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七、龍潭雪障（三）
血玉分陰陽，夕照見佛光。陰陽血玉加身，我卻見不到佛光，只看見慧真和尚一口鮮血噴出，熄滅了蠟燭然後便昏厥過去。我驚慌失措，低吼了一聲便俯子抱起了慧真大師，外面守候的無情听到了屋內的聲音也闖了進來。
屋內一片漆黑，無情打開了手電照在慧真和尚的臉上，一團死氣縈繞。我是看不見死氣的，但能感覺慧真和尚如風中之燭，將息而去。
「大師，大師！」
良久，慧真和尚才強自呼出一口氣來，臉色灰蒙蒙的，滿臉褶皺堆積，似乎老了十幾歲。
「我……沒事！」慧真和尚呢喃著，我將其放在稻草上，無情找到了蠟燭點燃，屋內隨即發出血液燃燒的氣味。
「金施主，化真他……計劃失敗了？」
我只知道化真和尚與姜八綹的「堅壁清野」計劃，其他的一概不知，便凝重地點頭道︰「差一點……便成功的，鎖魂谷一夜死了三個人，韓德昌和張園主，化真大師是被韓德昌暗算的，他們……同歸于盡了！」
慧真和尚悲傷已極，臉色人氣在慢慢地流逝。我不知道這個消息會傷得慧真和尚如此之深，但這是基本事實，我沒有半點隱瞞之意。
「化真大師找到了你們的師父，在永安古剎的天道殿里面！」我嘆息一聲說道。慧真突然抓住了我的手，枯枝一般的手很有力量，搖晃了我的胳膊一下︰「當真？！」
我低頭盯著慧真的老臉點了點頭︰「而且他告訴我，清暉大師是與童飛同歸于盡的！」
「哈哈！真是天意……」老和尚從嗓子眼里面擠出來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嘴里又涌出了一口鮮血來便暈死過去。
「兄弟，這和尚怕是……不行了吧？」無情臉色凝重地看著我。
我把了一下老和尚的脈搏，紊亂而微弱，不堪打擊所至。我搖了搖頭︰「不礙事，他不過是氣血攻心罷了，休息一會便可醒過來。」
我環顧了一下茅屋，這里面實在是簡陋得不行，只有一只小凳子，地上一對爛草，牆壁上半根蠟燭。茅屋四壁漏風，凍得我直打冷顫。我把慧真和尚挪到了草堆里面，思索著此間的事情。
老和尚說是奉命在此等候我，顯然是奉了陰陽道的命令。他之所以能夠安然呆在這里，對陰陽道的事情不管不問，定然是有原因的。但他似乎知道化真的什麼計劃，這點有些出乎我的預料。
「看來咱們的行動要延後了！」我看了一眼窗外銀色的山坡說道。
「為什麼？」
「直覺！」
無情默不作聲，壯碩的身體站在門口盯著我。慧真不能死，否則天道殿便真的完全分崩離析了，縱使我是天道殿的殿主也無力挽回。過了大概十幾分鐘，慧真和尚緩緩地醒過來，躺在草堆里面，睜開老眼看著茅草屋棚頂，喉嚨里面發出「咕咕」的叫聲。
「大師，您醒了？」我輕聲問道。
慧真閉著眼楮沒有說話，而是听到幾聲牙齒的響聲來。我慌忙俯身抱起他的雙肩，扶著他坐了起來。
「呵呵……呵！」老和尚發出一聲申吟來。
我示意無情出去，心知老和尚說不定還忌諱著無情。
「阿彌陀佛！金施主，我沒有事了，人老了，渾身是病！但這把老骨頭還能扛過來。」慧真的氣息稍微勻淨了一些說道。
「大師，您身體保重！關鍵的時候還需要您點撥啊！」我低聲道。
我所關心的便是天道殿的事情，盡管我對這個分殿沒有任何了解，更談不上什麼感情，但眼下的形勢逼迫我要倚靠天道殿去與陰陽殿周旋。
「清暉大師……在永安古剎的地宮里面？」老和尚幽幽地嘆息道。
「嗯！」
「你的話……讓我難以相信……清暉大師已經失蹤了近十年了……你是怎麼找到地宮的？」
我心下一顫，慧真和尚竟然不相信我的話！永安古剎的地宮的確很難找，若不是陰陽殿的人根本無從知道這個秘密。
「鬼使神差……應該是化真大師把我弄到地宮里面的！」事實本來如此，我沒有必要編排。
慧真和尚睜開眼楮︰「信物……你有信物麼？」
什麼信物？化真和尚死的時候沒有給我什麼信物，連一句話都沒有留！我渾身上下模了一下，才發現懷中帶著清暉大師的七寶檀香佛珠，慌忙拿了出來遞給慧真和尚︰「這個……」
慧真和尚驚詫地看著佛珠，掙扎著正襟危坐起來，雙手合十︰「阿彌陀佛！你是……天道殿的殿主！」
一不小心成了天道殿的殿主，看來我想不管十年異案的事情都不行！我拿著七寶佛珠凝神道︰「大師，還是叫我小金的好，我與化真大師是有約定的，此間的事情完結了，便把這寶珠奉還清暉大師！」
「阿彌陀佛！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慧真和尚再次閉上眼楮，嘴里面念念有詞起來，而隨之他的臉色竟然慢慢好轉了一些，死氣也蕩然而去。
「殿主，今日之事你要切記在心，陰陽訣還有下半闕，且听我道來！」
看著慧真和尚的老臉，听著他嘰嘰咕咕的念經聲音，我忽然明白了一個道理︰任何人都有自己的追求，無論是身份低微的販車走卒還是罪孽深重的犯罪分子，只要人的追求不死，人的精神便有了依托，人就不會輕易地死去，除非你的心死了，沒有了追求，人便灰飛煙滅了。
「青龍潛淵盡，白虎洞底藏。天道輪回路，太虛歸尚陽！殿主，這是陰陽訣的下闕，兩訣何以方可揭開陰陽鏡的玄秘！」慧真和尚說罷咳嗽了一陣才呼出一口濁氣來。
我凝神細想了一番，不得要領。目下最關鍵的並非是什麼陰陽訣，而是要解決最棘手的問題︰清查天道殿！
「大師，我記下了！我今夜造訪龍潭寺本來有兩件事情，一件是向您問詢天道殿的諸事，另一件便是約見靜修堂的封青梅！」
慧真和尚微閉著雙眼，思索了片刻道︰「殿主，我口傳給你的陰陽訣便是天道殿全部的秘密，其他的都不重要！」老和尚的臉上露出了詭異的笑容。
我驚訝地望著慧真和尚，他的話里面明明是在告訴我「天道殿最重要的事情已經完成了」，我不用再操心這事了！
「大師，難道……是這陰陽訣？」我忽地恍然大悟！陰陽殿如此迫害天道殿，目的便是這陰陽訣，無論是鎖魂堂的人追殺化真和尚還是慧真大師躲出紅塵，都是為了這個！
「嗯！師弟的計劃已經成功了，他是要找到師父的七寶檀香佛珠的繼承者！」老和尚嘆息著站起身來，抖動著干癟的手扶住我的肩膀︰「殿主，天道殿的責任是秉-承-天-道，修-為-自-然！三百年的陰陽道發展到現在，已經變成了屠戮的工具，是貪欲才至如此的啊！我和師弟我法阻止他們……」
了然！
「所以你們……在尋找到清暉大師後才制定了這個計劃？而陳倫只是你們的一個選項而已？」我驚訝地說道。
慧真大師點了點頭︰「不僅如此，天道殿另外一個目的，是修復二十年前被大火燒盡了的永安古剎！」
我不可思議地看著眼前的老和尚，這一切仿佛在夢中，我不相信這是真的。兩年來，我盡是在別人的全套中生活而不自知！為了找到失蹤了的丁奇峰，我變成了蕭四；為了揭開「十年異案」的幕後真凶，我又變成了陳倫！而現在，我徹頭徹尾地變成了天道殿的殿主，而我的任務卻是覆滅陰陽道盟，修復永安古剎！這些信息我都有所了解，但令我愕然的是，這些都是被人一步步設計好了的！
我沉默了半晌，將七寶檀香珠收到懷里，思忖了一下，不禁嗤笑起來︰什麼叫天意？不過是心機過甚罷了！
「大師，今夜封青梅約見我，也是您的主意？」封青梅不可能無緣無故地在這麼惡劣的天氣跑到荒山野嶺來跟我唧唧歪歪，定然又是一場設計好了的全套！
慧真和尚的眼神一滯︰「阿彌陀佛！殿主，若非您問，此事……本不該說！他們選在在龍潭寺于你約見，目的很明了！」
他們？！我心下震驚不已。慧真和尚的話完全是把天道殿劃在了封青梅的對立面，而且十分明顯！
「難道……封青梅不是一個人來的——他們是陰陽殿？」我低聲問道。
「殿主，你知道封青梅是什麼身份嗎？」
我搖了搖頭︰「不知道！」
封青梅的身份極其復雜，她是蕭四的女人，卻知道蕭四的死期而沒有任何阻攔；她是陳倫老鬼的女人，忍辱負重報了蕭四的仇；她是裴東來的瀾滄計劃的執行人和推動者，卻加入了陰陽道盟！她是青梅姐，更是個狠角色！
「那……你知道她為什麼選擇在龍潭寺與你約見麼？」慧真和尚逼問道。
「難道是為了——陰陽訣？！」我小聲道。
慧真和尚點了點頭，詭異地笑了笑︰「所以我才借著迎接你們的機會躲到此處……我的任務完成了……天道殿的大任你還須盡心啊！」說罷慧真和尚又發出了劇烈的咳嗽。
「她到底是什麼人？」
半晌，慧真和尚才止住了咳嗽，嗓子眼里面猶如堵了棉絮般，說話含混不清︰「她是流人後裔！」
我驚愣在當下︰流人後裔！陰陽道的核心精英勢力之一，也是最稀有的一脈！在鎖魂谷的時候，化真和尚曾經跟我提起過這件事，陰陽道盟的發起者崔天倫便是流人，在百年間的傳承中，流人修道者佔據著主流地位，但隨著大清朝的沒落和近百年的戰爭殺伐，流人部落已經消失在清城的山水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