,道︰「什麼好主意?好在哪里?那堆石頭的位置明明兩頭都不沾。」

韓若壁倚老賣老起來,拍了拍王直的肩膀,道︰「小伙子,好好學著點兒。那堆石頭的確兩頭都不沾,但你再仔細瞧一瞧它們的位置。難道你沒發現,科薩蒂那群人若是想回到船上去,必須要經過那堆石頭嗎?那可是他們回船的必經之路啊。」

王直瞧也沒瞧即道︰「是呀,我也注意到了,可必經之路又怎樣?」

黃芩‘哼’了一聲,道︰「怎樣?還用說,當然是圍點打援的理想場所嘍。」

頭次听說什麼‘圍點打援’,王直奇道︰「什麼圍點打援?」

韓若壁不屑的‘哧’了一聲,道︰「你看,少見識了吧?圍點打援的意思就是把敵人圍困起來,卻不硬攻,而是把精兵藏在敵人援軍的必經之路、要害之處,以消滅敵人援軍的方式來戰勝敵人。具體到咱們這里,即是預先埋伏在科薩蒂等人必須經過的那堆礁石周圍,而後派一個人模上他們的船,弄出點兒響動來,當他們急著回船上查看,經過那片礁石時,埋伏的人就可以圍點打援,殺他們個措手不及,落花流水了!」

經過韓若壁如此詳盡的解釋,王直頓時明白了,輕拍了一下大腿,贊道︰「高招,果然是高招!不過,誰負責模上船呢?」

韓若壁忍不住笑道︰「這還用問,好差事當然是要留給‘小五哥’了。難道‘小五哥’想埋伏在礁石那里,等著同一群拿了火銃沖上來的‘紅毛鬼’玩命?」

王直不好意思的‘哈’了聲,模了模腦袋,道︰「那艘船上肯定有人留守,不過,一般來說應該都是些老弱病殘,入不了我的眼。嘿嘿,好吧好吧,就依你們,按計劃辦吧!」

說著,他一貓腰,就要出動。

「莫急。」韓若壁一把拉住他,道︰「你先說說看,你上得船後,要弄出什麼樣的大動靜,把科薩蒂等人引去?」

王直胸有成竹道︰「這事太容易了。我模上去後,先做掉幾個‘紅毛鬼’,然後搶來他們的火銃,點上火發一記,保管把他們全都嚇一大跳。」

韓若壁嘻嘻笑道︰「不夠,那樣的動靜還不夠大。」

王直微微一愣,道︰「還不夠大?你想怎樣?」

從懷里掏出東西,韓若壁道︰「我這里有幾張‘離火符’,你全帶上,到了船上,一旦把‘紅毛鬼’搞定後,你就祭起‘離火符’,隨便點一把火,崩管是燒了他們的帆,還是別的什麼,總之保管叫那幫‘紅毛鬼’瞧見以後急得冒煙似地往船上趕!」

一番話,只說得王直眉開眼笑,連連點頭。

稍後,韓若壁又小聲地把祭符的方法說道給王直听,直到確信王直已經牢記在心,不會出任何差錯後,才放心讓他離去了。

王直賊溜得好似泥鰍一般,並沒有直接穿過沙灘模上船去,而是設法兜了一個大彎子,從側面很遠的僻靜處下了水。之後,他從水里潛往科薩蒂泊在灣內的那艘大船了。而那幾張‘離火符’,已被他用防水的油紙仔細包裹好了隨身攜帶,倒是不懼被水浸濕。

黃、韓二人見王直已然下了水,也抓緊時機,趁著天上正好飄過一大片雲彩,月光黯淡了不少的時刻,如同鬼魅般向那片礁石掠了過去。待二人隱藏好身形後,便焦急地望向那艘停在港灣里的海船。

在黑暗中等待的時刻,總是顯得特別漫長,不大一會兒的功夫就仿佛已經過了許久般難熬。

那艘船上仍然無聲無息,沒有任何異常。

韓若壁有些不放心地小聲嘀咕道︰「怎麼回事?那小子可別嘴上無毛,辦事不牢才好。」

黃芩一臉平靜,雙目中精光隱現。

此刻,他早已把腰間的百寶囊摘下來,系在胸前。他的百寶囊里裝得滿滿的都是青錢,特意放在胸前是為了更方便地取用。看來,這一回,他已準備放手施展他的絕技‘爆裂青錢’了。

「‘小五哥’的年紀雖小,但已是‘五龍船’的當家人之一,你也不必太小看他了。」黃芩說道。

看來,他對王直還是頗具信心的。

又苦等了足有兩盞茶的功夫,黃芩和韓若壁真可謂要望穿秋水了。驀然,只听得‘呼喇喇’一聲響,科薩蒂的快船上剎時間金蛇亂舞,火光沖天。紅紅的烈焰仿佛瞬息萬變的群山,一時間千峰突現,一時間孤峰獨立。濃濃的黑煙滾滾而起,聲勢駭人,好似夜幕中肆意亂舞的萬千鬼怪,頃刻間把整艘船都佔領了!

果然,火光一起便立刻引來了一陣大騷亂。

就見,遠處那傳出亮光的地方頓時傳來一陣嘰里哇啦的、‘紅毛鬼’的咒罵聲。轉眼,那些原本在外面安扎下來的‘紅毛鬼’全都前前後後,急急煎煎地奔向灣里的那艘船只而去。

群體作戰,最講究陣形,陣形散了,人再多也只是烏合之眾,未必能站得了多少便宜。

目下,這一群‘紅毛鬼’驚慌失措地奔向大船,哪顧得上什麼陣形,腿腳快的沖在前面,反應慢的落在後面,隊伍已被拖成了一個一字長蛇,恰恰是最容易被伏擊的陣形!

瞧見跑得最快的那批‘紅毛鬼’已到了近前,黃芩和韓若壁反倒不著急了,只管把身形藏匿好,任由他們從身旁掠過,直奔大船而去。直到經過的‘紅毛鬼’的人數差不多快超過一半時,黃、韓二人才對望一眼。

立時,二人心意相通。

是時候出手了!

他二人身經百戰,自然明白‘一字長蛇’的弱點在最中間,一旦被攔腰截斷,則首尾不能相顧,其形散矣,其勢危矣!

率先發難的是黃芩,只見他一矮身,悄無生息的就地一滾,變成了一個球狀,在沙灘上一邊翻滾,一邊把手探入胸前的百寶囊中。剎那間,一道道速度堪比流星,肉眼難以得見的青光從他的掌心飛灑而出,倏時又與黑夜融成了一體。

登時,長灘上慘呼聲高高低低,此起彼伏,連成一片!

為了此次的趁夜偷襲,黃芩已換上了一身便于躲藏,方便夜行的黑衣短打,加之他一路翻滾,施展的全部是貼著地面的地躺拳路數,因而在視線極為不佳的黑夜中極難被人發覺。

一時間,那些‘紅毛鬼’們甚至還沒明白是怎麼回事,就驚訝地發現有五六個同伙莫名其妙地倒了下去。而且倒下去之人,或肩部,或頭臉,或手腳處必有血霧伴隨著殘肢碎肉飛濺起來,糊了周圍躲閃不及之人一頭一臉,從而又激起一陣驚恐呼叫。

本來,這一片寧靜的沙灘,頓時化作了殺氣騰騰的煉獄。

一般來說,因為倉促回防而失去陣形的‘一字長蛇’的隊伍里,最厲害的主將都會負責押後,而驍勇善戰的精銳大多反應快,腿腳快,因此都沖在最前面,夾在中間的這些人就是些泛泛之輩了,也正因如此,黃芩這般奇襲而來,實在等于狐入雞舍、虎蕩羊群,那些原本就實力不濟‘紅毛鬼’們則完全沒有了招架之力。

後面的‘紅毛鬼’瞧見前面一片大亂,知道出了事,忙不迭地掏出從不離身的火銃,裝彈的裝彈,瞄準的瞄準,還有幾個急忙間被什麼東西卡住了,一時拔不出火銃的,則手忙腳亂地東拉西拽,亂成了一鍋粥。

好不容易,他們都把火銃端在了手里,可現下正值夜間,視線本就不好,前面又有一大堆自己人擋著,再加上,黃芩像個黑球般在地上翻來滾去,時隱時現,根本不好瞄準,貿然開火只怕打不中目標,卻傷了自己人,于是,那些‘紅毛鬼’們雖然又急又氣,嘴里惱怒的又是罵,又是叫,卻也只能空端著火銃一籌莫展。

前面那些跑得快的‘紅毛鬼’在離著火的大船還有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時,就听到身後的一陣大亂了,也知道是遇到了伏擊。這時際,他們陷入了一種兩難的局面--繼續往船上去吧,後方正受到不知名的敵人的襲擊,在具體傷亡情況還不得而知的情況下不管不顧,繼續前行,實屬不智。但是,如果就這樣回身增援,又難免心有不甘,因為于混亂中來回這麼兩頭跑,最容易被敵人所乘。權衡利弊之下,縱然知道回頭增援這種做法極為不利,但畢竟情勢緊急,他們也只好硬著頭皮,轉身來增援了。

這對于黃芩,無疑是最好的消息。

黃芩等的就是他們回頭來。因為,這一撥跑回來增援的十來個‘紅毛鬼’,無疑是這群‘紅毛鬼’里較為強干且難以對付的,如果能在他們轉過頭來,腳跟還沒穩住的時候加以突襲,則是抓住了最容易解決戰斗的時機。

這時候,拖在後面的一個身材中等,但是體格粗壯,滿臉絡腮胡子的‘紅毛鬼’,嘴里憤怒的嘰哩哇啦亂叫著,舉起手中的火統,根本瞄也不瞄,便一下扣動了扳機。

只听得‘轟’的一聲巨響,聲如巨雷,撼天動地,震得藏在礁石後的韓若壁也不禁為之駭然。他偷瞄了一眼,在星光下看得很真切,那個開火的‘紅毛鬼’的一雙眼楮,一只藍,一只綠,想來就是科薩蒂了!

科薩蒂空開了一槍,因為槍口舉得較高,所以並沒有傷到任何人。

其實,他的本意也並非要打中敵人,而是以火銃發射時的巨大聲響震懾一下偷襲之人,同時也意在提醒手下的船員們恢復理智,不要驚慌失措,被敵人的偷襲徹底亂了心神。

可惜的是,聰明反被聰明誤,科薩蒂如此一開火,反倒是幫了黃芩的一個大忙了。

黃芩的修為已臻化境,幾達煉神還虛之境,雖說還比不上李自然的‘元嬰出竅’,但畢竟已是當世難得一見的絕頂高手。火銃的聲音雖然巨大,足可震撼一般的好手,但卻不能撼動如黃芩、韓若壁這般水準的高手的心神。反倒是科薩蒂的那些船員們,听聞火銃聲響起,便下意識地以為是身後同伴不顧自己的安危,貿然開火了,于是也顧不得手里的火銃了,個個嚇得抱頭鼠竄,東奔西躍,忙的不亦樂乎。

乘此良機,黃芩的‘爆裂青錢’猶如颶風中的疾雨般揮灑而出,一把接著一把,一枚連著一枚,把把都讓人魂飛膽裂,枚枚都叫人命喪黃泉。那些個‘紅毛鬼’哪見過這般陣仗,幾乎沒有任何抵抗之力,慘叫著,哀嚎著倒地不起了。

黃芩會不惜損耗真元,用最為無上的絕學來對付這群大多不懂武藝的‘紅毛鬼’,一方面是怕對手人數太多,畢竟雙拳難敵四手,蟻多咬死象,避免己方陷入以寡敵眾的境地;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忌憚對手的火銃厲害。

發覺形勢不妙,科薩蒂的心里急得什麼似的,重新填藥上彈,搶上幾步,就想再次發射。

他終于找到了黃芩的蹤跡,想一舉擊斃黃芩。

不過,這時候,他離韓若壁藏身的礁石,也已經很近了。

黃、韓二人早已計劃、約定好,由黃芩先動手屠殺中間和最前面的兩撥‘紅毛鬼’,韓若壁則伺機解決掉最後面的那撥強手。

韓若壁也不打話,身形只一扭,施展起‘蹈空虛步’的輕功身法,猶如鬼魅幻影般從側面向科薩蒂貼了上來。科薩蒂雖然身強力壯,但畢竟不通武功,手中舉著的火銃正瞄準著遠處的黃芩。這種時候,他再要想調轉方向對付自側面欺身而上的韓若壁,實在是口渴了才打井--來不及了。

眼看二人間的距離已經不足三尺,韓若壁朗笑一聲,‘橫山’倏然出鞘,頓時暴起一片銀色的光華,簡直比星光月華還要耀眼百倍。

原來,這海中孤島之上,水氣極重,而韓若壁的‘六陰真水神功’也因此格外威力無窮。

劍光到處,寒氣森森,彷佛能夠凍結人的骨髓一般。

科薩蒂只覺得周身如同浸在冰水里一樣,幾乎要瑟瑟發抖起來。緊接著,他只覺眼前一花,手腕一涼,已經被韓若壁的長劍刺中了!

就在科薩蒂做出下一個反應之前,韓若壁的劍尖剛剛抹過了他的咽喉!

科薩帝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只是一瞬間的功夫,他的全身就都被凍僵了。

到最後,又有兩個人趕上來時,黃芩和韓若壁已經如同風卷殘雲一般放到了近二十名‘紅毛鬼’,沙灘之上滿是狼藉,一片血污。

不過,說實話,以黃芩、韓若壁這樣的身手,對付十幾二十個不會武功的‘紅毛鬼’,而且還是有預謀地埋伏好了進行偷襲,也未免太容易了。

獅子搏兔,亦用全力,恐怕就是這樣了吧。

來的二人並非‘紅毛鬼’,一瞧見黃芩和韓若壁,其中一人就忍不住怒喝道︰「竟然是你們!」

怒喝之人眼大眉寬、皮膚光潔,分明是在韶州時跟在趙元節身側的那個年輕道士,也就是李自然的徒弟。

不消說,這兩人正是李自然師徒了!

李自然輕輕抬了抬手,示意徒弟稍安勿躁。然後,他平靜地掃視了一圈,並沒有因為‘紅毛鬼’們的死狀慘烈而感到驚駭,一雙眼楮精光閃閃地打量了一下黃芩和韓若壁,面色淡然道︰「你們居然追到這里來了?可是為了這個?」

說話間,他從懷中取出一物,星光月影下,韓若壁瞧得清清楚楚,正是之前李自然從他身上奪走的‘玄闕寶’!

不待韓若壁、黃芩答話,李自然的另一只手往袍袖里一縮,繼而取出一只小小的錦盒,遞給身旁的弟子,吩咐道︰「仲文,這二人身手不凡,還是由為師親自料理為妥。你且看好東西,退過一邊。」

被喚作「仲文」的年輕弟子依言退過一旁。

轉身,李自然沖韓若壁微微一笑,道︰「說起來,我能得到這件‘玄闕寶’純屬意外,真該要好好謝謝你才是。」滿足地輕嘆了一聲,他又道︰「可見冥冥中自有天意,‘玄闕寶’就該是我的,所以歷經周折,最終還是到了我的手里。」

韓若壁不屑地‘呸’了一聲,道︰「天意?別往自己臉上貼金了。今日,我來取回‘玄闕寶’才是天意。這些日子有你代為保管,倒是省卻了我不少力氣。」

李自然的嘴角微撇了撇,輕笑了一聲,道︰「好啊,既然已經來了,咱們就瞧一瞧,到底什麼才是天意好了。」

說罷,他負手而立,雙目中寒光大盛。

雖然,他只是隨隨便便地這麼站著,但韓若壁和黃芩已感覺到了一股從來未有過的、壓倒性的、無比迫人的氣勢奪面而來。

面臨如此強敵,黃芩和韓若壁怎敢大意?此時,他二人早已一左一右,相距約莫丈許,與李自然呈品字形各自站定。黃芩舉起鐵尺,韓若壁亮出寶劍,擺好架勢,嚴陣以待。

面對黃芩和韓若壁這樣的敵手,表面上看來,李自然鎮定自若,似乎沒有任何緊張的表現。但是,只從他剛剛把一個小錦盒交給身邊的弟子一事,就可瞧出他的心里絕不似他表現出來的那般輕松。他會那麼做,只能是因為那只錦盒非常重要,而他又擔心自己接下來會出什麼差錯,才會轉交給弟子保管的。而如果他打從心底里真的覺得可以輕松應付黃、韓二人的話,又哪可能會有這樣的擔心呢?不過,無論如何,此時的李自然仍然保持了相當的風度,這一點,令黃芩和韓若壁也不得不心生佩服。

雙方對峙片刻,誰也沒有率先發動。

這時,李自然仰頭望了望漫天的繁星,隨即又低下頭來,瞥了眼韓若壁,掃了眼黃芩,微笑道︰「今日鬼金羊當值,沖狗煞南,正是我朱雀元神最為旺盛的時候,二位所謀之事怕是不易成功了。」

他說出的這番話雖然語意不善,但說話時的神態優雅,氣質超凡,自有一派仙風道骨的味道,再加上面上的那種獨有的、似乎蘊含著某種特殊力量的微笑,令得黃芩、韓若壁一時間竟沒能出言反駁。

感覺到無形中已在氣勢上佔得了一絲微妙的先機,李自然立刻繼續道︰「二位英雄皆是人中龍鳳,韶關一遇,李某才感嘆這些年來客居王府,妄自尊大,雖號稱‘天師’,卻實在是有點兒坐井觀天了。其實,那日一戰著實令我負傷不輕,不過,多虧得了‘玄闕寶’,反倒因禍得福。之後,李某有幸得窺‘寶’中所載之道家無上奧妙,不但沒有損傷根骨,反而令我多年未曾精進半步的修為有了突破,是以鄙人亦不知是該恨二位呢,還是謝二位呢。哈哈,原來一飲一啄,皆有天定。二位千里送寶,我們豈會無緣?是以,從我的角度來說,如此良辰美景,星高海闊,真希望能和二位英雄共品香茗,分享心得,只可惜天意使然,我們卻只好在這里兵戎相見。真正是造化弄人呀。」

听罷,黃芩緩緩地抬起頭,看了看天空。

他的動作很慢,但是很平穩。

照理說,在這種劍拔弩張,一觸即發的時刻,他本不該有這樣隨便的動作,這不等于是給敵人以可乘之機嘛。

但是,也不知是無隙可乘還是不屑如此,雖然黃芩剛一抬頭時,李自然的雙目就一眨不眨地盯著他了,但終究沒有出手。

黃芩淡淡道︰「天意使然。這世上,真的有天意嗎?」。

對于此類質問,李自然已不知經歷過多少次了,是以駕輕就熟,微笑著答他道︰「伯仲之間見伊呂,指揮若定失蕭曹。運移漢祚終難復,志決身殲軍務勞。以武侯之能,尚不可逆天,最終星落五丈原。又怎會沒有天意?」

黃芩啞然笑道︰「是啊,既然上天已經安排好了一切,我就不必有任何擔心了,只管做好我自己便罷。正所謂,凡事盡力而為,成敗不必由我。」

李自然仍是一臉微笑,道︰「這句話當然沒錯。只是,你我之間的不同之處僅在于,你還沒能察覺到天意所向,抑或是察覺到了卻不願承認,所以才會奮起余勇作殊死一搏。唉,世人多是你這種想法,太尋常了,也很合理。」惋惜地輕嘆了一聲,他又道︰「不過,我既已察覺到了天意所向,明知你們這是飛蛾撲火,就難免感覺有些傷感了。」

一邊說著,他一邊面露微笑,背負在身後的雙臂自然而然地緩緩張開,看起來倒像是個慶祝的動作,不像是要與人交手的模樣。

倏忽間,只听‘赫拉拉’一聲清響,一道金流紅光自李自然的頭頂飛射而出。沒等人反應過來,就見一只被烈焰包圍著的、火紅色的朱雀元神出現在了他頭頂上幾十丈的高空!

和在‘籮坑’時相比,這一次李自然已無須掐訣念咒,即可施展出‘元神出竅’一術了。而且,半空中的那只飛鳥形狀的‘朱雀元神’也已今非昔比,不再是暗淡的白色,而是渾身上下赤紅如血,鮮艷欲滴,根根羽毛、縷縷烈焰都縴毫必現,栩栩如生。顯然,比起上一次,李自然的功力要勝出了一大截。看來,他說得到‘玄闕寶’後功力大進絕非誑語。

不過,黃、韓二人早有心理準備,心中雖為之一撼,但並未因此感覺驚恐,輸了氣勢。

韓若壁出劍!

這一劍,無聲無息,甚至連一點點破風之聲和一絲絲空氣震顫都沒有,就好像小孩子過家家時從地上撿起一根樹枝隨意戳出一般。

這一劍,看起來居然有點兒漫不經心的感覺。

漫不經心?莫非是韓若壁輕敵了?

不可能!

明知敵手的實力異常強大,韓若壁怎會存有絲毫的輕敵之心呢?

難道說,他已忘了對手是‘太玄天師’李自然了?要不然出劍時,臉上怎麼可能還帶著一副恬淡的微笑。

不過,再仔細瞧看,那微笑又很是與眾不同,給人一種不由自主的感覺,就仿佛微笑的主人並沒有意識到自己在笑一樣。

說來也奇怪,韓若壁的這一劍刺出的霎那間,漫天的星光月華都好像突然暗淡了下來,只剩下李自然的那只‘朱雀元神’發射出血紅的光芒,猶如一個巨型的飛鳥形紅燈籠高高地懸掛在天空一樣。

啊!是‘得兔忘蹄’!

這一劍,是‘得意劍’的壓箱殺招--‘得兔忘蹄’!

正因知道對手的實力強大無匹,韓若壁才二話不說,直接施展出了絕招,和李自然殊死一搏!

可是,從招法的角度來看,似乎又不是‘得兔忘蹄’。

因為,這一劍,無論從速度,角度,還是招式的變化,都和上一次韓若壁向李自然施展出的‘得兔忘蹄’完全不一樣了。

但是,無論是黃芩還是李自然,都立刻認出了這就是「得意劍」的終極殺招--‘得兔忘蹄’!

仔細想想,這其中的感覺非常之微妙,雖然無論從哪個角度看起來,它都和之前的‘得兔忘蹄’沒有一點兒相像了,但是,黃芩和李自然二人就是能確鑿無疑的知道,這是同樣的一招。

同樣之處,不在招式,而在劍意。

得兔而忘蹄,

得意而忘劍!

這才是‘得意劍’的真正的精髓。

原來,韓若壁的這門‘得意劍’,其精髓就是這招‘得兔忘蹄’。而這一招,自他練成之後就一直被他視為壓箱的寶貝,從不輕易在外人面前施展。而且,自打他練成這招‘得兔忘蹄’之後,直到遇見李自然之前,都一直沒能遇到過需要祭起這一殺招與之抗衡的敵手,所以,這一招,他幾乎沒有在實際對敵時使用過。韓若壁第一次想動用這一殺招的時候,還是在雞公山同黃芩比試的那一次,但最終還是壓下沒用,主要是生怕被黃芩學了去。而此前,他真正用過的唯一一次,就是在‘籮坑’對陣李自然了。就是在那一次對陣中,無比強大的對手李自然激發起了韓若壁的無以倫比的斗志,也讓韓若壁第一次感受到了真正的‘得兔忘蹄’的精髓!

原來,他一直都錯了。

既得兔,便忘蹄。

不肯忘蹄,只是因為還未曾得兔。

藏著掖著不舍得用,那不是‘忘’,而是念念不忘!

韓若壁的劍歪歪扭扭,蜿蜒而出,如春蚓秋蛇,至于刺向何方,連韓若壁自己也不太清楚。

忘得連自己都不記得的劍法,誰還能學了去?

只有忘得干淨,忘得徹底,才能劍劍都是‘得兔忘蹄’。

得意劍,得意劍,得意而忘劍。

關鍵在‘意’,而不在‘劍’。

眼見這一劍去向詭異,如羚羊掛角,難以捉模。而劍上的劍意若隱若現,變化繁復得讓人看得頭暈欲嘔,李自然的面上不禁悚然變色!

這一劍,怕是已達招式變化之極致了吧!

黃芩立刻意識到,面對這一招,李自然除去硬拼,已再無它途。

李自然神態自若,右掌一按一提,接著向前一拍。

頓時間,一股淡紅色的氣流自他的掌心發出!

這股氣流看似並不強勁,卻似有如實質一般聚而不散,連綿而出,所到之處聲如裂帛,發出一連串嗶嗶啵啵的脆響。這股氣流的去向並非是防守韓若壁那難以捉模的劍招,而是直攻向韓若壁的心脈!

會如此應對,皆因韓若壁這一劍的變化委實太過奧妙難測,令得李自然對追尋他進攻的方向全無把握,是以才干脆棄守為攻,意圖和韓若壁搶攻!不管怎麼說,進攻是最好的防守嘛。

只不過,這種策略在道理上雖然說得通,但畢竟是韓若壁先出招,李自然後出招,這就意味著李自然一定要後發先至才成,否則這樣應對就不是搶攻,而是送死了。

頂尖高手的巔峰對決,想要後發先至,談何容易!

但是,如若讓李自然後發先至了,韓若壁就極其危險了。在李自然的‘朱雀元神’更加精進了一層後,他的掌風也變成了淡紅色,這股掌風玄奧異常,也要命得緊,雖然發出紅色的光芒,但卻並非像‘火焰刀’管天泰那種純陽至剛的‘離火之精’,而是以陽氣為主,以陰氣為輔的道家玄罡,力道到處,足可熔金貫鐵,穿山裂石,任是何等的護體罡氣,也經不起這樣的一掌,正所謂陰陽並濟,生生相息,威力無窮。

另外,這一掌的精妙之處還在于發掌前的那一按一提,動作雖小,但剎時已在李自然和韓若壁之間的空氣中產生出一股可怕的漩渦氣流,而且這股氣流還在不斷地擴張、分化,待到這一掌發出來時,韓若壁的身前身後已全是鼓蕩的氣流了,令得他很難施展身法來避讓這來勢洶洶的一掌。

李自然的目的很明確,就是要逼得韓若壁和他硬拼這一掌!

從對陣雙方的心態優劣來說,韓、黃二人是絕不甘心遂了對手的心意的,否則,必將在心理上先輸一陣。畢竟,奮力爭先,不落入敵人的算計,是交手雙方本能的心態。

韓若壁的這一記‘得兔忘蹄’,刺出去的劍本來就沒有固定的方位,此時急抖手腕,劍尖只一抹,就突然加速向李自然的手肘直刺了過去!

他選的這個位置當真刁鑽得可以。

須知,人的手臂受到先天條件的限制,越是靠近手腕、手指的部位,越是變化靈活、迅速,而越是靠近肘部、肩部的部位,則越是變化緩慢遲滯。是以,李自然的手肘處正是極難防範的地方,韓若壁這一劍轉刺了過去,真可謂正中要害。

此刻,韓若壁的‘六陰真水神功’在這水氣充沛的海島之上,終于顯示出了無以倫比的威力。

依舊是無聲無息,甚至連真氣破空時通常會發出的「哧--」的一聲嘯響都沒有,一股陰寒徹骨、凍天寒地的、白蒙蒙的劍飛射而出,直奔李自然的手肘部位而去。

想不到韓若壁居然能夠從這樣的角度刺來,李自然也大感頭疼,只得被迫放棄了逼韓若壁與自己硬拼氣力的打算,手腕極速繞過一個半圓,再微微一抖,又是一股淡紅色的掌風拍向側面,將韓若壁的這一劍拍偏了方向。

至此,在二人交手的這一個照面里,誰也沒能明顯佔到什麼便宜。

就在此時,李自然身前腳下的沙地上,突然發出‘波’的一聲巨響,那片沙地里好像發生了一次爆炸一般,炸得沙子全都飛濺了起來,好不壯觀。

原來,這是黃芩趁著李自然同韓若壁交手之際,發出了一枚‘爆裂青錢’,把李自然面前沙地上的沙子全爆了起來。

這倒不是黃芩的青錢失了準頭,而是他根本就沒打算射李自然,他的目標,本就是那片沙地。

不把李自然作為目標,是因為黃芩明白,這樣的高手對決,指望靠發幾枚青錢就把李自然放倒,無異于痴人說夢。因此,在這種時刻,他發出青錢只是出于為已方創造一些有利的條件,而想要對付李自然這樣的高手,說到底,還得靠一招一式的真功夫才行。

就在沙石飛揚而起,阻擋了李自然的部分視線時,黃芩人到尺到。在快到李自然近前時,黃芩又猝不及防的一個魚躍而起,往前一撲,落地後當即又是一個翻滾,掌中鐵尺一抖,迅即無比地敲向李自然的腳背。

這一招,黃芩是有備而來,也是他思考了多日的格斗路數。

說起來,格斗之技千變萬化,但無論是剛入門的擒拿摔跤,還是已臻化境的煉神還虛,直至元神出竅,都可依形式分為站立和地趟兩大類。一般來講,江湖上的絕頂高手都心氣頗高,不可一世,從來瞧不起地趟格斗的技巧,只擅長站立格斗的技巧。但正因如此,他們往往會在遭遇戰中,被擅長地趟格斗技巧的一般高手殺得片甲不留。黃芩深曉此理,所以曾經在地趟拳上狠下過一番苦功。

此前,他還曾多次回憶在‘籮坑’時同李自然的那次交手,詳細地回顧每一個細節。他認為李自然的功力精純,更兼有一身道術,還可以‘元神出竅’,而且功力上勝過他和韓若壁不止一籌,這些方面都是他們難以超越的。但是,在地趟格斗的技巧上,黃芩自負有相當的造詣的,應該能在一定程度上克制李自然,所以他才一上來就采用了別人瞧不上眼的地趟招數,希望可以出奇制勝。

如他所料,這一套戰法還是很有效果的。

顯然,李自然對地趟拳沒甚研究,而黃芩大概也是這世上唯一一個擅長地趟拳的絕頂高手了。就見,李自然‘波波波’地連發了三掌,怎奈地上的黃芩滑溜如魚,一掌都沒能打中。而黃芩卻一招緊接一招地威脅著李自然的雙足。

黃芩的鐵尺歹毒得很,敲得盡是孤拐、足跟等地方,李自然的護體罡氣再厲害,也護不住這些個犄角旮旯,因此不敢硬扛,只得狼狽地先閃避開來再說。

就見,他剛剛才驚險地避開了黃芩的鐵尺,韓若壁的‘寒冰劍’又向他的上三路招呼了過來,一時間,李自然居然有些手忙腳亂起來。

眼見情勢不妙,李自然怒‘哼’了一聲,‘波波波’的對著沙地猛轟出了幾掌。頓時,沙地上留下了幾個又大又深的坑洞。這些突如其來的坑洞嚴重妨礙了黃芩,拖慢了他在地面上行動的速度。

一旦失去了發招的速度,黃芩對李自然的威脅就小了許多。

慢慢的,以多打少的黃、韓二人陷入了被動挨打的局面。

說到底,還是李自然在實力上要大大的勝過他二人,是以,此消彼長之下,他們就顯得越來越不妙了。

(ps︰下周恰逢中秋、國慶雙節,照例停更一回,歡度佳節,也祝各位同好節日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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