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陽光明艷卻溫和,帶著淡淡暖意。
凌波閣前安靜的大路上,忽然傳來一聲馬蹄嘶鳴,遠遠的,著了一身深藍色直綴長袍的冷峻男子,騎著高頭大馬快步的來到凌波閣前,翻身下馬後,立在凌波閣外的伙計,忙跑過來幫忙牽馬,來人正是趕來赴約的公儀勛。
公儀勛大步步入店中,就有店伙計上來招呼。
「公儀公子。」之前招呼玥瑤上樓的女侍也迎了上來,低首行了一禮,道︰「有一位姓林的小姐,已在二樓的雅間等你。」
「她已經來了麼?」公儀勛微微有些訝色,他已經是盡量趕早來了,想不到玥瑤來得比他還早。
女侍點了點頭︰「已來了有大半個時辰了。
「哦,在哪個雅間?」一旁的店伙計聞言,不待公儀勛吩咐,馬上問道。
「在南面臨湖的第一進雅間。」女侍道。
店伙計點了點頭,半彎腰單手往樓梯口一揚︰「公子,這邊請。」
公儀勛點點頭,正要踏步上樓時,自幼練就的敏感,讓他忽然感覺到大廳左側飄來一道充滿琢磨意味的不善目光。
他偏頭朝大廳中張望了一下,冷凝的目光緩緩的落在坐在大廳中央的帶著草帽的粗布青衫的男子身上。青袍男子斜側著端坐在團花軟墊,雖粗粗看上去十分清瘦文雅,但細看之下,依舊能看出其胸膛和肩膀微微凸出的結實肌骨,顯然是體格強健的練武之人。
「那位公子是誰?以前怎麼從來沒有見過?」公儀勛停了停,轉頭問身旁的伙計。
「小的也不認識,只知道這位公子出手很是闊綽,听口音並不像本地人,好像是初入京城的,大概是從下省來的戍邊武官之子吧。」
在大顯朝,武官雖然顯貴,然武官之中也分三六九等。一般來說,沒有實際兵權的武官,地位並不非常高。真正在大顯朝享受榮耀的武官多半是領有兵權,負責在各個邊郡戍邊防衛的武官。這一類人,權勢財富的顯要,幾乎能和王室勛貴一爭高下,可以說是武官中的貴族。
「戍邊武官?是從哪一片邊防過來的?」公儀勛眉頭微凝,眼下並沒有對邊防武官的召集,怎麼會有武官之子進京?
「小的,小的也不知道的。」伙計有些尷尬的笑了笑︰「方才那樣說,只是小的胡亂揣測的。」
公儀勛面無表情的朝青袍男子又望了一眼,轉身往樓上走去。
那邊公儀勛一消失在樓梯間,方才報信的女侍便往青袍男子處走去,還沒走近,就見青袍男子擺擺手,示意自己已經知道了。
「公儀家不是世代文臣麼,怎麼這個公儀勛看起來身形健朗,倒像是個練武之人呢?」青袍男子面露疑惑之色,緩緩的模了模下巴。
「這有什麼稀奇的,自咱們大顯朝開朝以來,尊武抑文,不知有多少文臣都妄想著把自己兒子培養成武將,好光耀門楣。」流桓不以為意道︰「不過這些年來,也沒見幾個人真正成功過。譬如前朝,不是有過一個文官的兒子僥幸考中武秀才麼,那文官歡喜的緊,結果他那兒子空練了一身功夫,對文史戰略一竅不通,一上戰場還不是草包一個。就像先帝說的,此可為士卒,不能為將才。」
「不知道便不要胡說。這個公儀勛早在前幾年就參加了京都文試了,是本朝為數不多的幾位未到弱冠就在殿試中奪名的文生。」青袍男子皺了皺眉道︰「要不是父親老拿這些事情嘮叨,我才不想進京考什麼武生呢。」
「那位林小姐在這里單獨會這位公儀公子」流桓有些擔心的看了自家公子一眼︰「人家小姐,說不準已經定親了。公子這樣跟著人家,只會讓人以為」
「以為什麼?你又皮癢了是不是?」
流桓憋了憋嘴,忍不住道︰「咱們郡中那麼多美女,公子都看不上眼,老爺跟議下的親事你也不滿意,偏偏一到了陵安,在華蓋馬車里看見一個小姐,就巴巴的追著人家這麼久,我是擔心公子」看著青袍男子越來越陰沉的面色,終于打住嘴,不敢再往下說。
青袍男子一言不發的臉上透著淡淡的思索之色,明亮的瞳眸如同蒙上了灰色的沙粒般沒有了光彩,顯得很是郁悶,端起桌上的茶杯一引她而盡。
二層的雅間內,玥瑤正支著腦袋發呆,回想著方才在四層時發生的那一幕,不由得很是羞惱。
怎麼會,居然讓她遇到這種事。
「小姐,公儀公子到了。」
「進來吧。」忽听得外間傳來的敲門聲,玥瑤忙回過神來,坐直身子。
刷了銅漆的木門輕輕推開,一陣清涼微風被帶了進來,玥瑤輕輕抬頭,只見公儀勛一身長袍立在門口,眼光與玥瑤接觸後,冷淡的面容上旋即化開一個清淺柔和的笑意︰「讓你久等了。」
「是我來早了。況且我有求與你,多等一下也沒什麼。」玥瑤伸手指了指對面︰「坐吧。」
公儀勛應言坐下,遞過手中拿著的一個厚實的牛皮紙封帶︰「這是你要的東西,歷屆文試的試題及每屆榜上前二十名的文章。」
玥瑤接過紙袋,略略查看了一下︰「謝謝。」
「嗯。」公儀勛淡淡點了點頭,舉起桌面半涼的茶杯,喝了一口︰「你還是不打算告訴我,你要這些試題做什麼嗎?」。
玥瑤猶豫了一下,道︰「不久,你自會知道的。」
公儀勛凝眸瞧了瞧玥瑤,不再多問,偏頭望著窗外的碧落湖︰「你第一次來凌波閣,我原以為你會定最上層的雅間呢。立在最高層,可以俯瞰整個碧落湖的景致。連府上的湖心亭,都能看到一二。」
生怕公儀勛會提議一起去四層觀景,玥瑤忙道︰「其實,這里景致也很不錯啊,我不太喜歡很高的地方。」
「是這樣。」
雅間的窗戶開了一半,冬日的陽光如一襲溫柔的暖被般輕柔的鋪進來,窗欞邊輕薄的水色的紗簾在微風的吹拂悠然的飄舞著。
公儀勛坐在幾案旁,微微抬眼,打量著對面的玥瑤,一身淡紫色繡丁香的錦緞襦裙,頭上憋別著一串吊銀環絲的紫水晶釵環,耳邊墜著簡單的純銀花瓣耳釘,裝扮的色澤雖比往日鮮亮了許多,但看過去依然有種清雅月兌俗之氣。
玥瑤低首望著茶杯,柔和的陽光灑在她烏黑的頭上,泛著著黑亮的光芒,比往日顯得更加白皙小巧的臉頰上,竟浮著一層淡淡的紅暈。
公儀勛心中一動,她是在害羞麼?
玥瑤正要說什麼,抬眼間卻見著公儀勛的漆黑的眸子一直在看著她,眸光直接的有些炙熱。
她難以承受那樣的注視,不由的低下頭來。
一時,屋內極為安靜。
玥瑤低頭看著手中的茶杯,微微有些後悔,交給文卷這種簡單的事,下次還是找身邊人來做會比較好吧。
「時候不早了,我還要趕去九殿下府上。」公儀勛忽然站起身來告辭。
玥瑤微微一愣,心下涌上一種難言的失落。從最初到現在,她仿佛從來都模不透公儀勛的心思。
「公子既有事,就先去忙吧」玥瑤亦站起身來︰「這次的事,多謝公儀公子了。」
「不必客氣。」公儀勛整了整衣襟︰「我為九殿下效力,自然也為康成公主效力。你與康成公主交好,這點小事,便是不找我,也很容易辦到。」
難道是因為她和康成公主交好,才願意幫她麼?
「無論如何,還是要謝謝你。」
公儀勛清楚的看見玥瑤眼中露出的一絲失望,然而那抹失望只是極短的一瞬間,下一秒,她的眼中便恢復了淡然,微笑著向他道謝。
片刻後,隨著一聲皮鞭輕響,凌波閣前的車道上蕩起一片灰白的塵土,公儀勛跨著他的棗紅大馬絕塵而去。
玥瑤立在二樓走廊右側靠路邊的窗欞邊,目送著公儀勛的身影漸行漸遠,最後消失在北城區高聳的樓閣院牆之後。
她卻沒有發現,樓下的青衫男子,正站在凌波閣門口,默默的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
「公子」流桓看著自家公子臉上浮現的失落,不免有些擔憂。
「流桓,去把劉老找來,告訴他我在凌波閣。」青袍男子面色一凝,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定一般,轉身走進了店門。
「公子」
流桓看著青袍男子離開的背影,滿月復疑思︰「怎麼,忽然就想通了。」
玥瑤在窗邊站了一會兒,正要轉身,忽然听見身後的樓梯間處傳來一個極為熟悉的女聲︰「真沒想到阿,我說你一個人在這里做什麼,原來是在會情郎阿?」
玥瑤轉過身,只見一個身姿縴細的女子著了一襲水紅色團花百褶江綢襦裙的女子,慢慢的從階梯上走了下來。
「我也沒想到,會在這里看見你。」玥瑤面色微變,臉上方散去不久的紅霞又聚集起來︰「玉瑾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