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嬸扶著郁襄走進房間,她步子很沉重,走得歪歪扭扭的。她個子高挑,大半個身子倚在唐嬸身上,唐嬸覺得有些吃力,扭頭示意一個女佣上來幫忙,可女佣剛踫到她胳膊就被推開︰「別……別踫我!」
唐嬸只能使盡全力扶穩她,邊走邊嘆氣︰「阿襄,你怎麼喝成這樣,酒不是好東西……」
郁襄鞋跟一歪,身子也跟著歪了歪,唐嬸嚇得立刻拉住她︰「哎,你小心,別摔了。」
她直接把高跟鞋踢掉,穿著絲襪走在地毯上,步子稍稍穩了一點,還對唐嬸笑了笑︰「我沒事兒,能走,別擔心。」
她一手扶著唐嬸一手扶著扶梯上了樓,剛轉過拐角,就和一個迎面而來的人撞上了,她本能的閃避,可是身子重心不穩,往前一栽,那人只能伸手握住她胳膊讓她站好。她抬起眼皮瞅了瞅,映入眼簾的是郭景辰的臉楫。
唐嬸連忙拉開郁襄,對郭景辰道︰「你放手,你怎麼在這兒?」
郭景辰晃了晃手上的書︰「我只是去藏書室拿了本小說,路過這里,正想回去——」他話音未落,郁襄掙月兌唐嬸的手,撲到他懷里。
這個變故讓兩個清醒的人都愣了下,郭景辰的手不自覺的放在了她背上,又趕緊移到她肩膀,作勢欲推開她,而唐嬸也趕緊去拉人︰「阿襄,我們回去休息,別在這兒站著了,啊。撲」
郁襄硬撐了許久,一到家就放松了緊繃的神經,神智有些不清楚了,恍惚中,她覺得自己正在郭景辰懷里,可他卻要推她,還有人要把她從他懷里拉走,不由得急了,用力抱住郭景辰的腰,道︰「我不走,我就不走!」
唐嬸不由得急了,這動靜鬧得挺大,被家里的佣人傳開了可不妙。她趕緊一邊拉郁襄一邊哄︰「阿襄,別任性啊,你醉了,先回房間好不好?」
郁襄用力甩開她的手,把郭景辰抱得更緊,聲音微微哽咽︰「景辰別丟下我好不好?你陪著我好不好?」
郭景辰看向唐嬸,面露尷尬之色,唐嬸對他的出現氣得要死,不過再看不慣他,也不想讓郁襄傷心,只能忍了忍,道︰「那你幫把手,把她扶回房間。」
郭景辰低頭一看,她依偎在他懷里低喃,說著含含糊糊的話,誰都听不懂,扶著她走了兩步,見她根本是被自己拖著挪,只能把她抱了起來。
她勾住他脖子,把臉埋在他肩窩,縈繞四周的氣息她很熟悉,清爽甘冽,是老牌國產檀香皂的味道,也是他習慣用的那款香皂。她貪婪的吸著這味道,身子隨著他的走動一顛一顛的,恍惚中,她就像墜入了夢見無數次的那個夢境——她被他抱著到處走,而她緊張的抱著他的脖子,一遍一遍的問︰「我沒有被祁仲秋抓走是不是?我還在讀書,對嗎?這些都是做惡夢,對不對啊?」而他溫柔的回應,「嗯,是做夢。」
她在迷糊中流了很多很多眼淚,浸濕了他的襯衣,他默默的把她抱緊了一些。雖然他很想哄哄她,說點好听的話,可是,他必須克制住,連感情都得算計著來。
丁司長答應他,會給郁襄留一條生路,這已經是極大的讓步,也是重大違紀,若是爆出去,堂堂高官會瞬間淪為階下囚。他再愛郁襄,也沒有資格讓自己的同事為之犧牲。他說過不會感情用事,那麼,他就得信守承諾,否則不配為人。
唐嬸讓他把郁襄放在沙發上,道︰「好了,你可以走了。」
郭景辰點頭,輕輕把她繞在自己脖子上的胳膊給放下來,誰知還沒站直身子,他的衣服就被拽住了,她拉著他的襯衫下擺把他往自己這里拖,含含糊糊道︰「景辰不要走好不好?」
唐嬸急出了一身汗,道︰「阿襄,你該睡了,他不能呆你房間的。」
她根本沒听清唐嬸說了什麼,只本能的把他拽緊︰「陪陪我,陪陪我。」說著勉力坐直,身子前傾,臉貼在他月復部,胳膊也繞上他的腰。隔著襯衣,她手上的溫度傳來,在暖氣充盈的室內,她的手居然是冰冷的,還在不停的顫抖。
唐嬸沒了法子,欲言又止的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郁襄,咬咬牙,只能妥協。為了不激起他的倔脾氣,她試著收起眼中的嫌惡,聲音里帶了懇求之意︰「這個,小郭,你還是再呆會兒,好嗎?我給她換個衣服卸個妝,估計她就該睡著了……你別刺激她,可以不?她其實也不容易……」
「好。」他在她旁邊坐下,看著她哭花了的眼妝,微微有些愣神。她平日里最要面子,隨時都以精致無瑕的妝容出現在人前,舉止從容。在道上混,酒局是不可避免的,他見過好幾次她酒醉歸來的樣子,雖然步子有些亂,但是神情還是鎮定的。
今天她失態,是因為被灌了過多的酒,超過身體負荷,還是她以前憋在心里的委屈太多,心理的堤壩被痛苦沖潰,一股腦發泄了出來?不管是哪種原因,都讓他心里沉沉的難受。
唐嬸把她身上的大衣給月兌了下來,露出里面刺繡著鳳凰的寶藍色旗袍,他盯著鳳凰尾巴上綴的寶石看了一會兒,低聲問︰「她除了旗袍,沒別的禮服了?」每次看到她盛裝出行,她都是一身旗袍。
唐嬸正在往化妝棉上倒卸妝油,聞言手停了停,然後平靜的說︰「阿襄穿旗袍有韻味。」
郭景辰沉默了。郁襄昏昏沉沉靠在他身上,身上的骨頭隔著衣服硌著他,略豐滿的女人穿著旗袍才好看,她這樣子,要說什麼韻味,不免牽強了一些。
妝卸完了,唐嬸見郁襄緊閉著眼,想來是睡熟了,便示意郭景辰離開,他想掰開她胳膊,誰知剛把她推開些,她又醒了,再次抱緊了他︰「景辰……」
唐嬸無奈的閉了閉眼,道︰「要不,你再呆會兒,行嗎?我一個人怕她出事,叫別的人來幫忙,她又不許靠近。我給她換身衣服,擦擦身子,等她上了床,或許就好了……」
郭景辰坐了下來,唐嬸見他沒有說什麼惹人厭的傲慢話,舒了口氣,趕緊端來一盆熱水,讓他側過臉回避,便輕輕的解開了郁襄的旗袍,迅速的給她擦去身上的冷汗,做完之後才想起忘記拿睡衣,只得匆匆趕向衣帽間。他一直偏著頭,脖子有些僵硬,既然唐嬸不在,他也沒必要裝出抵觸的樣子,便活動了下脖子,視線也隨之動了下,無意間掃過伏在身邊的她。入眼的並不是他想象過的一片雪白,上面像是被粉紅色的筆亂涂了一樣,很是異常。他忍不住定楮一看,臉色頓時變了,她的背上有大片大片扭曲的傷痕,縱橫交錯,如一團粗粗的亂線,從後頸一直蔓延到腰椎。
傷成這樣,除了穿旗袍遮掩,還能穿什麼禮服?
唐嬸取了睡衣過來,見他直直盯著郁襄的背,不由得有些惱怒︰「小郭,你這是在干嘛呢?」做出一副對她不屑一顧的樣子,為什麼還盯著人家果背不放?
他並未理會唐嬸的憤怒,低聲問︰「這些傷是……」
唐嬸把睡袍搭在她背上,吸了口氣,道︰「還能怎樣?在這吃人的地方熬這麼多年,沒點傷怎麼可能。」
「請你告訴我。」
「你這是關心她?早干嘛去了?」唐嬸對他積怨很深,說話很不客氣。
「以前,我對她有很多誤會,所以……抱歉。」
「有這個心,平時就別做出一副清華學生的清高樣,好好的討她歡心去!」唐嬸頓了頓,又咬牙道,「算了,橫豎你心不在這兒,遲早也會走了,阿襄這死心眼可別被你勾得又沉迷進去,到時候更傷心,你還是繼續清高下去的好!」
她把睡袍帶子給郁襄系好,讓他把郁襄抱上床,他剛想走,卻被她拽住了衣服。酒醉後的人有股蠻力,他不想掰傷她的手指,心里也隱約有種留下的渴望,掙扎了幾下,便順勢倒在了床上。她把他抱緊了,就像摟著自己的整個世界,即使神志不清,眼角也淚水涔涔的。
他低聲道︰「我陪她下吧。等她睡著了我就走。」
唐嬸怔然看著兩人,良久,說了聲「冤孽」,轉身走了。
郭景辰隔著睡袍輕輕撫模著她背上凹凸不平的傷痕,良久,啞著嗓子道︰「郁金香,不要怪我。」
她睡得很沉很安心,均勻的呼吸回蕩在他耳邊。
「你留在這里,成天被人算計,不得不和惡心的人應酬,喝得神志不清。只有讓你徹底月兌離這個環境,你才能安穩的過日子。」他低頭,在她頭頂吻了下,她沒洗頭,發絲里夾雜著香水味,酒精味,還有煙草的氣息,可以想象剛才的酒局有多亂,多惹人厭煩。
「等行動結束,讓你真正解月兌了,我就帶你走,找個小城市,過平靜的小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