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她急得小臉通紅,額頭上布滿了細密的汗珠。江蒲先扶了她起來︰「你先起來。」替她抹了淚放柔了聲音道︰「你且別急,慢慢地說。」
蘭官抽噎著穩了穩神,半帶哽咽︰「也不曉得梅官是怎麼得罪了羅綺姑娘和常嫂子,她們把梅官揪回了院子,又請了常嬤嬤來,四五個僕婦摁著她,在那里打耳光呢。」
在江蒲的記憶中,梅官那孩子雖有些持才傲物,可畢竟是家養的戲子,還是很服管的。不要說沖撞羅綺那樣的半個主子,就是對管在她們頭上的常嬤嬤,她也是敢怒不敢言。
徐府的規矩又大,那些學戲的女孩子不比使喚丫頭,專有一批嬤嬤管教。羅綺雖有些個仗勢欺人,但也不至于失了分寸,她就是和梅官有些不高興,彼此走開就是了,何至于鬧到動手打人的地步。
況且,在這徐府里還有一條不成文的規矩-----打人不打臉。就是一般的小丫頭犯了錯,也只打手心的,這往臉上招呼可是羞辱人的事啊!
何況還是學戲的女孩子,要是梅官性子烈一些,指不定就尋了短見。想到這里,江蒲心下不禁生出些焦急來,邁了步就要隨蘭官去。
「大嫂子……」徐漸敏拉住了她的胳膊,雖然沒再說甚麼,可是眸中卻透出明明白白的阻止。
江蒲輕輕掙開徐漸敏,「沒事,我只過去看看。」這事弄不好就是一條人命,她既不忍心,也不敢袖手旁觀啊!
當江蒲急匆匆地趕到流桐院,四五個粗蠻的僕婦正架著梅官往外拖。江蒲一眼看去,梅官俊俏的小臉紅腫的慘不忍睹,嘴角上掛著絲絲縷縷的血沫子。
江蒲的火氣噌地就沖上了頭,登時冷了臉色。那幾個僕婦見江蒲臉色不好,忙丟開了梅官,束手問好。跟在江蒲身邊的蘭官,趕上前扶住梅官,哭了起來︰「梅官,你怎麼樣啊?」
里邊常氏婆媳和羅綺听見聲響,忙走了出來見禮︰「大女乃女乃安好。」
「常嬤嬤,你是當差當老了的。府里的規矩你難道不知道?誰許你動手打學里的女孩子的?且還打在臉上,這正月頭府里客人也多,各家的太太姑娘又都愛在園子里逛,倘或撞見個人,咱們的臉面還要不要了!」江蒲冰冷的質問砸在常嬤嬤面上,利刃般的眸光卻盯在羅綺的嬌容上。她是越來越膽大了,居然敢叫人把學戲的女孩子打成這成這樣。
自己虧得是過來了,不然梅官這副模樣叫人看去,傳到老太太那里,自己免不了要挨一頓訓。
「大嫂子不用擔心,我這就叫人把她拉出二門外去,絕不會給府里丟人現眼的。」院子里傳出道高傲的聲音,一個面若桃李的女孩子搖搖地從院子里走了出來,她上邊穿了件水紅色緞襦,下頭系湘色棉裙,腰間還垂著塊栗子黃的孔雀璜。
整個人看去真如嬌花一般,正是適才在亭子里插花的-----李若。原來蘭官在外頭听得梅官挨打,也沒打听清楚,就急急地去請江蒲了,沒想到這事情還牽扯著李若。當下她慘白了臉色,眸色惶恐地看向江蒲,就怕她撒手不管。
李若說著話,眉梢往上一揚,沖那幾個僕婦喝斥道︰「還愣著做甚麼,趕緊把她給我拉出去!」
那幾個僕婦互視了一眼,疑惑著想朝梅官伸手。
說起來李家原也不是甚麼名門大戶,兄弟姐妹並不多,老太君就一個同胞幼弟,偏偏又去得早。李家大爺打小就養在老太君身邊,所以老太君對這個佷孫女,要比親孫女還親上許多,就更不用說她這個不受待見的孫媳婦了。
江蒲是不想得罪李若,可看著她那囂張跋扈的樣子,心頭那簇火怎麼也壓不下去。而蘭官剎白著小臉,死死地護住梅官的樣子,更叫她心生感嘆。再加上蘭官那一雙滿含熱淚的大眼楮,哀求地看向自己。她怎麼可能轉身走人。
「原來李妹妹在這里呀!」江蒲換了笑臉,「不知這丫頭怎麼得罪了妹妹,說出來我替妹妹出氣!」她邊說邊挽了李若的手進了院門。
院子里站了七八個女孩,她們互相扶持著,臉上都帶著惶恐與忿懣,眼中含著熱淚,倔強地不肯落下。
滴水檐下擺著張太師椅,江蒲自顧自地坐了下來,這會丫頭僕婦們又不好搬椅子,李若自好在江蒲身旁站下。
「把那丫頭拉進來。」
江蒲的聲音不大,卻帶著在**盤問嫌犯的氣勢,眾僕婦心中一凜,把梅官架進了院中。不想,江蒲卻又轉向常瑜媳婦道︰「常嫂子,你去把你們二女乃女乃請來,終究是她在管事,我也不好擅自替了她。」得罪人的事,江蒲可不想一力擔下來,拉得一個算一個!
常瑜媳婦到底是王篆香的左右手,人又機靈,江蒲打得甚麼算盤,她會不知道?當下賠笑著道︰「大女乃女乃也是太小心了,這麼點事就替二女乃女乃做了主,誰還敢說甚麼?」
江蒲擺起一板一眼的老實神情,認真地道︰「話不是這麼講的,我從未管過家理過事,規矩都大不清楚。按說我該是掉頭就走才對,只是怕委屈了李妹妹,才坐下來問一聲。怎麼好再替你二女乃女乃隨便拿主意。」
「不然,且把這丫頭關到二門外去,等晚上我回過了二女乃女乃再做處……」
「莫非……」江蒲陡然打斷常瑜媳婦的話,眸光帶笑,語出如冰︰「我遣不動嫂子?」
江蒲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常瑜媳婦還能說甚麼。只好躬身退了出去。
站在一旁的李若冷笑兩聲,連著問道︰「大嫂子,你這是甚麼意思?難道我還能冤枉了這個奴才不成?或者是我這個外客沒權處置奴才?」
江蒲心底暗暗撇嘴︰你還知道自己是客呀!面上卻是親和柔婉的笑意,拉了李若柔滑的手道︰「李妹妹真正是誤解了我的意思。」說著,她沉了臉轉向羅綺問道︰「听說你也在邊上,這丫頭到底怎麼沖撞了妹妹,招她動那麼大的氣!」
羅綺一直縮在常嬤嬤身後,听得江蒲發問,手腳都涼了。在她眼中,如今的江蒲雖總是懶懶散散的,遠不如之前那般潑辣。可言談舉止間就是帶著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威嚴。
再加上江蒲生辰那日,她只淡淡的說了一句話,自己就被老太太重重訓斥了一番。她一則慎懼,二來也是滿心不甘。
而老太太那句「你別忘了自己的本份」更是提醒了她,自己不過是個通房丫頭,連個侍妾都還沒掙上。
別看老太太、大爺之前偏著自己,可真要招大女乃女乃動了大怒。別的不說,自己只怕就要在通房丫頭的位置上終老了。主子們是決計不會了為一個丫頭,彼此鬧翻臉的!
不過,她總是在徐府長大的,又是打小服侍就老太太,心機還是有幾分的。不然怎麼能討得老太太的歡喜,把她給了徐漸清做通房丫頭。
因此,她暫忍下滿月復不甘伏小做低,只盼著為徐家生下長孫,再討得老太太歡喜,自己指不定就能攀上姨娘的位置。
熬個幾年等孩子出息了,指不定自己也能像姨太太那般風光呢!
然而……越是小心就越容易出錯。
午錯時候,自己不過是和丫頭在樹下閑聊抱怨,不免說了江蒲幾句不中听的話。
誰想偏叫梅官听見了,和自己的丫頭爭執了起來,推搡之間撞上了李若一群人,害她失手打了手里的梅瓶,李若一怒之下,使人把梅官揪回院中,又叫了幾個僕婦上前掌嘴。之前羅綺還有看熱鬧的心態,見李若真動了手,她可就發慌了,府里的規矩她是知道的。這事鬧大了,李若是不怕的,可自己一個通房丫頭,萬一老太太心里有甚麼不順,可不就拿著自己出氣麼!這會江蒲問到她頭上,她心里一則悔一則怕,早知道就不該看甚麼戲的。蒼白著張臉正囁喃嘴,李若已朗聲說道︰「我在這里,大嫂子何必問她!難道嫂子還怕我會編排一個奴才的不是?」
江蒲將眸光從羅綺身上移開,笑盈盈地看向李若︰「這是我糊涂了,妹妹別見怪。那麼……」江蒲斂去了眸中的笑意,「這丫頭到底是怎麼沖撞了妹妹?」
李若哼了聲,轉過臉去不屑回答。她的丫頭先朝梅官啐了口,才道︰「都是因為她,咱們姑娘好容易插好的花瓶,還沒給老太太看一眼呢,就打碎了!」
看著小丫頭理直氣壯的樣子,江蒲的眸子都要冒出火來了。就為了個花瓶,她竟能把人打成這樣!
江蒲的手攥著太師椅的扶手上,骨節泛了白,忍了又忍總算壓下了心頭的火氣,轉向梅官道︰「你撞壞了姑娘的梅瓶,都不賠罪認錯的麼!」
梅官噙著淚,赤紅的眸子直直地瞅著李若,「我怎麼沒有磕頭認錯,只是李姑娘不領罷了!」她兩頰紅腫,說出的話含糊不清,可院中每一個人都听得分明。
梅官的那些小姐妹一個個都怒睜著眼眸,忿然地盯著李若,如果可以她們早就上去一人賞她一嘴巴了!
「你們瞪那麼大眼楮做甚麼!」李若沖那女孩吼道,可轉瞬間,她又紅了眼眸,委屈道︰「我知道,你們看我不是府里的正經主子姑娘,都不把我放在眼里……」說著,還真掉下了淚來。
甚麼叫得了便宜還賣乖,這就是了。
人她打了,她反倒委屈了!
江蒲坐在太師椅上,默不做聲,任由的李若在那里擦眼抹淚的細哭,明擺著與她扛上了。
過了好一會,羅綺實在是忍不住了,上前勸道︰「好姑娘,你大人有大量就饒過了梅官吧。等她臉上的傷養好了,再叫她去給姑娘磕頭。」她也是沒辦法呀,再這麼鬧下去,驚動了老太太,把事情一問,頭一個吃虧的就是自己。
李若噌地轉過臉,帕子從羅綺面前甩過,瞅著江蒲道︰「給我磕頭?我還是去問問老太太,我當不當得起!」說著,推開羅綺大步向院門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