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守所的號子門一關,就是一個完全封閉的盒子,牆和天花板仿佛活了過來,拼命的往中間擠,何念儒覺得自己擁有的空間一點點的縮小,似乎再等幾分鐘,**便會被牆壁擠壓成一團肉泥。舒殢獍
窗戶封得嚴嚴實實,但是房間的溫度怎麼那麼低呢?何念儒把手伸進袖子里,用力的咬緊牙。他總覺得頭頂某處在呼呼的吹風,讓他身上不多的溫度迅速的流失。
過了幾分鐘,他實在是受不了了,暴躁的瞪了一眼空調出風口,起身往門口走。剛邁出一步,拖在地上的腳鐐刮著地板,發出刺耳的聲音,而他盛怒之下忘記了自己戴了腳鐐,身子往前沖的速度比被腳鐐拖著的腳的速度快了不少,往前一傾,摔倒在地。
老人的身子骨本來就脆得很,況且他在接二連三受了打擊之後,曾經費心保養的結果都付諸東流,在堅硬的水泥地面一摔,痛楚可想而知。地上的寒氣一股一股的往上冒,穿透了衣衫,刺激得他膝蓋和胳膊肘關節一陣一陣的酸痛。
雖然難受,可是他摔太狠了,在地上趴了足足兩分鐘才有力氣站起來,冷得牙齒打顫。他緩了一會兒,拖著沉重的腳鐐,忍著金屬摩擦的聲音,一步步挪到鐵門邊,用力的砸起門來驊。
過了一會兒,門上的小窗打開,獄警的臉出現在那個小方格里︰「干嘛呢干嘛呢!看守所可不是你家,任你打任你砸的!號子里貼了規章制度,你沒看是吧?需要叫人,那個呼叫器是當擺設的?我還不信你這個從高端洋氣的美國來的人不知道呼叫器是什麼!」
何念儒頤指氣使慣了,被這樣一個小角色不屑的斥責,氣得他發抖。
見他不說話,獄警冷笑一聲︰「搞出這麼大動靜卻不說干什麼,存心把我叫來消遣的?誒,你有年紀了,中華民族的美德告訴我們,得尊老。我這個人吶,沒什麼本事,也不聰明,就是人比較厚道,所以我就不罵人了。我瞅瞅,像你這樣的行為,應該用本看守所嫌犯處罰條例的哪一條來懲罰呢?膨」
何念儒臉色一變。
粗暴的獄警還好說話一些,他們當場發泄了,不會有什麼後續的折磨手段,就怕遇到面前的獄警這樣的人,他不打人也不罵人,卻有無數讓人吃了虧還只能忍氣吞聲的古怪點子,得罪了這種人,能有什麼好日子過?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何念儒努力忍住氣,道︰「空調冷風往屋子里灌,實在是太冷了。」
獄警眨眨眼,做出不解的模樣︰「空調?您腦子沒出問題吧?這個天開空調?你說開地暖了還符合邏輯一些。」
「你!」何念儒把即將出口的痛罵給咽回去,道,「出風口在吹冷風!」
獄警嗤笑一聲︰「您幻覺有些嚴重了吧。來,我們好好說說啊,現在是十一月初,秋風蕭瑟,萬物凋零,馬上就要立冬了。這個天氣,我們會開冷氣?您當我們錢多燒的?現在到處都在講究低碳,我們這種政府機關事業單位更要講究節約,轉變作風的指示下來一道又一道,這種關頭我們即使有政府撥款,也不敢亂花是不是?就算要花,折合成現錢或者買點實用的東西當成員工福利,不是比大秋天吹冷氣劃算?」
「你自己進來感覺下,這屋子里有多冷!」
獄警收起笑容︰「我說你這人怎麼听不得好話呢?是不是非要我罵人你才舒坦?現在處處講個人•權,雖然我覺得,像你們這樣到處作惡的家伙吃點苦是應當的,但是老大拍板了,說要改善嫌犯的生活條件,所以號子都是翻新過的,安了地暖,還有中央空調。中央空調懂不懂?你吹冷風,別的號子也吹!怎麼沒听到別人鬧騰?」
「我冷!」
「哎,您是穿得少了點兒,剛降溫,老人家受不得寒,正常。不過,看守所不是福利院,沒有現成衣服提供,一般來說,都是通知家屬送的。何先生,要不,你寫個申請,我交給所長簽個字蓋個章,讓你家屬來送點生活用品?」獄警笑了笑,道,「听說何先生以前也是個風雲人物,過的日子那叫一個美,有一妻一妾,兩個女人一個美艷一個嬌弱,享盡齊人之福,我這種沒錢的**絲,只能哄著一個丑老婆,真是羨慕死你了。誒,您是要遞條子給你的大老婆呢,還是給你的小老婆呢?」
何念儒氣得快暈了,風雅和他是死敵,再說已經香消玉殞,至于甘泉……他居然被一個女人騙得團團轉,這種恥辱,讓他每次想起來,都恨不得掐斷那柔軟的脖子。
獄警欣賞了一下他白里泛青的臉色,道︰「也是,您現在不比曾經了,女人跑了很正常。其實您也可以打個申請,讓我們幫你采購。不過取證工作馬上就會完成了,等法院提起公訴吧,因為嫌犯的特殊性,購物申請必須一層層批了又批,我怕直到你進了監獄,也沒有批下來。哦,或許到時候也用不著了,根據我這幾年的經驗,你是死刑立即執行,買了好衣服也是浪費。」
「你!我要起訴你們!呵呵,難道你們準備行使特權,不準我聯系律師?」
獄警耐心道︰「這是你的權利,我們當然會滿足你。現在任何機關單位都講究個依法辦事,我們是精神文明標兵單位,省優秀看守所,肯定不會做出這樣沒良心的事。」他話鋒一轉,意味深長的說道,「只是,你有權選擇律師,律師也有權選擇客戶,我覺著啊,一般律師是不會受理你案子的,即使按規定,必須弄個律師在提起公訴的時候給你辯護,那律師到時候應該也是敷衍敷衍。沒有哪個大律師想得罪池少,你說,是不是?」
何念儒氣急敗壞,狠狠的踹了下門,疼得腳趾一抽一抽的。
獄警沉下臉,怒道︰「還要折騰?別以為現在講究個按照規章制度辦事,我們就只能任你發泄!我告訴你,你現在的待遇是頭一份的好!哪個新來的不去和幾個人擠一個號子?你他媽的佔了個單間!覺得冷?沒人送東西來?活該你自己留不住女人!哦,對了,听說您兒子,何彥何少爺是個功成名就的青年才俊?可惜你一槍子兒把人家給打跑了!眾叛親離孤家寡人,都是你自作自受!你再折騰,我馬上給你換一間,十個人擠一間,這個夠暖和吧!搞清楚你自己的處境,你他媽還以為這兒是你的豪華別墅,吃香喝辣穿金戴銀享受著呢?這是看守所!」
砰的一聲,小鐵窗被關上了,稀里嘩啦的落鎖聲震得何念儒耳朵發麻。他拖著腳鐐,頹然走向床,金屬摩擦地面的聲音一下一下傳入耳中,他忽然之撐不住,蹲了下來,厲聲大叫起來。
可是,看守所的牢房隔音太好了,沒人听得見。
他叫得嗓子都啞了,才緩緩的上了床。
的確,看守所對他是特殊照顧了,至少被子還是夠暖的,雖然被套是極為粗糲的粗布。他也不必和別的嫌犯周`旋,受到有勢力的犯人折磨。吃的喝的也都是新鮮食物,沒有苛待他。一切都是那麼人性化,即使他請來了律師,也挑不出什麼刺來。
可是,池銘怎麼可能讓他好過呢?
入獄的時候,天氣還不冷,穿件襯衫,套個夾克就足夠了。可是轉瞬就快立冬,氣溫一天一降,他現在還可以裹著被子忍一忍,但是每天露天訓話的時候,冷風一吹,連骨頭縫都疼得要命。
嫌犯是要勞動的,他一把年紀,在這麼冷的天跪在地上用冷水擦地板,寒氣入骨。他還不能不做。獄警們雖然不折騰他,可是別的嫌犯會折騰。在那時候,獄警們都「踫巧」沒注意他這邊,等他受不住了,來過來解圍,那些嫌犯只會得到幾句不咸不淡的斥責。
更為折磨人的是,他經常在入睡之後被提去審訊室進行突擊審問,亮晃晃的日光燈照在頭頂,讓困意極濃的他幾乎要發瘋。半個多月的時間,就折磨得他神經衰弱,睡覺的時候,一點細小的聲響就能驚醒他。好不容易睡著,各種各樣的噩夢紛至沓來。不管清醒還是沉睡,他都得不了安生。
獄警的冷嘲熱諷,更是讓他胸口悶得發疼。池銘了解他,這樣一個驕傲慣了的人,受到他往日看不起的人的羞辱的時候,會感覺到比直接抽他鞭子更深的痛。
被子蓋在身上,很沉,但是身體總是暖不過來一樣。腳鐐那麼沉重,壓在腳腕上,金屬刺骨的寒氣一直不消散。他睡眠太淺了,腳一動,金屬就嘩啦響,然後他立刻清醒。如此反復好多次,他終于睡得略沉了一點。
可是,嘩啦啦的開鎖聲傳來,獄警沉聲道︰「何念儒,有人探訪!趕緊穿衣洗漱,出來見人!」
何念儒腦子里就像被塞了個馬蜂窩,嗡嗡嗡亂響,心跳也快得和鼓點一樣。他渾渾噩噩的坐起來,半天說不出話,獄警不耐煩︰「你干嘛呢!動不了了?」
「這麼大清早的,根本沒到規定時間,能有什麼人來探望!」
「早?都八點了!每天六點半吹號起床,晨跑,听教導,想著你老了,所以格外優待,免了你的早操,結果你還蹬鼻子上臉了!不見是吧?行,我去給令公子說一聲。不過你也甭再睡了,再晚的話可沒早飯了。趕緊的!」
何念儒一激靈︰「我兒子?是阿彥嗎?」
獄警冷笑︰「何先生連自己兒子是誰都搞不清楚了?」
何念儒連忙翻身起來換衣服,被帶去食堂匆匆吃了點饅頭稀粥,然後被帶著左拐右拐,往看守所的辦公區走。他的腳被腳鐐拖著,每一步都走得很難受,好不容易走到了所長的辦公室,腿都要斷了。
辦公室里搬來一張審訊椅,獄警把他摁在上面坐好,鎖好他的手腳。
何彥和池銘受到的待遇和他簡直是天上地下的區別。
他們坐在柔軟的沙發上,衣履鮮潔,豐儀出眾。平時冷著一張臉,讓所有嫌犯都膽寒的所長滿面笑容,親自倒茶,一邊說道︰「不好意思,清水衙門,只有些普通的茉莉花茶,不過味兒還好,就隨便拿來潤潤嗓子吧。」
何彥伸手接過他手上的熱水瓶︰「張所長太客氣了。你比我大,哪兒能讓你給我們倒茶呢。」
張所長呵呵笑了,搓了搓手,道︰「令尊已經來了,我想,你們應該有些私房話要說。按照規定,應該隨時有人陪同的,不過,何少池少都是有身份,遵紀守法的人,我們就不在這兒打擾了。」
池銘微笑︰「那就多謝張所長通融了。」
張所長領著獄警走出了辦公室。
辦公室里比號子里溫暖多了,何念儒僵硬的身子舒緩了一些,抬眼看著何彥,激動得發顫,腳鐐發出嘩啦聲。
「阿彥,你給我請最好的律師,今後爸爸會對你好的,把以前欠你的補回來……」
何彥面無表情,冷冷淡淡道︰「請律師?按照規定,政府會配一名辯護律師,估計過兩天就會來聯系你,商量出庭時的辯護方案。你犯下的案子太多,即使請一個律師團來辯護,也是一個死刑立即執行的判決,就不花那個冤枉錢了。」
何念儒一怔,旋即大怒︰「何彥!我是你爸!冤枉錢?你居然敢對我這樣說話!」
何彥諷刺的一笑︰「我怎麼就從來沒有感覺到你是個爸爸呢?何先生。」
听到「何先生」三個字,何念儒氣得手亂顫,喃喃不休︰「你個不孝子,不孝子,你……」
何彥優雅的拿杯蓋撥開浮在茶水面上的茶葉,慢慢喝了兩口,閑閑道︰「不孝嗎?俗話說,父慈子孝,您對我是怎麼個慈愛法兒?我八歲之前就沒見過你這個父親,再大一點,又被你的各個情婦輪番的設計暗殺,你卻不管不問,到後來你有年紀了,也沒別的孩子,心慌了,又逼著我辭去教授的職位,來錦繡幫你經營。你利用阿銘對我的感激和友情,拿藥物毒害他。你為了刺激他,不惜拿我當工具,把我月兌光了和映月放在一起。你有了新歡,稍微一被挑撥,你就一子彈差點打死我。我覺得,我看在血緣的份上忍了那麼多年,而不是一開始就把你解決掉,已經是非常非常的孝順了,你不慈,我卻這樣待你,可以稱之為愚孝。」
「混帳,畜生!沒有我就沒有你!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我對你怎樣,你都不能對我忤逆!」
池銘冷冷開口︰「你還以為你處在封建社會,隨時可以草菅人命呢?五千年博大精深的中華文化,你精華沒有學到,糟粕倒是一點不落。」何念儒狠狠的盯著他︰「池銘,你倒是厲害,你的老婆差不多要死了吧,還能這麼平心靜氣的坐在這兒頂撞我!」
池銘眼神一寒,旋即緩緩綻開一個笑容︰「也對,映月還在昏迷中,我這樣平心靜氣,的確是過分了一點。」說罷拿著茶杯站起來走到何念儒面前,滾燙的茶水澆了他一頭一臉。
何念儒大叫起來,池銘冷冷道︰「多謝提醒,我應該情緒激動,所以……」他從所長辦公桌上拿了個煙灰缸,回到何念儒身邊,驀地高高抬起手,狠狠砸在何念儒手肘上。
何念儒听到了骨骼碎裂的聲音,怔了幾秒之後,痛楚如爆炸一樣擴散到全身,他滿身都是痛出來的冷汗,眼楮一翻暈了過去。
池銘拿水潑醒了他,手在他肘上一摁,他殺豬一樣大叫了起來。
「你馬上就要吃槍子兒了,既然子彈會進你腦袋里,那我就不給你開顱了。我也不打你腦袋,免得你這老東西禁不住打成了植物人,吃什麼苦都感覺不到,便宜你了。」池銘頓了頓,道,「一槍崩了你好可惜,如果能凌遲,那該多好。」
「要不這樣,現在引入了注射死刑。你中醫很有造詣,用藥物來處置你,也算對得起你了。給你弄點有趣的藥,讓你難受個十小時再死,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