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時分萬籟俱靜,院門嘎吱的聲音顯得特別的刺耳。月色下,一道健碩的身影閃進了東廂。雖然,江蒲沒看清面容,可她還是認出了來人-------涂泰。
看東廂窗上里映出兩道身影,看那情形,那主僕倆估計又在商量甚麼機秘。江蒲最煩這個了,在家里還弄得像最賊似的。
當下她歪了歪嘴合上了窗戶,剛一轉身,陡然間想適才家奴的話。
「他們被人扒了衣褲吊在樹上。」
李茂上留雲庵的事,也就自己和趙元胤知道,先前她還當是李茂運氣不好,撞上了仇家。可是……
江蒲轉頭向窗外看了看,旋即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徐漸清應該不至于和自己一般無聊。
次日,江蒲一覺睡到日上三桿才悠悠醒轉,睜了眼正要喚人,卻見徐漸清坐在旁邊,逗著那對小雪貂。
「你怎麼在這里!」真是煩人,一覺醒來就看到不想看到的人。
「你也真是能睡,難怪在府里只嚷睡得不夠。」
桑珠听見聲音端了水進來,江蒲橫了徐漸清一眼,轉到屏風後換了衣服,然後只顧著洗漱,正眼都不瞧他。徐漸清也不惱,手肘支在小幾上,撐著頭看江蒲梳妝。
陽光透窗而來,外面鳥鳴啾啾。江蒲有一剎時的恍然,所謂恩愛夫妻,也不外如是了吧。
自打這一回休沐後,徐漸清便三五不時地留宿田莊,桑氏夫妻看在眼里樂在心上。而劉氏也時不時的差人來問候,話里話外都透著叫她回府的意思。
江蒲卻倔強地裝著傻,就連端午節,劉氏明明白白地差人來喚她回去,她也堅持著半點不松口。
而徐漸清的態度也很奇怪,他說,「你不願回去就不回去吧。」這話听得桑氏夫妻,又是擔心又高興。姑爺肯這般回護姑娘,還有甚麼可說的。可是大女乃女乃總在娘家陪家的別院里住著,這算是怎麼回事麼!因此,他們明里暗里不知勸了江蒲多少回,好賴看在姑爺的面上,就服個軟吧!
江蒲嘴里倒是答應得爽快,可就是不收拾東西,時日長了,桑氏夫妻總算是看出來了,姑娘這是打算在田莊長住了哇。
吃過了端午棕,天氣便一天天地熱了起來。
這日,早起太陽就火辣辣的耀人眼目。江蒲圖涼快,頭上挽著簡簡單單的碧螺髻,旁邊簪著支素銀瓖珠簪,穿一身水綠色綢衣。歪在石榴花蔭下的竹搖椅上看徐漸清上回送來的話本。
裙幅下的青絲履不時地蹬下竹踏腳,搖椅便慢悠悠地晃起來。伴著晃動的竹椅,她手中的象牙柄團扇,便跟著輕搖幾下。扇面上荷葉如碧,清蓮欲綻。扇出的輕風仿佛也帶著清淡的荷香。
「女乃女乃,女乃女乃……」伴著聲聲急呼,梅官滿頭是個汗的跑了進來,江蒲正要輕斥,她就喘著粗氣回道︰「太太來了!」
「你說甚麼!」江蒲蹭地坐起了身子,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自打端午自己駁了她的面子,劉氏對自己便就不聞不問了,好像這世上沒自己這個人似的。今日怎麼突然又親臨田莊了?
桑珠听見聲時已從屋里趕了出來,拉起江蒲催促道︰「我的女乃女乃你還發甚麼愣呢,趕緊換身衣服呀,這樣子可怎麼見人呢!」一面又吩咐梅官趕緊出去迎著。
待江蒲換了衣衫出來,劉氏已端坐在堂上吃茶了。
「太太安好。」江蒲恭敬、疏冷地見了禮。
劉氏擱下茶盅,把她打量了一圈。遣退了眾人,才牽了江蒲在自己身邊坐下,嘆息道︰「我知道為了文煜的事,你心里怨我,可我也是為著你們好。」
江蒲垂著頭,聲音平冷︰「媳婦不敢。」
劉氏接著一嘆,「罷了罷了,過去的事不提也罷。只是你在總在莊子里住著也不像樣,听娘親的話,搬回府里去吧。你心里不痛快,就把文煜放我院子里養。」
江蒲心里著實好奇劉氏親自來請的原因,便抬眸看去,希望能從她面上看出丁點的蛛絲馬跡,可惜映入眸中的慈和面容,不露半絲痕跡。
「母親說到哪里去了,媳婦怎會是因著文煜的事和母親生氣。實是打舊年那場病後,媳婦的身子就總不大好,府里規矩又大,媳婦真是應付不過來。媳婦還在想著等到秋涼,就著人把文煜接過來,總是麻煩母親,媳婦心里著實是過意不去呢!」
連著幾晚天氣悶熱,江蒲是住慣了空調房的人,夜里難免失了困,眼底下一圈烏青,再加上她因失眠而略顯蒼白的臉色,還真頗有幾分病弱的樣子。
可惜她那雙帶著淺笑的眸子,炯烔有神,輕而易舉的戳破了她的謊言。
劉氏心里恨得直咬牙,這個外甥女還真是越來越不服管了。如今都學會睜眼說瞎話了,且還不帶半點掩飾。可就算她心里恨極,面上依舊一副慈母的模樣,柳眉輕蹙︰「我也知道你身子弱,本待不來煩你的。只是前幾日你父親接了邸報,說郡王至封地就藩路過金陵,聖上特地交待咱們好生款待款待,你是徐家長媳不露面總是不行的。」
如果來得不是豫章王,劉氏是不大在乎江蒲露不露面的,畢竟她的性子人人都知道。她就是躲在這里不回府,也不只過是再在人前耍一回驕橫,並不是多大的事。眾人只會哀嘆徐府娶了個蠻橫媳婦罷了。
可是來得是豫章王,就不一樣了。王妃和她嫂子是姑表姐妹,人前人後又一副姐妹情深的樣子。她若不回去,王妃少不得要過來看她,介時她胡說一氣。盡管王府不會為了她和徐家鬧不痛快,而徐家也不怕區區的郡王府。可將來的事情誰說得準,若有些個不對,保不齊郡王府就會拿她說事。
為了防範于未然,劉氏才親自走一趟,務必要把江蒲帶回府去,有自己看著,諒她也翻不出甚麼大浪來。
听劉氏總算說了實話,江蒲不免一陣得意,強忍著笑,端著溫良的面孔,「即是這樣,媳婦再有不適也不敢丟了府里體統,就不知郡王何時到金陵?」
「四日後就到。」劉氏听她松了口,心里長舒了口氣。
不想江蒲卻道︰「即是這樣,後日靜之休沐他總是要過來的,到時媳婦再和他一起回去,這兩日正好收拾收拾東西。」
劉氏本想說,你且先隨我回去,東西讓丫頭僕婦們慢慢收拾。可看江蒲眸中笑意盈盈,仿佛就在等自己這句話,劉氏知趣地把話咽了回去,附和道︰「正是這話呢,別說你這邊,就是府里,你那屋子空了那麼些時候,也該著人打掃打掃才是,不然可怎麼住人呢!」最後一句,劉氏特別加重了語氣。
大女乃女乃走了不到數月,那屋子就不能住人了。看來自己真的成了劉氏手中的棄子了。
江蒲微微一笑,自己的心願總算達成了大半!
劉氏見江蒲不怒反笑,心里更不舒服了,站起身來就說要走。
此時日已近午,外邊驕陽如火,連知了都熱得沒了聲音。江蒲卻連虛留的客套話都沒有一句,隨著劉氏起身道︰「媳婦送母親出去。」
劉氏慈和的面容終于繃出了一絲怒氣,只是旋即就掩了過去,「不用了,你身子弱受了暑氣不好。」
「那……」江蒲微微一笑,「母親好走。」
劉氏拍了拍她的手,嘴角勾起欣慰的淺笑,硬把江蒲拉到太陽地里說了一大堆關心的話,最後又道︰「外頭日頭毒,你快回去。」
江蒲擺著笑臉,用力的抽了抽手,心里咬牙道,老巫婆,你倒是放手啊!
次日傍晚,徐漸清果然趕了過來吃晚飯。桑珠帶著梅官把碗筷都撤了下去,識趣地把屋子讓給夫妻二人。徐漸清坐在窗邊扇著扇子,沉著臉躊躇了好一會,才試探道︰「听說母親前日來找過你。」
江蒲趴在竹榻上拿著肉干逗雪貂,心不在蔫地回道︰「是啊,郡王要來了,她讓我回去給撐個場面。」
經過徐漸清幾個月的堅持不懈,現在江蒲總算能與他在一間屋子里和平相處了,就像當初他在江蒲屋養傷的時候一樣。
「那……」徐漸清猶疑了下,最終還是硬了心腸問道︰「你是怎麼打算的?」
江蒲愣了一下,把手里的肉干丟給貂兒,坐直了身子,笑覷著徐漸清,反問道︰「你希望我怎麼打算?」
徐漸清苦笑道︰「我即希望你回去,又不希望你回去。」
江蒲被這個答案震呆了,她沒辦法想像,這個連親生兒子都能毫不遲疑拿來利用的人,竟能說出這樣糾結的話來。
徐漸清看了眼她震愕的眸光,失笑道︰「你不用這樣看我,我只是實話實說罷了。畢竟世人都知你的性子驕橫,再加上之前又鬧了那麼一出,說你在莊子上養病,郡王和王妃也是能體諒的,斷不會怪罪徐家失禮的。」
听他說完,江蒲心頭的感激登時煙消雲散,冷挑著眉梢︰「敢情,我若是不回去就坐實了驕橫的罪名了!」
「我的意思是,有時候頂著惡名也不是甚麼壞事。小小的出格誰都能體諒。」
看著他微笑著的溫柔眼眸,江蒲驀地一陣心顫,連忙掉轉頭,任由臉上火燒成一片,放冷了聲調,「你不用玩這些以退為進的把戲,我東西都收拾好了,明朝就和你回去。」
話一說完,江蒲就咬牙後悔,自己又犯老病了,為甚麼非要把話說得那僵呢!
她不安地偷眼向徐漸清瞟去,卻見他眉宇間蹙著淡淡的不忍,一聲輕嘆猶如春水浮過她的心尖,「你這又是何必呢。」
她小女兒般的胡鬧多這一回也不多,況且如今大局抵定,她回去也不過是給劉氏面上添一層光,給她心里添一層堵,除此兩樣,再無其它。
江蒲低垂著頭,手不自覺地捂上狂跳的心。她拼命地罵自己,江蒲你傻了麼,這個男人冷血無情的樣子你又不是沒見過,居然只因為他一兩句輕言兩語,就情生意動,真是太沒出息了,而且也太危險了!
深吸了兩口氣,狂跳的心好像終于放慢了節奏,江蒲這抬眸看了徐漸清一眼,然後坐到妝台前背對他,冷冷道︰「時候不早了,我要沐浴了,你也回屋吧!」
徐漸清無力的斜了斜嘴角,「那你早些歇著。」他走得太快、太及,全沒看見江蒲半隱在袖的手,顫抖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