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什麼這樣慌慌張」玥瑤話還沒說完,就看見不遠處一個近五十的男子,身形挺拔高大,臉龐輪廓分明,眉宇間的豎紋像刀刻的一樣明顯,顯出肅穆剛戾的神態。
林夫人有些意外︰「老爺。」
林老爺身旁還站著一個穿了一身水紅色紗裙的婦人,婦人梳著時下流行的流雲髻,穿了一身水紅色的錦緞百褶長裙,身量苗條,看起來只有三十多歲的樣子。她看見玥瑤,笑了起來︰「喲,小姐身子居然大好了嗎,真是有些日子沒見著了。」
玥瑤卻似沒听見,只朝著林老爺福了一福︰「父親安好。」
琴姨娘臉色變得有些難看,靠到林老爺身邊,輕輕的哼了一聲。
林老爺神色不變,眼皮微微動了動,居高臨下的看了看林夫人,目光又轉到玥瑤身上,神色有些不悅︰「你姨娘問你話,怎麼不理睬?」
林夫人眉頭一皺,正要說什麼,玥瑤抬起頭來,神色自若道︰「父親說笑了,我是林府的嫡女,那里來的姨娘?」
林老爺臉色微變,不耐煩道︰「你如今真是越來越沒規矩了,跟你自己的父親都要玩這種文字游戲嗎?我不過是口誤罷了,你自己不知禮數還要都怪旁人頭上麼,從哪里學來這樣的壞脾氣!」說到後面,語氣已變得冷厲起來。
林夫人臉色非常不好看,嫣紅和木槿站在一旁嚇的大氣都不敢出。
只有琴姨娘,面色自若,唇邊帶笑,媚色橫生。
「規矩?禮數?琴姨娘見了當家主母和嫡小姐,不行禮問安,更略過母親,只和我說話,父親覺得這叫有規矩嗎?父親與姨娘同在面前,我沒回答琴姨娘的話,而是先向父親問安,父親以為這是不懂禮數嗎?如此,玥瑤卻真是既不懂禮數,也不懂規矩,還請父親指教怎樣做才合乎禮法?」玥瑤的聲調略略拔高,好讓每個人都听得清楚,語氣卻不卑不亢,平淡如水。
此話一出,眾人都是一愣。琴姨娘的許多行為雖然不合規矩,但她一直仗著林老爺的寵愛和縱榮,囂張貫了,林夫人多數時候也懶的管,因此府里上下幾乎都默許了這種現象,久而久之,竟也不覺著有什麼不妥。
直到此時讓玥瑤大聲說了出來,眾人一想,才發現琴姨娘行為果然是有失分寸了。
林老爺在府中一向威嚴慣了,就是王族出生的林夫人對其也是一向溫和謙恭,幾時對他大聲說話過,更不要說像這樣當眾數落他。林老爺心頭陡然升起一股怒氣,有心想要斥罵幾句,玥瑤每一句話都說的合情合理,竟讓人一時想不出合適的話來反駁,不禁大聲道︰「放肆!你這是女兒和父親說話應有的態度嗎?」。
玥瑤道︰「父親對女兒也並沒有一個父親應有的態度!」說後半句時,玥瑤語氣中明顯的帶上了怒氣。
這下不止是旁邊的婢僕,就是林夫人和琴姨娘都呆了。
林老爺錯愕了,他怎麼也沒想到自己那個一向軟糯的女兒,竟然敢這樣公開的頂撞自己。
靜了幾秒,林老爺忽然掄起手掌來,恨恨的扇了玥瑤一個耳光子。
玥瑤身子搖晃了幾下,要不是木槿站在她身後扶了她一把,她很可能就跌倒了地上。林老爺是武官出身,掌力很大,摑出的那一掌非常響,直震得玥瑤的耳朵嗡嗡直響。她前後晃了幾晃,才站穩。
林夫人抓住玥瑤的肩膀,眼楮瞪的大大的,看看她,又看看林老爺,又看看她,臉漲的通紅,像是想要說些什麼,卻又什麼都說不出,然後眼淚開始像豆子一樣一顆一顆的滾下來,最後後身子一軟,竟暈了過去。
玥瑤扶著暈過去的林夫人蹲了下來,雖然可以感覺到周圍鬧哄哄的炸開了鍋,然而她的腦海卻仿佛空出了一片空白,與周遭的嘈雜相隔離。
她抬起頭,看見林老爺有些不知所措的站在人群外,肅穆嚴厲的臉上有一絲緋色,不知是氣憤或是別的什麼。
林老爺被玥瑤玥瑤那平和而冷淡的目光看的受不了,轉身離開了。
玥瑤看著他,直到林老爺青色的錦袍消失在蓬萊閣假山之後。
許嬤嬤聞訊很快就趕了過來,帶著兩個媳婦子把林夫人扶進了內屋,來不及去請太醫,便去熟悉的醫堂請了大夫來。不過大夫還沒來,林夫人就醒了過來,大夫診了脈,開了幅養氣靜心的方子,說是氣急攻心所致,並無大礙,好好調養即可。
林夫人醒了以後,只是靜靜的躺在床上,不說話。玥瑤和許嬤嬤陪在旁邊,也不說話,許嬤嬤坐在燈下做針線,玥瑤拿了一本書來看。晚間,服侍了林夫人用膳,玥瑤讓木槿去落霞局取了自己洗漱換洗的東西來,讓許嬤嬤在林夫人的床邊鋪了一張軟榻,玥瑤就睡在軟榻上。
到了隔日,媳婦婆子們來回稟事情,聚在德熹堂外,一邊等著,一邊議論著昨日玥瑤被扇了個大耳光的事情。
「你听說了嘛,大小姐昨天被老爺狠狠的甩了一個耳刮子!」
「哎,真是可憐。大小姐可真蠢,怎麼敢去頂撞老爺呀!」
「哎哎,你小聲些,莫讓人听見了。不過,听說夫人都給氣病了呢,琴姨娘可真是有手段」
玥瑤早早的就起來洗漱了,林夫人輾轉一夜,天快亮才睡著。玥瑤也不叫醒她,自己來到廳堂,讓許嬤嬤把今日要對的賬本拿出來給她看。
「小姐要做什麼?」
「我看看,若是簡單,我便幫母親處理了就是。」
「我知道小姐心疼夫人,可府中庶務繁雜,可不是看賬本那麼簡單的。小姐以前沒做過,這個一時是學不會的。小姐就莫要胡鬧了,不然夫人更要操心了。」許嬤嬤皺眉道。
玥瑤道︰「嬤嬤常看母親處理,若是我不懂,嬤嬤也不懂嗎?我不會的,嬤嬤告訴我就是了。」
許嬤嬤無奈的嘆了口氣,讓嫣紅把府中庶務的賬本取了過來,又取了一個算盤來,道︰「小姐,現在正是秋收季,今天有兩個莊子上的管事要過來回話,還有中秋時送給各府的賀禮要做確認,再來就是咱們府的各項開支花銷要記賬和開賬。」
玥瑤點點頭︰「這樣,我先看禮單,嬤嬤你統計一下那兩個莊子的收成,我再來看。然後讓媳婦婆子進來回話。」
許嬤嬤听玥瑤說的還像話,便點了點頭。玥瑤很快就把禮單掃了一眼,送各府的禮都是有定制的,根據她以往對這些府中的記憶,一邊勾勾畫畫,偶爾有不懂的問問許嬤嬤,很快就把賀禮確定了下來,又翻開另外一本賬本。
那邊,許嬤嬤一邊念數字,嫣紅一邊撥算盤,算珠 里啪啦的響了一會兒,直听的玥瑤頭疼,她放下賬本,讓人取了紙和筆來,讓嫣紅研磨,把禮單遞給許嬤嬤過目,自己則拉了第一本賬本過來,自己算了起來。
毛筆寫字很浪費空間,玥瑤干脆把筆桿掰斷,抽出一段竹篾,蘸了墨汁,計算起來。
玥瑤前世學的是理科,數學很好,尤其是心算,後來做策劃,要計算還運營成本,投入和產出比,還自修過會計學,算這些帳根本不在話下,很快就統計出了數字,然後又立馬翻開第二本賬冊計算起來。
把個嫣紅和許嬤嬤看的目瞪口呆。
許嬤嬤看了看禮單,禮品竟選的十分妥帖,與林府關系親近的,送的賀禮都很實用;若是地位比較高的門第世家,送的禮物便奇巧而貴重︰與林府關系一般的,便只循例送一定價值的賀禮。這些送禮的細節,許嬤嬤都還沒來得及跟玥瑤說,玥瑤竟跟明鏡似的,什麼都知道,把禮單寫的清楚又明白。
玥瑤又很快算完了第二本帳,讓許嬤嬤把候在門外的媳婦婆子叫進來回來。
那些媳婦子們看見居然是玥瑤坐在上面,不禁好笑起來。
不知為什麼,人胖就容易讓人覺得蠢,好像瘦子非常精明似的。就像玥瑤坐在堂上時,低下的一眾媳婦婆子第一反應,就是覺得大小姐長得這樣蠢笨,怎能處理得了一府庶務。
玥瑤也不說什麼,擺擺手,示意容嬤嬤讓人開始回話。
有許嬤嬤坐鎮,眾人雖然心里暗笑著不服氣,但明面上卻不敢說什麼。
處理了幾件小事後,蔡家媳婦上來報今年的干貨收支明細,因為秋收時,農莊會有新的農產進貢,因此林府中的貨品也在秋收時結算︰「今年一月,德熹堂廚房耗費燕窩十兩,薏米二斤,紅豆一斤,薯粉一斤,蝦皮一兩」
「念的都是些什麼?」玥瑤皺眉道︰「讓蔡媽媽來對賬,不是叫你念賬本,直接報總賬就是。」
蔡媽媽停了下來︰「喲,小姐有所不知,以往夫人可都是讓咱們這樣念的,一筆筆對,才能對的準吶!」說著,得意的笑了笑。蔡媽媽身後的那些媳婦婆子也一臉附和的表情,好像都在對玥瑤說,你,不如我們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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