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門大婦 325、了塵

作者 ︰

離開之前,宋希微將她師傅的小集子送給江蒲,厚厚的居然有五六本。當然不是原版,而是宋希微自己用小楷抄的。

可在衛子齊看來已經很了不得。這個宋希微雖只是一個小小的女冠,然打著道家清修的幌子,誰都瞧不上。不論你是勛貴權宦,還是貴冑重臣,她都是一副愛搭不理的樣子。

也不知這間小小的道觀,是怎麼在權貴雲集的京城屹立不倒的。

往常宋希微能露個臉見人,就算給臉面了。可今朝她不僅陪著吃茶用飯,甚至把她先師的小集子送給了江蒲。這該是多麼看重江蒲啊!

衛子齊牽著馬韁坐在馬背上感嘆,江蒲坐在車里翻看剛到手的小冊子。亭子里的那四句詩,江蒲還只是看著眼熟,小冊子上她爛熟的可不少。怎麼說她也是學中文出身不是!

前邊大多是婉約綺麗一派,從二李到納蘭,篇篇都是經典之作,換句話說,基本上只你不是文盲,就能知道個一兩句。

翻到後邊,那個托名林朝英的女子不知經歷了甚麼,寫下的皆是直白而絕決的詞句。雖然江蒲大多都沒听過、看過,可也能看得出來是流行歌詞。最後以一句‘來易來去難去,數十載的人世游’做結。

熟悉的文字恍若隔世而來,憶起憂傷的旋律。江蒲合上書冊,微紅了眼圈。

腦中幻化出那個素未謀面女子的模糊容貌。從文字中能猜測出,那個叫林朝英的與自己不同。她是真真的獨自一個來到這異世,連名份上的親人、朋友都沒有。

想當初自己至少還有個容身之處。可她呢?真不知道,她是怎麼過來的。

當晚徐漸清有應酬不回來吃飯,江蒲一個人坐在燈下,遲疑著要不要將那一篇詞填全了。起先是因為好奇她的經歷。現下卻覺得。自己若能填詞,對林朝英也是一種告慰吧。

二更將過的時候,徐漸清回來了。他洗漱過後,見妻子悶坐在燈下。以為府里又有人給她氣受了,上前關切道︰「怎麼了,府里的事情你不是大多交給老三媳婦了麼?」

江蒲嘆了聲,問道︰「靜之,我問你在異地你踫見同鄉,會不會相認?」

徐漸清不知她為甚麼好好的問起這個來。愣了一下,好笑道︰「這有甚麼認不認的,若是談得投機便多說兩句,若是聊不來,各自走開就是了。」

江蒲茅塞頓開。是啊!

既然自己很喜歡她,又好奇她的經歷,認也就認了。宋希微當不是那種四處嚷嚷的人,自己也不會到入說,壓根就是件沒人會知道事啊。

一旦想通了,江蒲立時研墨鋪紙。好在那首詞,她也很是鐘愛。雖多年未唱,可輕哼著默一遍也不是甚麼難事,況且後半晌還看了一眼。

徐漸清換了外邊的長褂。只穿了身白綢褻衣,見妻子在燈下奮筆疾書,不免湊到近前,「這大晚上的怎麼來興致寫東西了。」邊說邊看了去,但見素箋上寫著︰

紅塵多可笑,痴情最無聊

目空一切也好

此生未了。心卻已無所擾

只想換得半世逍遙

……

今天哭明天笑

不求有人能明了

一身驕傲

……

徐漸清越看臉色越白,太過灑月兌的文字,著實是嚇到了他,「素素,這是?」

江蒲將歌詞一氣呵成的寫完,轉眸卻看到徐漸清剎白的臉,笑著解釋道︰「今朝我去了趟北郊的岑山洞,這篇詞是一個名叫林朝英的女冠寫的。」

徐漸清的眉頭還是緊蹙,「好好的怎麼又結交了女冠。」江蒲的性子已經夠淡了,再要去學道家,可怎麼好!

江蒲吹干素箋上的墨跡,仔細地折了起來,又從小屜子里拿了個信封裝好。

「甚麼結交,她都去世好些年了,只一個徒弟守著道觀。」

說到這里,徐漸清腦中閃過一個名字,月兌口便問,「那女冠是不是叫宋希微?」

這下倒輪著江蒲納悶了,「是啊,你也知道啊。我看她那道觀可破敗的很呢,沒想到居然還有些名聲。」

徐漸清更吃驚了,「你見著她了?」

江蒲點點頭,「見著了哇,還一起喝茶吃飯,她還把她師傅的小集子送了我幾本。」她手指向堆在案頭上的,那一小摞書冊。

徐漸清抽了抽嘴角,不知說甚麼好了。

看他臉上神色變換,江蒲有些發虛地問道︰「怎麼了?是不是有甚麼問題啊,那我明朝就去還了……」

「不用了。」徐漸清倒在芙蓉簟上,搖著大蒲扇,嘆道道︰「沒想到你竟然能入得宋希微的眼!」

江蒲嗤聲道︰「得了吧,坐下來吃茶的時候,她就真是只吃茶,都不說話的。」

徐漸清笑嘆道︰「你就知足吧。端午節前,皇後娘娘親自請她去宮里開壇布道,她連面都沒露,只兩個女冠說她在靜修,就把皇後娘娘打發了!」

江蒲微張著嘴,一雙眼楮瞪得老大,「她到底甚麼來頭啊!」那麼個小破道觀,居然連皇後都不放在眼里,那可就不僅僅是清高了。

「她是甚麼來頭,朝里上下都不大清楚。只知道她師傅了塵真人的封號是太宗皇帝御口親封,而且世襲罔替。岑山洞那一片都是她們的產業。早年那片還有虎賁衛駐守,不論皇親貴戚都不準靠近的。」

實在是無法想像,那麼寒酸的道觀竟然身世顯赫。江蒲好半晌才回過神,眨了眨眼,「太宗?不能吧,這是多少年前的事呀?」只听太宗這個詞,江蒲就覺著年代久遠,可那位牛氣轟轟的林朝英。充其量不也就早了自己幾十年而已!

徐漸清想也不想地道︰「從太宗到如今,也有百余年了吧。」

「甚麼!」江蒲叫了起來,「怎麼可能,我看宋希微的年紀也就三十歲啊。」

徐漸清笑道︰「宋希微是真人的弟子。又不是女兒。也許是老年時收的弟子呢。她們師徒倆的事情,朝里知道的不多。我也只是因著禮部每年報節禮單子,才知道這麼個人。」

江蒲在徐漸清的左手邊躺了下來蹭風。「可是,她連皇後的面子都不賣!」

見妻子在自己身邊躺了下來,徐漸清加大了扇扇子的力度,一陣陣的涼風吹得江蒲好不舒坦。

「是啊,為這事皇後都鬧到了陛下面前,誰曉得陛下只一句,莫要去招惹她!」

江蒲嘖舌嘆道︰「她的師傅該是多牛氣啊!」

徐漸清卻笑。「我可是到今朝才知道了塵真人的名字,倒也不俗。」

江蒲遞過去一記白眼,心道,豈止是不俗啊!那可是一個奇女子啊!不過自己這位老鄉也夠傳奇了。這麼想著,江蒲心下暗暗道。明朝一定要去認親!

次日一早,江蒲悄悄地叫胡不歸備了輛車,連桑珠都沒有帶,就他二人直奔北郊。

岑山洞後堂,林朝英靈位前,宋希微拿著那一紙素箋,平靜的臉上起伏起淡淡的激動,「貧道果然沒有看錯夫人。」

「真人,小婦人有一事相求。」

宋希微從素箋上抬了眸子。「夫人請說。」

「這件事情還請真人莫要喧揚……」

「這是自然。」宋希微道︰「先師亦曾交待過,她說自己來歷不詳,若是真踫見了同鄉,萬勿張揚。」

江蒲眉梢直跳,那你昨天當著那麼些人,開口就說。能填完詞的,就是先師的同鄉!算了,好在現下後堂,只有自己和她。

「真人,既然完成了尊師的遺願,就把這紙素箋燒化了,也好告慰尊師在天之靈。」認完了親,自然要消滅證據。

「夫人所言甚是。」

宋希微將素箋放在香上點燃,丟進靈前的火盆,她則在蒲團上跪下,拜了三拜。爾後雙轉進內室,從里邊捧出個樟木匣子,「這是先師的遺稿,信也在里邊,就一齊交給夫人。」

「這,」江蒲遲疑著沒有接,「不大好吧,畢竟是尊師遺物,我非親非故的……」

「夫人怎能說非親非故呢。」宋希微平靜的臉上,露出一絲不悅。

江蒲驚覺自己說錯了話,是啊,自己好歹和她也沾了故舊。再想著這個宋希微,連皇後的臉面都不給的,真惹惱了她,難堪吃虧的可是自己。

因此忙接過匣子,「那我就拿去看看,看完了再送回來。這到底是尊師遺物,理應由真人保管。」

江蒲也不知自己說錯了甚麼話,總之宋希微臉上很是不耐,連眉頭都微皺了起來,「隨夫人的便吧,貧道還要打坐,夫人自便吧。」說完,丟下江蒲徑自而去。

江蒲抱著木匣子,癟嘴嘟喃道,還修道之人呢,脾氣那麼大!

胡不歸等在山門前,滿以為江蒲要過了後半晌才會下來。所以就躲在車子里打盹,忽然感覺有人來了,挑簾一看,卻是自家夫人,一手撐了油紙傘,一手挽著個木匣子,氣息粗重的走來。他趕緊上前接過傘和匣子,一面又問,「夫人怎麼就下山來了?」

江蒲抹了把額上的汗珠,沒好氣的掃了眼胡不歸,「你以為呢?」

昨天一來天有些陰,二來上山的時候還早,下山呢又近傍晚了。所以沒覺得很熱。今天呢,大晌午的那日頭,正在頭頂上,可是有夠火辣的。

下山這條路可不短啊,江蒲覺得自己都快熱得虛月兌了。上了車,她也沒精力去看那匣子里的東西,把車簾子全挑了起來,催促胡不歸趕快趕車。

好在京城方位偏北,天氣雖然熱,可馬車跑起風卻很是涼爽。江蒲很享受的一路吹到家門前,抱著木匣剛跳下車,角落里就躥出個小廝來,陪著笑臉道︰「大女乃女乃回來了,三女乃女乃請大女乃女乃過去呢,說有事和大女乃女乃商議。」(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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