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漸敏同趙元胤倒是很有做客的樣子,吃過午飯叫了幾出小戲,樂呵到傍晚吃過了晚飯才回去。江蒲往李太君那里打了圈,回來就直奔西廂看孩子。見小家伙在搖籃里睡得沉實,又輕聲吩咐了趙顯家的幾句,才回自己屋子。
徐漸清歪在碧紗櫥里的暖榻上,眯著眼眉頭微蹙,听見江蒲的腳步聲,睜開了眼,「回來了。」
江蒲嗯了聲算是答應,徑自坐到妝台前卸釵拆髻,一整天都頂著個斤把重的腦袋,真是累死個人了。
「這上面的名字,你看看喜歡哪個?」徐漸清遞了張大紅箋紙過來。
江蒲斜瞄了眼,上頭寫了三四排名字,「父親不是讓你挑麼,你怎麼來問我。」
「你是孩子的娘親,你挑我挑又有甚麼區別。」
娘親?江蒲冷冷一笑,自己算哪門子的娘親!
「你有話直說就是了,不用這麼拐彎抹角的。」
徐漸清垂首一笑,遣退了桑珠、梅官,「今日父親和老太君的意思你都看明白了,可若是你堅持要認他做嫡子,誰也不好不答應的……」
江蒲一揚首,打斷道︰「這是你的意思還是母親的意思?」臉上淺笑如利劍出鞘,寒光迫人,
徐漸清眸色一黯,幽幽嘆道︰「父親偏愛二弟,我若不是長子且母親又堅持立長,只怕徐府嫡子的名頭早就落到了二弟頭上。」話說到此,他陡然抬了眼眸,燈光落在他眸中,閃爍著灼灼的野心,「可若我有了嫡子,便有了九分的勝算!」
「呵呵……」江蒲梳著頭輕笑出聲,眸中冷怒如刃︰「嫡子的位置對你來說就這麼重要?重要到連親生兒子都可以當棋子來用?」劉氏畢竟不是親祖母,可徐漸清卻是孩子的親生父親啊,他怎麼就不想想,將來若是有了正經的嫡子那要怎麼辦才好,他就不怕兄弟閾牆麼!
這個問題江蒲不理解,自小受盡父兄寵愛的姜樸也不理解。在她們看來,這叫利欲燻心!
徐漸清做為徐府長子,就算做不成嫡子,監造衙門里也總會有他一席之地,這一世富貴無虞。然而人心不足蛇吞象,現放著富足安逸的日子不要,卻偏要和親弟弟爭個頭破血流。
看著江蒲如冰的眸色,徐漸清也冷了神色,「我只問你幫是不幫!」
江蒲「啪」地一聲,將手中的牛角梳重重地拍在妝台上,口中砸出鐵般堅定的字眼︰「不幫!」做了多年律師,她也是有自己底線的。
徐漸清鐵青著臉盯著江蒲,腮骨不停地上下滑動,最終拂袖而去。
劉氏為著這件事,幾次三翻的找江蒲,真是好話說盡。因著劉氏口口聲聲,「娘親也是為你好,認做了嫡子,你將來老了也有個依靠。」
江蒲便細細地梳理了姜樸的記憶,徐漸清夫妻倆同房雖不多,可一月之中總有那麼三兩次,可三年來姜樸卻從未有孕,估計這身子不說不能生育,至少也是極難受孕的體質。
然而要她為了這個原因,將人家的母子名份都抹去,她實在是做不出來。那孩子養在自己身邊,將來至少會知道自己的生母是誰。可若被認做了嫡子,那麼他的母親就只能是徐家的大女乃女乃了。
往後,便是母子相見不相識。在江蒲的觀念里,壓根就是狗血劇中的人倫慘劇。
因此,她咬緊牙關,就是不松口。劉氏怒急,便指著她怒聲訓道︰「你自己也想想,這幾年若不是我攔著,就你那脾氣不知被老太君休過多少回了!」
這些日子江蒲成天听劉氏嘮叨,她早就不勝其煩了,只是她是個吃軟不吃硬的脾氣,劉氏好聲好氣的,她心里雖惱卻也老老實實地听著。
可劉氏一換了嘴臉,她的脾氣也就上來了,當下頭一昂,道︰「我不答應,憑天王老子來了也是不答應的。若太太要為了這件事情休了我,請便!」說罷,帶了桑珠揚長而去。
打這以後,江蒲和劉氏、徐漸清算是徹底鬧僵。她本就不招老太君喜歡,這會更是連太太、大爺都得罪了,下邊的僕婦丫頭越發不拿她當回事了。
至于主子,徐漸清打那以後就沒再沒出現過。劉氏則差人來吩咐,早上不用她往院子里去服侍。至于王篆香,那就更不用說,一見著她就冒幾句冷言冷語。李太君是樂得看她婆媳失合,只是自持身份興災樂禍之情不好太過外露了。
主母都被人晾在了一旁,孩子就更不用說了。該有的金項圈、銀鐲子全都是江蒲自己掏錢置辦的不說,就連滿月酒也沒人做興。
好在姜樸有對二十四孝的大哥大嫂,惟恐自家妹子受委屈,特地在南邊置辦了幾個田莊給妹子做陪嫁。因此姜樸在銀錢上從來就不短缺。
所謂財大氣粗,你們不做興,姐姐就自己出錢擺滿月酒。她一揚手丟了小廚房二十貫錢,一半讓她們置辦酒席,一半做賞錢。
把那些個僕婦樂得差不多就要叫江蒲祖宗,給她磕頭了。那小小一桌酒席自是置辦得萬分的精細。
到了正日子這天,江蒲一大早就吩咐梅官和周氏,上攬翠峰把花廳收拾出來。她自己在李太君面前請安的時候,故意把眾人邀上一邀,看著她們臉上的神色又是難堪、又是震愕,江蒲心里說不出的爽快!
江蒲和桑珠才上了攬翠峰,就听見女孩子們的笑聲,原來梅官生怕酒席上冷清了,特地把流桐院幾個處得好的姐妹叫了來。
上回江蒲那般幫梅官,那些女孩子都是看在眼里的,心里都很感激,雖然常婆子攔著不讓去。可頂不住梅官一句,「是大女乃女乃叫她們!」
大女乃女乃再不受待見,也是主子!況且這些日子看來,好像又變回了原先的蠻橫樣,真和她對著干,自己鐵定是吃虧的,因此她也只好當不知道,由著女孩子們去。
江蒲見到她們,登時眉開眼笑,「好好好,還是梅官知道我。等會咱們好好唱幾出,今朝放開樂上一日!」說著,又吩咐周氏道︰「去,把心漪姑娘還有羅姨娘一起請了來,咱們大樂一翻。」
旁人都睜大了眼,這位待妾室可真不是一般的好啊!桑珠卻是明白的,自打女乃女乃那一場大病後,就對大爺死了心,人也穩重了,就是對那兩位也親切了許多。
所以就算大爺這一個月來,夜夜宿在小院的西廂。心漪每日來請安時,她也沒有半點刻薄。倒是羅綺,因著江蒲讓她時常過來看孩子,如今倒是堅定的站在江蒲這邊。
看到心漪,總會忍不住替江蒲冒幾句酸言醋語。沒有人的時候,甚至還會埋怨江蒲太好性了,江蒲卻說,為了一個男人,惡形惡狀,實在犯不上!
羅綺、心漪隨周氏上了攬翠峰,就見江蒲抱著剛睡飽的小家伙坐在花蔭下,手里拿個小墜子逗著他玩。
「瞧瞧你家虎頭,手里還真有點力氣呢!」江蒲見羅綺來了,合不攏嘴的笑贊道。
羅綺听見「你家虎頭」四個字,心里美滋滋,「女乃女乃甚麼話,正經的該是女乃女乃的兒子!」話雖這麼說,她抱過兒子,香了香小臉蛋,滿嘴里都是,「娘的心肝兒,娘的寶貝。」
三月天氣,正是百花盛開的時候,再兼陽光晴暖,江蒲便不願進花廳去,只命人將小幾子擺在滴水檐下,一邊賞花,一邊听小姑娘們唱曲。不時的還逗逗虎頭,好不樂呵!
「喲,這里還真是熱鬧啊。我可是來著了!」
眾人循聲看去,卻是趙元胤笑盈盈地走了進來。
「趙相公怎麼過來了?」江蒲斂了笑,客套地邀了他入席,桑珠早添了副酒盞碗箸來。
趙元胤入席坐下,自懷里掏出三個小布包來,「這是給文煜的滿月禮。」
「文煜!」江蒲疑惑地看過去。
趙元胤道︰「怎麼你不知道麼,孩子的名字定了就叫文煜,他們這一輩是文字輩,煜是光明的意思,他不是過了子時才出生的麼。」
他話音才落,羅綺懷里小家伙就揮了揮小短胳膊,伊伊呀呀地鬧騰了起來。
羅綺激動地道︰「咱們虎頭有大名了!」
江蒲笑了笑,「他能知道甚麼,怕是玩了這麼會肚子餓了,趙嫂子抱他進去吧。」
趙顯家的應了聲,接過孩子就往花廳去了。
「虎頭?」趙元胤笑了起來,「怎麼取了這麼個乳名啊,倒跟鄉下孩子似的。」
「今年不是虎年麼,且他又是年初出生的,可不就是虎頭麼!」江蒲邊說,邊解了三個小布包,一個是長命如意的金鎖片,一個羊脂玉牌上頭鏤刻著「君子不器」四個篆字,還有一個則包著幾貫子錢,她看了半天也不明白是甚麼意思,只當是這里頭有甚麼規矩講究,于是問趙元胤道,「你們江南送小兒滿月,都是送三份禮的麼?」
趙元胤正大口里往嘴里塞水晶小籠包,听江蒲問話,翻了個白眼,含糊道︰「我錢多啊,送三份禮!」說著,咽下口中的包子,理清了口齒,「只那六貫六絡錢是我的,討個好彩頭六六大順麼!」
看他又要去挾包子,江蒲忙攔了他的手,問道︰「那兩樣呢?」
「金鎖片是三娘子送的,玉牌是靜之特地叫做的。」他說得輕巧,江蒲卻愣怔住了。自打洗三之後,徐漸清就再沒來看過孩子。棄子麼,誰還記在心上!
現在又算是怎麼回事,他特地著人雕了玉牌給孩子滿月禮,可人卻不見蹤影?
羅綺已然哭了起來︰「女乃女乃,看來爺還是把虎頭記在心上的。」
這一個月來,羅綺是即悲且喜。悲的是,府里上下都不把這孩子看在眼里。喜的是,正因著不受重視,所以自己才能時時親近孩子。
如今徐漸清又如此費心的給孩子備了份滿月禮,她登時覺得自己人生圓滿了!
江蒲卻是冷冷一笑,抬眸看向趙元胤︰「他這是甚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