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南低聲道︰「稍等。」只听見電話那頭的聲音越來越小,想是在尋找清靜處,過了一會兒他又開口,「好了,說吧。」
「你回美國的時候,麻煩把景辰,還有宋七捎上。唐嬸吸引的注意力不多,我過段時間再把她送來,免得引起猜疑。」
鐘南過了許久才問︰「到了這個地步?這麼快?」
郁襄輕聲道︰「都是我的疏忽,竟然沒探听到紀岩背著我做的那些混賬事。我不知道警方對這些掌握了多少,如果他們知道得多,那麼……繁華什麼時候出大事,就要看他們的心情了。」
鐘南安慰道︰「紀岩雖然鼠目寸光,但是玩權術是一等一的好手,你畢竟比他年輕三十多歲,經驗少許多也正常,別過分自責。任何組織遇上這種癌細胞一樣難纏的東西,都會傷筋動骨。現在最重要的不是糾結往事,而是好好考慮如何補救。檑」
「補救?現在的大環境本就不適合黑幫生存,上面的高官不是落馬就是明哲保身,警方一邊打擊,一邊從內部滲透。我懷疑,繁華內部已經潛入了警方的內線。」
郭景辰听到這里,頓時一凜,凝神繼續竊听。
鐘南道︰「這是自然的,你打算怎麼處理?禱」
郁襄輕輕一笑,語氣有些悲涼︰「前景不樂觀,把警方得罪深了沒什麼意思。驅逐出去,給點小教訓就好,不能殺。手下留情,也許在清算的那一天,能多保留幾個我們的人。」
「……能多拖一陣是一陣,多點時間,也能多安排一些退路。郁襄,你自己保重,真的撐不住了的話,別想著留下來殉組織。你已經足夠盡責,不欠任何人,好好的生活下去不是更好?郭景辰我會照看好他的,你盡早抽身出來,來美國和他團聚。」
郁襄道︰「我明白。我想走,就怕走不成……鐘南,如果真有那一天,你就和景辰說一聲,讓他別那麼死心眼……」
「這種話都說出來了……你甘心他和別的女人雙宿雙飛生孩子?」
「自然不甘心……」郁襄說得很艱難,「但是人死如燈滅,到時候我還知道什麼?再說……他過得好,才是最重要的。他走到這一步,也是因為我,我總不能牽累他一輩子。」
「我知道了。等我來了再和你詳談,你這樣憂郁,遲早會把自己給弄出毛病。我的行程計劃什麼的,過一會兒會傳真給宋七,別的就不多說了。」
電話被掛斷,郭景辰取下耳上的竊听裝置收好,坐在椅子上發了好一會兒呆,直到園丁修剪草木的聲音響起,他才回過神,大腦里空空蕩蕩,而心髒就像被撕扯著一樣的疼。
她在給自己安排後路,做好了赴死的準備;她已經陷入憂郁,精神狀況堪憂。
他是她最信任最親近的人,理當安慰她,可他站在什麼立場安慰她?他就是那個讓她憂心的罪魁禍首。
後來的數日,他對她千依百順,不管她多任性多不講道理,他也笑呵呵的承受了,反而讓她自己覺得不好意思再欺負人。兩人又膩歪了幾分。
由于他沒事就纏著她說話,她冥思的時間大大縮短,也不至于越想越憂郁,氣色竟然漸漸好了起來。
鐘南下飛機前本以為自己會見到一個用濃妝掩飾憔悴的女人,見到她之後,怔了怔,舒了口氣,把目光投向跟在她身側的陌生男子。
由于是秘密接待,來的人都是足夠可信的人,郭景辰不必在郁襄面前畢恭畢敬的遵守下屬對首領的禮節。他的氣場不必收斂,自然而然的流露出來。鐘南對他笑了笑,和他握手,心想這人還算配得上郁襄。
入夜之後,池銘也秘密的來到繁華。郁襄已打算送走郭景辰,讓他過安穩日子,不想讓他知道更多的事了,便讓他守在門口,自己與池銘等人密談要事。
待到幾人談完,已經是深夜,郁襄去送池銘,鐘南走在後面,無意間看到郭景辰,微微一怔。
郭景辰迅速的給他遞了個眼神,趁他愣怔的時候,輕輕踫了下他的手。
他覺得手上多了個東西,更加驚訝,再看向郭景辰時,郭景辰已經微微垂下頭,仿佛什麼事都沒發生。
鐘南反應很快,把手上的東西捏緊。
為了接待鐘南,郁襄喝了點酒,微有醉意,加上天色已晚,她已經犯困了。郭景辰等她洗完澡,把她抱上床,親了親她,道︰「既然困,你就睡了吧,我去和鐘先生說會兒話。」
郁襄眨了眨眼︰「啊?你們才見面呢,就這麼投緣?」
「和你的朋友處好關系,不是老公我該做的?鐘先生說,想看看能馴服你的男人到底是何等人物,我肯定不能推月兌。」
郁襄身子軟綿綿的,根本不想離開又暖又軟的床,蹭了蹭枕頭,道︰「我來不起了,就不陪你們了。那個,鐘南喜歡惡作劇,如果他做出什麼整蠱的事,你也不要太在意。還有,他肯和你單獨聊天,說明看得起你,對于看得起的人,他不是很講究禮數,如果欺負你了,你可以整回去,他就一大頑童性格,有人和他鬧騰,他反而高興。」
「好,我知道了。你趕緊睡,看眼皮都要粘一起了,還和我絮絮叨叨的。」他吻了吻她,見她迅速進入半睡半醒的狀態,便輕手輕腳的離開臥室。
鐘南在一間小客廳里等著他。郁家佣人知道他極愛甜食,在他面前的茶幾上擺了精巧茶點,可他反常的一樣沒動,如雕像一般沉默的坐著。
郭景辰關好門,走到他面前,道︰「鐘先生。」
鐘南端詳他許久,忽的冷笑︰「我竟不知面前的人是郭警官,失敬。能執行這樣的任務,想必在公安系統里職位不低,任務完成之後,前途也是一片光明。我是不是該預先恭喜你加官進爵?」
郭景辰靜靜听著他冷嘲熱諷,並不回嘴。
鐘南指著他鼻子道︰「我不得不佩服你,踩著郁襄上位,中國傳統的厚黑學,你學得不錯,臉皮夠厚,心眼夠黑,你這樣的人真是天生的混官場的料!」
「我對不起郁襄,但我臥底的目的,不是為了什麼升官。」鐘南嗤笑,夸張的攤開雙手︰「那麼,是為了你偉大的夢想了?清除黑勢力,當個好警察,想想就讓人感動得要死!」
「不是。我是為了她。」郭景辰吸了口氣,深深看進他眼底,「鐘先生,郁襄在我來繁華之前,已經被組織給鎖定了目標。她走不掉,而且,已經定了死刑。」
鐘南臉色一變,倏地站起來︰「上次就該把她關我家里,讓她回個屁的國!很好,我這次也把她給捎走。」
郭景辰搖搖頭︰「鐘先生,你也是嚴密監控對象,上次郁襄能出國找你,是我們放任。這一次,她怎麼可能走得掉?你如果貿然行動,那麼,你也離不開這里。雖然你已經洗白得差不多了,可並不是百分之百,把舊賬翻出來的話……」
鐘南想起那張紙條上寫的東西,手指攥得越來越緊。
他和美國警方是有默契的,只要他不出格,他就可以安心當他的精英人士,可是觸怒了中國警方,就會引起國與國之間的交涉,這樣的事,不是美方願意容忍的。
鐘家子嗣稀薄,這麼多年爭斗下來,只剩下他這條唯一的血脈。他身負家族責任,決不能輕易讓自己陷入危險之中,朋友重要,可是給他積累了財富和人脈,對他寄予厚望的祖輩又能辜負?
「你說,你來這里是為了她,那請你解釋下,你到底想對她做什麼?」
郭景辰道︰「原計劃是硬踫硬,會有很多人流血。我和上級達成了協定,我可以用最小的代價拆掉這些黑幫,大大減少傷亡,但是,我會暗地里送走郁襄,給她留一條生路。」
「真為她好,為什麼不早早告訴她真相,然後讓她立刻走?」
「為了她,陷我的諸多戰友,待我如兒子一樣的上級于危難之中?鐘先生,就像你不能為了朋友負了你祖宗一樣,我也不能只為了她一人不顧別人。」
鐘南沉默了。
「我的做法,是不負他人,也能保全她的唯一法子。」
鐘南擺擺手︰「不用解釋了。你找我來,應該不會是為了示威或者倒苦水,你到底想我做什麼?」
「我希望你能一直和我保持聯系,我需要你的時候,你能立刻準備好把郁襄接走。」
鐘南過了許久才發聲︰「你們兩個……她想方設法要把你送走,你又想方設法把她送走,都是為對方考慮,卻都要苦苦瞞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