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房這里鬧得不消停,三房院里卻是靜如死水。
徐漸止書生氣重,在乎名聲、臉面,況且聖賢有言,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如今被長嫂撞見自己院中的吵鬧,他自然是火氣上頭,送走了長嫂,大步進了院子,就指著莫漣喝罵︰「為了幾個臭錢你嚷甚麼,是短了你的吃喝?還是少了你的穿戴!」
莫漣服侍徐漸止以來,從沒听他說過一句重話。再則她覺著自己是太太指來的,上上下下都知道她將來是要做姨娘的,而且父兄在府里也有體面,自家姐姐即是姨娘,又幫著大女乃女乃管事。因此上,不要說那些小丫頭、婆子,就是游猗蘭,她心底也不大瞧的上。
李氏對自己媳婦可沒少念叨,說得好听是二品出身,其實一點實權都沒有,不過就是個擺設。
然而對莫漣來說,游猗蘭卻非擺設。
莫漣素來是照著姨娘的等級拿份例的,可游猗蘭卻只給了她大丫頭的份例,她去問人。那些新挑上來的婆子,能進了三爺的院子當差,誰家里不是幾輩子的老人?
偏偏莫漣素日眼高于頂,不把她們當一回事。二來她們也要巴結著新女乃女乃。所以,言辭間難免刻薄了她幾句。故此才吵了起來。偏又撞在了徐漸止的手上!
莫漣頭一回見徐漸止生這麼大的氣,嚇得不敢則聲,只眼淚撲籟籟地往下掉。
「好了,好了。」游猗蘭待徐漸止訓完,才不疾不緩地上前勸道︰「這些瑣碎事我來問就好。你一個大男人在這里摻和甚麼。」
所謂男主外女主內,沒娶親之前,他跟老太君一處住著,這些個丫頭、婆子自有李氏管束。如今。搬了出來,院里的事自然是交給妻子。即便他心里甚至有些厭惡游猗蘭,也不能當著丫頭、婆子的面拂了她主母的體面。
因此。听游猗蘭這麼說,他也不再多說甚麼,沖莫漣重重地哼了聲,拂袖往書房去了。
目送徐漸止的背影進了書房,游猗蘭盯著莫漣冷冷瞅了好一會,才向眾人開口道︰「你們給我進來!」
那些婆子自是忙不迭跟了上去,莫漣咬了咬下唇。忍氣吞聲地跟在後頭。
進了正房,游猗蘭在上首坐了,接過佩香奉上的茶,輕呷了幾口,才淡淡地向地上眾人問道︰「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怎麼會短了莫漣姑娘的月例?」
莫漣還沒開口。一個三十來往的媳婦就搶上前道︰「女乃女乃明鑒,咱們院里的份例,女乃女乃寫得清清楚楚地交到奴婢手上,兩位姑娘拿的上等份,又怎麼會少了!」
游猗蘭抬眸看去,認得那媳婦是祁順羽家的。她舅母正是徐漸止的乳娘方氏。當日方氏因貪小被攆了出去。可她到底是徐漸止的乳娘,況且方思平管事的位置也沒被擼掉。
他們听說三房挑人,在老太太面前求了一求,外甥女兒就挑了上來。游猗蘭知道她的身份。且又看她年輕,言談爽利,就把院子里的事一總交給了她。
可憐莫漣到這會還沒省過味來,兀自嚷道︰「我素來拿的是姨娘的份例……」
「姨娘!」游猗蘭冷笑著打斷,「我怎麼不知道,咱們院里還有位姨娘啊?」
莫漣囁喃著嘴。不知該怎麼說。自己的身份,府里上下都是默認的,偏偏游猗蘭要裝糊涂。
祁順羽家的從鼻子里冷哼了聲,道︰「八字還沒一撇呢,就拿自己當回事了。」
其實游猗蘭本也不想為難莫漣,她嫁徐漸止,不過是各取所需。自然也不會有醋海生波的事。她只是惱莫漣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故此才借著月例,敲打敲打她。
這會瞅著莫漣剎白的臉色,游猗蘭也不想鬧得太過。畢竟莫漣是太太看中的姨娘人選。鬧得大了,太太面上不好看,就是自己也要落個擅妒的名聲。
「原來如此啊!」壓在游猗蘭眉間的陰沉,伴著她向上挑起的角,隨風散去,「我頭一回辦事,沒顧慮周全,倒叫姑娘受委屈了。」
莫漣心下再惱,也只能忍下了這口氣,然她才要開口,游猗蘭話鋒一轉,道︰「只是如今姑娘沒名沒份的,拿著姨娘的份例,咱們府里人多口雜難免議論。倒不如先拿著大丫頭的份例,剩下的那些,等過些日子,我回明了老太太、太太,明公正道的給姑娘開臉,再補回給姑娘。介時,又體面也省得那起小人胡亂嚼舌根。」
地上好幾個婆子媳婦,都捂著嘴偷笑,莫漣氣得身子微微地打顫,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再說長房那邊,涂泰不忿且不甘地退了出去。涂婆子豋時就跪在江蒲面前,悲泣道︰「老婆子一世人就養了這麼個兒子,還求女乃女乃給老婆子做主!」
「嬤嬤且先起來!」江蒲和桑珠扶了涂婆子起來,又把挑事的梅官攆出了屋子,江蒲才又嘆道︰「涂泰那架式,咱們要是死活攔著不讓,只怕……」
不等江蒲說完,涂婆子就已發狠道︰「他要想娶那個小賤蹄子進門,除非我死!」
江蒲怔了一下,她不喜歡看要死要活的愛情,也不喜歡長輩動不動就以死相脅。
子女的人生,畢竟是子女的。
尤其在婚事上,一般人家麼,又沒有甚麼大是大非、或是關系天下的利害糾葛。做長輩提一提意見,也就罷了,如此強橫霸道卻是要不得的。
只是涂婆子的心情,她也能理解。當下柔聲勸道︰「嬤嬤,兒大不由娘。況且這天下做父母的,有誰 得過子女去的!再則說了,那位姑娘咱們見都沒見過,就因一些風言風語,抵死不答應,涂兄弟他怎麼也不會服氣的。」
涂婆子氣過頭,倒是冷靜了下來,拭著淚問道︰「那女乃女乃的意思是?」
江蒲且不答她,轉頭問桑珠道︰「你認得林家的小鋪子麼?」
桑珠回道︰「婢子听說過,卻從沒去過。噢,是了。胡大哥認得。」
江蒲點頭道︰「你悄悄地叫胡不歸備輛不扎眼的車。」又拉了涂婆子的手,「等吃過晌午飯,咱們先去親眼瞅瞅。好不好的,咱們也有話說。」
「女乃女乃!」涂婆子紅著眼圈,布滿細紋的臉上滿是感激之情,「為著泰小子的事,這麼勞煩女乃女乃,老婆子怎麼過意的去。」
江蒲笑著安慰道︰「嬤嬤再說這樣見外的話,我可真要惱了。」
涂婆子這才抹了淚,止了感激的話。江蒲又怕驚動了涂泰,追了過去,到時候母子鬧起來不可開交。因此吃過了晌午飯,就吩咐涂泰領了文煜兄弟並趙勝那幫小子,出去跑馬去了。
待他們出了門,江蒲一行人才上了車往王門大街而去。本來江蒲是不帶梅官的,可她非要跟著,江蒲知道她是心里不服,不讓她跟,她自己私下跑了去倒不好。
只得再三交待了她,不準多嘴多舌。
因京中夜市繁華,王門大街雖離主街有些遠,卻是去畫舫的必經之路。到得夜里嬉游的人流是絡繹不絕。因此,臨街的住戶多把門面改成店鋪,茶坊、面店、果子、彩帛、絨花,雖不敢說應有應有,卻也算是商業一條街了。
林家住在王門街的中段,後半晌人少,梅官遠遠的就指著一戶人家,向江蒲道︰「女乃女乃瞧,就是那戶人家。」
江蒲順著梅官的手看去,隱約看見那家門首擺著個小攤。待馬車走得近了,江蒲才看清,那小攤子上擺的是各式各樣的絡子。
胡不歸停穩了馬車,梅官、桑珠先跳了下去,然後扶了涂婆子下車,才來請江蒲。
江蒲坐在車上,清楚地瞧見桑珠下車時,胡不歸那保護的架式。雖說胡不歸年紀大了些,之前又娶過親,可人卻是不差的。
桑珠這丫頭跟在自己身邊久了,性子也有些隨了自己。這一二年常掛在嘴上的話就是,不嫁人跟著女乃女乃,我也甚麼都不缺。
她這個想法,江蒲倒也是贊成的。若是為嫁而嫁,倒不如自己一個人自由自在的。桑珠大丫頭的身份擺在那里,滿府里誰也不敢嚼她的舌根。
然而若有個男人真心愛她、疼她,那又是另當別論了。
桑珠見自家女乃女乃呆怔的坐在車里,半晌不動,只好開口輕喚道︰「女乃女乃,到了。」
「啊?噢!」江蒲回了神,搭著桑珠的手下了車,最後還不忘瞥胡不歸一眼。
一個坐在樹蔭下和一幫人嗑瓜子納涼的媳婦,見江蒲一行人往自家鋪子走去,連忙拍掉手上的瓜子,笑迎上前,「太太安好,有甚麼看上眼的,我替太太包起來。」
桑珠、梅官攔著那媳婦道︰「咱們自己瞧,不用你招呼。」
江蒲隨手挑了個桂花結,問道︰「這些絡子都是嫂子自己編的,還是外頭進來的?」
那媳婦躬身回道︰「這都是咱們家姑娘編的。」
「是麼。」江蒲微露驚嘆,賞玩著手里的桂花節,「怪道比咱們府里采買的強。端午咱們府里要用些絡子,不知你們接不接得了這樁買賣。」
那媳婦喜笑顏開,一迭聲的應道︰「接的了,接的了……」然她話音未落,門里就有個婆子罵道︰「你這婆娘,胡亂應甚麼!遠岫病得那樣,你還要接生意,你想要她的命麼!」(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