妯娌倆相談甚歡,莫漣卻愁得不行。本來她還指著江蒲攔一攔圓香的事,誰知道游猗蘭兩句話一說,江蒲就默認了。
圓香若真是進了這道門,自己只怕是連立足之地都沒有了。可是三爺納妾的事,本就是女乃女乃說了算的,自己連個姑娘的名號都沒掙上,憑甚麼攔呢!
一個晌午,莫漣都在涼榻上翻來覆去。听得外頭的自鳴鐘「鐺鐺」地響了幾下,她忍不住起了身,走到紗櫥邊往里一探,見游猗蘭還歪著榻上睡著,便悄悄地喚了個小丫頭過來,「我出去走走,女乃女乃醒了你應著,說我就來。」
她從後邊小角門出去,怕踫上了人也不敢往主院穿過去,倒是沿著小甬道一路往北,繞了個大圈,從花園子拐去李太君後院。
小後院原先是徐漸清住的,這會撥給了李氏,一大跨所十余間房,倒是空得很。
再加上又晌午時候,因此院子里悄靜一片,連牆角的美人蕉都蔫著葉子打盹。
莫漣走到窗下,輕聲問道︰「姐姐在麼?」等了一會,她正待問第二聲,听見里邊有了響動,「誰呀?」過不得一會,挑了簾子出來。見是莫漣眉宇間閃過一絲愣怔,旋即笑道︰「這大中午的,妹妹怎麼來了,快里邊坐吧。」一面說,一面往里邊讓。
莫漣拐了那麼大一個彎,熱得小臉通紅。這屋子本就在大槐樹一蔭下,再則里邊冰塊擺得也多,涼森森的。她一進門。不禁打了兩記噴嚏,驚得她趕緊四下張望,生怕驚動了李氏。
給她倒了盞梔子香片,「姨娘一整天都在前邊。听說是李大姑女乃女乃來了。大姑爺謀了個缺,她要跟著赴任來和老太太辭行來了。」
莫漣捂著胸口松了一大口氣,一氣喝干了盞中的香茶,「嚇死我了!」她之前一直受李氏管束,因此對李氏倒是頗有些敬畏。
以為她是和游猗蘭一起來的,因此一面給她打扇子,一面笑道︰「你們女乃女乃這會子跑來做甚麼呢?你也是的,跟前女乃女乃來,就該在眼前才對。怎麼自己跑了。」
莫漣放了茶盞,垂首道︰「是我自己走來的。」莫漣被挑進內院服侍,也有小一年了。可出了事,她能想到著求助的卻只有李氏這里。
听說她自己來的,登時斂了笑,瞅著她道︰「怎麼了?」
莫漣卻咬著唇不說話。
先前李氏讓她查陳婆子,她雖覺著不妥可也沒法子。那本賬還是她親手交給莫漣的,這會見她這樣,心都跳快了,「是不是那帳有甚麼不對?」
「那本帳大女乃女乃拿了去了!」莫漣說得無心,听得心頭亂跳。這和姨娘設想得出入可是很大啊!
李氏本是想,就算游猗蘭現下還沒本事動陳寶瑞家的。有了賬冊在手,也是個把柄。心里多少也會念自己的好,誰會想到,她轉手就把賬冊給了江蒲!
「那,」心提得老高。「大女乃女乃怎麼說?」
莫漣卻在為自己的事犯愁。適才她一時情急走了來,可見到了才覺著自己莽撞了。听女乃女乃話里的意思。圓香的事還不宜揚張,自己若是告訴給她們,鬧了出來,吃虧的頭一個就是自己。
可若不是說,府里人雖多可又有誰人幫得了自己。或者去求求自家姐姐,她在大女乃女乃面前還是能說得話上的。讓她勸勸大女乃女乃,也許還能轉機!
這麼想著,她恨不能登時就飛了過去。因此,她完全沒听見說甚麼,只急急道︰「我還有事,先走了。得空再來看姐姐。」說著話人就往屋外去了,待要再問兩句,她一溜小跑的沒了影子。
惹得在後邊直啐道︰「這丫頭,發得甚麼瘋!話說了一半,人倒跑了!」
大女乃女乃可不比新女乃女乃,她當家那麼幾年,府里這些事,她哪有不清楚的。不過是睜只眼閉只眼,樂得清閑。弄出那個賬本子,不是故意的給她難堪麼!
三女乃女乃到底安得甚麼心,不領姨娘的情也就算了,反倒捅到大女乃女乃那里去。就大女乃女乃的手段,她真要認真起來,這府里誰能討得好!
思來想去,越想心里越是不安,吩咐了小丫頭看屋子,自己就往江蒲的院子走去。
江蒲歇了午覺起來,文煜兄弟倆已經上學去了。她吃了碗冰涼的綠豆湯,歪在榻上翻看從岑山洞帶回來的,林朝英的筆記。
說是一封信,其實差不多是本日記了。只不過是用英文寫的,當年江蒲英語也是過六級的。可是那麼多年沒有用,難免有些生疏。好在只是看,而且日記麼沒甚麼專業詞匯。所以,江蒲看得雖有些慢,但大體上還是能看明白的。
「這個林朝英一定留過學,不然能寫得這麼流暢。」江蒲一邊看一邊嘖舌。這本日記,差不多趕上本中篇小說了,這可不是一般的英文水平。
只是逐字逐句的,江蒲實在是看得有些累,不免放了下來,活動活動脖子,卻一眼瞅見放在桌案上的賬本。
江蒲微眯了眼,老實說府里這些人,也的確是該整治整治了。再由他們鬧下去,只怕將來不好收拾。只是拿誰開刀,由誰操刀,江蒲一直就沒好的辦法。
難得李氏自己送上門,不使喚她都可惜了。不過陳寶瑞家的,還動不得!真把劉氏逼急了,府里不知要鬧甚麼樣,自己也不要想過清靜日子了。
殺雞儆猴,雞不好挑啊!
這要一只無關緊要的雞,又要足夠顯眼,就像當日辦方氏和常瑜媳婦,如此才能震住那幫家伙一段日子。
江蒲這里盯著賬本子發呆,自紗櫥外走來一人,請安見禮,「女乃女乃安好。」
「姑娘怎麼來了!」江蒲笑著起身讓坐,又趕著叫丫頭倒茶來。
和江蒲雖來往不多,可舊年因采萍的事,倒也算是相投,平日里見著並沒有多大的禮數,只是今朝心里有事,不敢真的坐了,只沾了小半的繡墩,卻又不知如何開口。
江蒲見了她倒是真心高興,自己正想怎麼把事情交到李氏手上,就上了門。
「前半晌時候,你三女乃女乃給了我一本賬冊子。」江蒲說著話,遞了個眼色給丫頭,令她把賬冊拿了過來。
看到賬冊,臉上顏色變了幾變,還沒想好要怎麼說,又听江蒲道︰「說是府里幾處采買多有貪漏,只是她臉薄不好辦,所以來問著我。」
勉強地笑了笑,她估模著游猗蘭肯定是把姨娘給買了的,與其裝糊涂,倒不如坦蕩一些,「三女乃女乃新進門,就趕上端午這個大節,老太太怕有疏漏,所以就讓姨娘幫了幫手。至于這賬冊,不是婢子說,也是三女乃女乃太過小心仔細了,偌大的府邸,哪保齊干干淨淨的。」
李氏弄這麼個賬本的意思,江蒲心里清楚的。游猗蘭新進門,是不可能和陳寶瑞家的過不去的,李氏不過是希望借著這事,和媳婦示個好。不曾想游猗蘭偏偏就不領她的好。轉手就把她賣了。
「話雖是這麼說,可是他們鬧得也有些不像了。」江蒲嘆聲道︰「只是我一直事忙,也沒工夫理會。況且老太太、太太那邊的嬤嬤又當半個長輩的,我也不好太過細較。再則說了,那兩處的采買,我實在是不熟。」說話,她指著那本賬冊,擺出之前對貪墨之事毫不知情的樣子,「要不是你三女乃女乃理出這麼個賬,我還不知道竟到了這個地步!本來在兩個院里設采買,是為了老太太、太太要甚麼方便。倘或叫兩位老人家受委屈了,我這個做小輩的心里也不安。」
迷茫地看著江蒲,有些弄不明白她的意思,難道大女乃女乃要收拾陳嬤嬤,不能吧!
「如今是弟妹管著事,她倒是敬我,可我也要知道好歹。真要是我就這麼去查去問,弟妹面上總不好看。所以我想著……」江蒲直直地看入的眸子,「這事還是有勞姨娘細細的訪查。」
被看得渾身一個抖了激靈,定了定神,才遲疑著道︰「這怕是不妥吧……」
讓姨娘幫她,大女乃女乃真是異想天開啊!
江蒲卻笑,「這有甚麼不妥的,本來姨娘就是奉老太太命辦事的。而且你三女乃女乃也是這個意思,只是她年輕媳婦,和姨娘總覺著不好意思,才讓我開了這個口。姨娘到底是三弟的親娘,哪有不幫忙的道理。姑娘說是不是呀。」她語速極慢,笑盈盈的眸子泛著令人心慌的寒芒。
忽然覺得自己這趟來錯了,本來她只是想替李氏開月兌開月兌。沒想到卻掉進了江蒲的坑里,硬生生把自己繞了自己進去。
「可是……」還想做最後的掙扎,江蒲坐正了身子,冷了嗓門,「姑娘實在不願也就罷了,我自己把今朝的事說給姨娘就是了。」她特別在「今朝的事」上,落了重音。
豈會听不出她的威脅,她若去說,還不知會怎麼編排呢。姨娘即便不信,自己的日子也不好過了。
江蒲瞅著她臉上的驚惶,緩了神色,伸手握了她的手,「姑娘年紀也不小了,我這里正要放梅官、桑珠出去,辦妥了這件事,我給姑娘說一門好親!」
看著江蒲的笑臉,張著嘴,說不出話來。這個誘惑真是直擊她的心底。(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