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門大婦 第六章︰姑嫂

作者 ︰

過完了生辰,江蒲的好日子也就到頭了。之前因著養病,老太太才免了她晨昏定省的禮數,如今連過生辰的神氣都有了,最基本的禮數自然是要守的。

好在因為天氣寒冷,老太太起得也不早,只需在辰末也就是九點以前,趕到正房大院就行了。可是江蒲上頭頂著兩層婆母,在去正房之前,得先趕到劉夫人院中,雖然並不用她做甚麼,卻一定要隨劉夫人前往正院才行。

所以,她每天最晚辰初,也就是七點過幾分就得起床了。這大冬天的,七點啊,自己也就是高三那年,才那麼拼命過啊。

可如今,自己要熬到甚麼時候才出頭啊!

因為睡眠問題,江蒲每天都頂著張哀怨的臉,默默地坐在老太君正房的角落里當擺設。

然而,擺設也不是她想當就能當的。

「大嫂子,怎麼悶悶不樂的呀。」江蒲縮在角落里正想眯一會,王篆香偏不肯放過她︰「這些日子,大哥哥可不都在你屋里歇著麼,你還有甚麼不稱心的。」

徐漸清破天荒地在她屋里連宿了十多宿,闔府上下早就傳遍了。

江蒲抖了抖眼角,這十多天她可是攢了一肚子的郁忿,那徐漸清也不知道是發甚麼神經,放著兩個大美人不要,天天來禍害她。

羅美人的酸怨之氣都要把她燻暈了過去,她真想說,他們只是單純的睡覺,甚麼事也沒做啊!

江蒲為了不被羅美人的醋意燻著,借口她的身子不便,已經免了她的日常請安。可是,擋不住人家過來串串門,聊聊天啊!

大清早的跑來給人當擺設,她都不計較了,可是王篆香還揀她痛腳狠踩,江蒲在心底攥了攥拳頭,姐姐不忍了!

「弟妹這個當家人,真真兒是操心,連大伯晚上歇哪個房里都知道。」

只是她對老太太頗有些忌憚,唯恐挨她長篇大論的教訓,所以聲音並不大。就算如此,坐在旁邊同樣當擺設的徐漸敏,還是听清楚了,抬了手擋著嘴偷笑。

王篆香何等眼尖,怎麼會漏掉小姑子眸中的笑意。這位大姑娘雖不受寵,可人家卻是正兒巴緊嫡出的姑娘,再則說了,小姑子當得半個長輩。

在長輩面前,尤其是劉夫人也在坐,王篆香也只有忍著氣,黑了張俏臉,忿忿地甩著錦帕,轉身要走。

「二嫂子,且慢。」不想,徐漸敏忽地叫住她,問道︰「我听說二哥哥前些日子病了,如今可大好了?」

王篆香聞言一愕,徐漸敏在園子里有單獨的小跨院,離他們算是遠的。且徐漸明又在監造衙門當差,早出晚歸的,除了逢年過節,兄妹倆能說上幾句話,平時連面都難得一見的,實在談不上甚麼情份。

王篆香不明白她怎麼突然就關心了,不過她既然開口問了,王篆香也只得滿臉堆笑,客套道︰「多謝姑娘記掛著咱們,倒也沒甚麼要緊的。就是前些日子衙門里事多,偏又踫上落雪天,他有幾日回來晚了受了些風,便有些傷風了,吃兩副藥養兩日也就好了。」

「是麼……」徐漸敏微微一笑,朝老太太那邊瞅了瞅,起身走到王篆香身邊,俯在她耳邊低語。

江蒲表面上裝得清雅,可實際上她就是個八卦愛好者,她那對耳朵無時無刻不在捕捉八卦消息。她之所以選擇律師這個職業,收入高固然是個原因,更主要的是她看到了潛伏其間,無所不在的八卦啊!

所以,辦公之余在茶水間听听八卦,是她最喜歡放松方式。

可是徐府規矩森嚴,下人們一見著主子,個個都肅手恭立。再加上桑珠又是個謹慎沉穩的性子,是絕不會到她面前學舌說是非的。

因此,江蒲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听過八卦了,她的那顆八卦之心悲泣了好久。

這會姑嫂倆當著江蒲的面,肆無忌憚的咬耳朵,可把她心底的好奇全勾了出來。然而憑她怎麼伸長了耳朵,也只听見幾句零碎的話語。

「三弟是老太太的心頭肉,要叫老太太知道了……」

「……難不成還要二嫂子替他們擔著不是。」

江蒲正為听不清而發急,她們姑嫂已結束了談話。王篆香稍緩了鐵青臉色,握住徐漸敏的手,甚是感激地道︰「好妹子多謝你了。你是知道你二哥哥的身子的,他一病了我急忙昏了頭,我們又住得遠了些,園子里的事難免疏忽了。你放心,我決不能叫你受了奴才的氣!」

「這可又要勞煩二嫂子了。」徐漸敏不愧是劉氏的親生的女兒,圓乎乎的五官都隨了劉氏,一笑起來就露出兩個淺淺的梨窩,好不甜美。可江蒲卻在她彎彎的新月眉上,看到了一抹得逞的陰譎。

江蒲心頭一凜,收回了好奇的眼神。原以為這個默不做聲,和自己一起當擺設的大姑娘是個軟懦的。現在看來,還是自己天真了,這深宅大院里,誰不是人精呢!

江蒲扯了扯嘴角,失了探听八卦的心情。也沒興致再陪她們虛應下去,隨便尋了個借口,便帶著桑珠回去了。

午飯過後,江蒲不免有些困倦。可是冬日晝短不好歇午,況且她也怕羅美人過來串門,于是便袖了看了一半的書,帶了桑珠往園子里散困去了。

主僕二人走石徑上,桑珠見她總打哈欠,蔫蔫地打不起精神來,便起了個主意︰「咱們往流桐院,看梅官她們學曲子去吧。」

桑珠固然是關心,可這個主意實在不怎麼樣。

江蒲抹去因哈欠而擠出來的淚水,「還去呢,你沒見管事的常嬤嬤臉都黑了麼!」

其實也難怪人家臉黑,江蒲雖不受長輩待見,可也是個主子。往流桐院一坐,總要奉上茶點。但是各院子都有自己的份例,自己總去白吃白喝,人家怎麼不黑臉。

最主要的是,自己這個主子,討好了也是白討好,半點用也沒有的。

桑珠也明白里邊的道理,「她們無非舍不得茶點,咱們給錢就是了。」

「與其給他們錢,倒不如給廚娘,還能做兩樣好吃的呢!」江蒲的困倦來得快去得也快,和桑珠說了兩句話,人便精神了。

遠遠的見前頭湖邊有座小小的亭榭,位置也僻靜,陽光又好,正是看書歇息的好地方。然當她和桑珠沿著柳堤走近了,才透過亭榭四面大開的窗看到,里頭有幾個身著布襖的粗使婆子,圍坐在一起抹骨牌。

不等江蒲惋惜,桑珠已道︰「那邊翠秀峰上的翼然亭,也是極清靜的,日頭也不好,且又在半山腰上,臨著湖邊觀景也是好的。」

江蒲嘆息著才要轉身,忽地眼楮一亮,露出惡做劇的壞笑︰「咱們且先去嚇一嚇她們。」話未說了,她人已往亭榭走去,桑珠勸阻不及,只得跟了上去。

那幾個僕婦正玩得高興,見江蒲突然走進來,把她們嚇了好大一跳,忙丟了牌站起來,又手忙腳亂的把桌子上的銅錢抓起來。當值的時候偷閑賭錢,認真起來,她們少不得要挨板子。

江蒲無視她們的恐慌,眼楮直往旁邊的小幾子瞟去,上邊滿滿一大盤鹵鴨架。多久沒啃過這個東西了,真是令人懷念啊!

「大女乃女乃,咱們不過是偶爾玩一回……」婆子們心慌意亂的解釋,心里卻直罵娘,都已經躲到這個角落里來了,怎麼還能撞上人呢。

偏偏還撞上這個嘴上沒把門的凶婆娘,真要叫她四處嚷嚷開了,往後想要再偷閑就不容易了。

「你們還有多余的盤子麼?」江蒲咽了一大口唾沫問道。

「啊?」僕婦們滿目愕然,不知道她甚麼意思。

江蒲笑指著那一大盤鹵味︰「我看那鴨架鹵得很不錯,想跟你們討一些。」

這些三等僕婦都是當差當老了的,听江蒲一字都不提堵錢的事,心下大石都落了下來,趕緊取了個白釉葵口盤,給她裝了滿滿一盤子鴨架,「我們是看這架子丟了可惜,才鹵起來啃著下酒。沒想到女乃女乃這麼尊貴的人也喜歡呢。」

她們這話一則討好,二麼也算是解釋鴨架的由來。

看著她們小心翼翼的神情,江蒲舒服了,叫你們搶我的地方!臉上依舊是溫和的淺笑,指著炭爐上的酒壺︰「那是米酒麼,聞著怪香甜的。」

不用江蒲再多說甚麼,那些僕婦立時就倒了小杯,奉上前︰「這是我自己用陳米釀的,女乃女乃嘗嘗看還可喝麼。」

江蒲就著僕婦的手嘗了一小口,「我吃著很好,比府里的桂花釀還醇一些。」

僕婦听了都笑了起來,「女乃女乃那是吃慣了好的,才覺著這個有滋味。」

江蒲也笑道︰「嬤嬤們恕我臉皮厚了,這個能不能也給我一壺啊?」

「女乃女乃肯賞臉是我們的福氣,再這麼說我們怎麼當得起!」只要能混過賭錢玩牌的事,這點吃食了算得甚麼。所以,僕婦們邊說話邊將鴨架和米酒都裝進個小食盒里,交給桑珠提著。

江蒲謝過了道︰「盤子我就偷懶不送過來了,晚上你們上我院子里拿去,順帶著取酒錢。」

僕婦皆道不敢,恭恭敬敬地送了她主僕二人出門。

江蒲忽地又站住了腳,回身向她們笑道︰「你們玩是玩,可也該留心才是,叫人撞見了可不是玩的。」

早上那會,她雖沒听見徐漸敏和王篆香說甚麼。可听她們的口氣,以及王篆香鐵青的臉色,江蒲估模著這幾日,王篆香定會下狠手整治整治。這些個三等僕婦真要撞在王篆香的氣頭上,絕沒有好果子吃的。

自己吃了人家酒食,順口提醒一句,听不听得就在她們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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