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見這個聲音,江蒲的心一下就軟了下來,遲疑地回過身。五月燦爛的陽光,直灑在柳三娘風華絕代的容顏上,即便眼底有一圈淡淡的烏青。
些許的憔悴不僅無損于她的美麗,反倒憑添了幾分嬌媚柔弱。只是江蒲卻看得心疼,艷光四射恍若鑽石般耀眼的三娘,竟然病懨懨的,更可惱的是,自己適才竟沒有看出異來。
「三娘對不起,我,我,我……」江蒲急步上前拉了柳三娘的手,除了對不起,她不知還能說甚麼才好。自己做朋友實在是做得太過失敗了。
柳三娘替她抹了眼角的淚珠,「我這不是好好的麼,又說甚麼對不起呢。」
她倆個站在門口上又哭又笑的,引得過路的丫頭婆子頻頻投來眸光。
桑珠又瞪走一個丫頭,上前勸道︰「女乃女乃,有話家去說吧。」
徐漸清也道︰「你只管去,母親那里我替你應著。」
江蒲抹了抹濕潤的眼角,謝了一聲,拉著柳三娘就往自己院子趕。
今朝過節,有頭臉的都往劉氏那里湊熱鬧去了,下邊的小丫頭,粗使婆子江蒲也都放回過節了。所以三人行去,只覺院中悄靜一片。
江蒲拉著柳三娘進屋落坐,桑珠很有眼色的借著倒茶退了出去,她後腳跟才剛邁出去,屋里江蒲就開門見山的質問道︰「出了這麼大的事,你為甚麼都不來和我說?」
柳三娘笑了笑,道︰「並不是甚麼大事,何苦累得你氣惱。」
「不是甚麼大事!」江蒲不由自主地拔高的嗓門。「凌家那媳婦都……」瞅見柳三娘倏忽發白的臉色,江蒲連忙打住了,嘆了聲道︰「這也怨我平日里總是借口說府里事忙,懶待出門。你出宮這幾年了。我都鮮少去看你。也難怪你有事也不來與我說。」
雖然這話說的仿佛有些虛情假意,江蒲心里卻是真的愧疚,一邊說她的眼淚就一邊掉。
「那樣的事情。我還到處和人說麼?」柳三娘幽幽地說道,眉梢處帶著三分無奈,七分淒苦,「我說不是甚麼大事,也不是和你客氣。我是甚麼人呀,不過是個操著賤業的娼伎。扒光了游街又怎麼了?早些我還有姐妹被一幫恩客,活生生在床上折騰死了……」
「三娘。」江蒲握住她冰涼的手。哽聲道︰「不要說了。」
柳三娘一笑收住,同時也強壓下眸中的淚花,「這麼些年,我經過的事也不少,就那麼點事。我也是真的不放在心上。這是其一。其二麼,終究不是甚麼光彩的事,過去了也就過去了。告訴了你,照你的脾氣大鬧一場,倒是叫人家白看戲了。再說了就我這身份,還想討甚麼公道麼?」
她的嘴角苦笑越發的深重,江蒲心頭泛起顫栗的寒噤。偏又無話可說,只有眼淚落得更凶了。
「多少歲的人了?」柳三娘替她抹了淚,笑道︰「使起手段一樣是心機深重的。怎麼總和孩子似的,動不動就掉眼淚。」
江蒲本來是來寬慰她的,結果卻反了過來。她趕緊抹了淚,「也就你們稀罕我,不在你們面前哭。在別人面前,只當我腦子壞了呢!」
柳三娘往她腦門上一戳。「你這張嘴,真是怎麼說都有道理。」說著,她頓了一頓,輕飄飄地說了句,「我準備離開京城了。」
江蒲一時沒有听清,「甚麼?」
柳三娘看著她的眸子,清清楚楚地重復了一遍︰「我要走了。」
江蒲登時就急了,「為甚麼呀?難道就因著凌家那瘋婆子!」
「倒不與她相干,只是……」柳三娘低眉笑了笑,道︰「你不是勸我說要走處走走麼。想去哪兒就去哪兒,多自由自在啊!」
听著柳三娘言不由衷的謊話,看著她深藏在眸底的悲傷。江蒲忽然明白了她的深意。
離開,不過是想要被挽留。凌家的那檔子事,她也許放在心上,也許不放在心上。真真讓她傷心的,恐怕還是明泰帝的反應。
「就我的身份,還想討甚麼公道麼?」這個公道,除了那個男人,沒有人能替她討。而那個男人不想、不願、也不會替她討。因為那個男人是真的真的不放她在心上。
女人往往總要到退無可退,再找不借口替男人開月兌才會死心。
挽留的話實在說不出口。況且,留在京里又怎樣,自己多久才見她一次呢?何況離開了這個傷心地,也能重新開始。
找了這麼些借口後,江蒲終于能勉強擠了抹笑來,「還記得那天晚上,我去你的畫舫找阿晴,看見書案的素箋上寫著‘身如浮萍,心似飄絮’八個字,我倒想給你改一個字。」
「噢?」柳三娘瞧著她,「改哪個字?」
「身是浮萍,心寄飄絮。」
柳三娘眨了眨眼,「這是兩個字啊!」
江蒲啞然,怔了怔,叫道︰「你知道我算術不好,還跟我計較這個!」嚷完,離愁又聚上了眉頭,「甚麼時候走?走陸路還是沿運河南下?」
「甚麼時候走還沒準呢。畫舫上的女孩子還要找地方安排,再則左近的鄰里也要請一請。至于怎麼走,沿運河走吧。」柳三娘擺起松快的笑臉道︰「本來我是打算走陸路的,只怕路上食宿不便。倒不如走水路,不過是多養幾個船娘。我也還花費的起。」
江蒲又問︰「打算在哪里落腳呢?」
「不知道,還沒想好呢。人家信馬由韁,我準備隨波逐流,漂到哪兒算哪兒!」
听她說得灑月兌,江蒲真心笑出了聲,感懷時光道︰「在金陵的時候,咱們上歡喜樓看百藝雜耍,去留雲庵吃齋菜,游渭豐河,說起來跟上輩子的事似的。」
「是啊。」柳三娘跟著嘆道︰「不知不覺都這麼些年了。」
「不論去了哪里,要記得給我來信。各地方有甚麼好吃、好玩的,也給我捎一份。我這世人怕是不能過你的日子了,吃過了看過了,也就當是去過了。」
柳三娘狠力往她腦門上戳了一指甲,「你還不知足呢,這天底下有幾個男人似靜之這般的。」
江蒲低了頭,沒有分辯。每個人追求的不一樣,對幸福的定義也就不一樣。
如果皇帝願意給三娘一個名份,她會很樂意生活在那四面都是高牆的禁宮之中。
自己從來就只想要一份平實簡單的生活,可偏偏她的日子,總要費盡心機。(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