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您怎麼來了。」尉遲康城的語氣一下子弱了下來,勉力笑道。尉遲秀錦也不說話,嚴厲的目光掃了眼站在院子里的眾人,那目光清冷如星月,莫名得令人感覺到不安。
也不知道老太太是什麼時候來的~
「媽。您來拉。」
也不知道老太太到底把他們的對話听多少,尉遲康健走過去,攙扶尉遲秀錦,臉上的笑容也有那麼一絲的僵硬,眼底卻閃過一絲幸災樂禍。老太太平時最護著她的寶貝孫子們了,老三竟敢罵她的孫子是「小畜生」,這下子要在老太太面前吃不完兜著走了。
「岳母大人。」
「母親。」
尉遲蓁兒掐了丈夫的腰部一把,鐘紀禮連忙摟著老婆的腰身上前給岳母請安,兩夫妻的笑容里都帶著七分的討好,三分小心。
這個死老太婆可決定著他們家能否東山再起的關鍵。
將這一切都看在眼底的尉遲茗兒眉頭微微地皺了起來。
大家還是這副樣子,不,比起以前來恐怕是變本加厲。這也是為什麼她出國多年,都沒有想要再回來的原因。
因為對這樣的家人不滿,嫁人以後就嫌少再回娘家,這個家,一直都是媽在支撐著…。.
這麼一想,尉遲茗兒不禁對老太太衍生出了幾分愧疚,自己這些年是走得瀟灑了,苦得老太太的身邊沒有個知冷知熱的人。
「小北,我來吧。」
尉遲茗兒走過去,殷戰北讓出位置,讓姑姑攙扶女乃女乃,兩人點頭示意。
在眾兒女的叫喚當中,唯有尉遲茗兒的這一聲「媽」叫得老太太的心里頭最舒坦,因為她並不像其他人那樣得刻意。
老太太笑了笑,當著眾人的面酸了女兒一句,「總算長大了啊~」
尉遲茗兒的嘴角抽了抽,她一四十來歲的女人,都是三個孩子的媽了,母親大人你現在來這麼一句,是啥意思啊~是說女兒這些年都一直不懂事呢麼?
「噗嗤。」
殷戰北很不給面子的笑出聲,遭到尉遲茗兒的一記狠瞪,笑容越發得放肆起來,那模樣俊俏的邪魅樣,讓尉遲茗兒恨不得找幾個女人在他的臉上印上幾口大紅色的唇膏,然後拍給他那個一離家就三年的老婆,看這小子還笑不笑得出來老太太的這一句話,成功地讓在場的其他人變了臉色。
要是殷戰北知道尉遲茗兒心里的計劃,恐怕是笑不出來的。
在場的其他人卻沒有笑的心思。
他們又是陪小心又是陪笑臉的說話,平時也沒少小心伺候著,老太太吝嗇得反應都很少給一個,唯有尉遲茗兒,不管她說什麼,做什麼,老太太就是覺得合心意得很,看向尉遲茗兒的眼神既羨慕又嫉妒。
收到兄弟姐妹復雜的眸光,尉遲茗兒心里一陣冷笑。
要不是你們成天虛情假意,只知道計算媽手里的錢,這些年來做太多傷媽心的事情,媽能對你們笑臉都不給一個嗎?這麼大的人了,做錯事還不知道反省,只會一味地埋怨媽偏心。
「婆婆。」
謝婉言走上前,柔柔地喚了聲。
面對這個掌管整個尉遲家族命脈的老太太,謝婉言比這個家的任何人都要來得小心謹慎。
老太天點了點頭,目光只在她的身上停駐片刻,便又轉到大家的身上,微笑著道,「城兒、健兒、蓁兒,你們幾個今天都起得挺早的,難得周末,都沒有出去玩。有沒有空,陪我老人家到花園飲飲茶,賞賞花的?」
眾人怎麼可能會放過與老太太親近的機會,當下都欣然同意了。
老太太滿意地點了點頭,讓尉遲衍命人去準備準備茶具和糕點,在尉遲康健和尉遲茗兒兩人的攙扶下轉身離開。
老太太所有的兒女都點到名字了,唯獨沒有提到他們這兩個女婿和兒媳,鐘紀禮和謝婉言的臉色一時有些尷尬和難堪。
走至角門處,老太太轉過身,「阿禮,婉言,你們不一起過來嗎?」
鐘紀禮和謝婉言兩人連忙堆笑地隨眾人一同離去。
尉遲衍將準備茶具和糕點的吩咐命令下去,回到院子,走至謝管家的身邊,笑著問道︰「女乃女乃最近沒少練毛筆字吧?」
主子們一走,謝管家就又忙著指揮佣人搬運家具,聲音有點嘈雜,謝管家沒有听見殷戰北的聲音,轉頭茫然地看著他。
「您老少給我露出那種天真迷茫的表情啊。女乃女乃最近肯定是沒少練字,肚子里裝了不少的墨汁。要不,你說她一慈眉善目的老太太,這月復黑的指數怎麼越來越高了呢?」
「孫少爺……」
謝管家額頭垂掛下三條黑線。
少年您是故意來消遣我老人家是吧?當著我的面詆毀自己的祖女乃女乃,難不成是要我也一起跟著您月復誹自己的主子不成?
他老人家很忙的,才沒那個閑工夫哩。
「手腳都利索點啊,這些家具都是從國外進口的,別給蹭壞了啊。蹭壞了你們十年的工資都賠不起。」
謝管家走到房間門口,賣力吆喝著,叮囑著眾人一定要小心再小心。
殷戰北完全成了個透明的。
殷戰北嘴角的笑容咧大,嘻嘻哈哈地站到管家身旁,自顧自地說道,「您一定也看出來了,是不是?老太太明知道我的那些叔叔伯伯、阿姨嬸嬸的不會同意簡傲搬回來。還故意讓你在周末的早上把動靜鬧得這麼大,就是料準了他們會跑到院子里來看個究竟。然後拉著我躲在角門處偷听。等到大家會兒背後的壞話說得差不多了,老太太再讓我挽著她現身,伯伯、姑姑們正說著簡傲的壞話呢,一見到女乃女乃心就虛了,哪里還記掛著傲回不回來的事情。
然後女乃女乃就打鐵趁熱,把人全部往花園上攬。等到大家伙想起簡傲這麼一檔子事,想要回來阻止,這邊的活也早就好了。那也是女乃女乃算好了她的這幾個子女沒有那個膽子,敢把她命人準備的東西丟出去。
你說是不是啊?謝爺爺~」
殷戰北斜睨著謝管家,這一聲「謝爺爺」讓謝管家往前一個趔趄。
難道說,難道說孫少爺知道了他的秘密,不,不可能的?!
「孫少爺~您就直接說罷,您到底想要老人家為您做什麼?」
謝管家老臉皺成一團,轉頭苦哈哈地瞅著唇邊掛著邪笑的某位孫少爺,心里頭強自鎮定地安慰自己。
他那個秘密死守在心里多年,孫少爺不可能會知道的…。.
哎……老太太生的幾位爺不怎麼的,兩位孫少爺倒是一個比一個機靈。
「謝爺爺,放輕松嘛~你只要回答我。這些是不是女乃女乃早就算計好的,以及除了這件事,太太最近還在策劃著什麼?她準備怎麼說服簡傲搬回來住,打算什麼時候要告訴大家簡傲回來的消息,還有,還有……」
尉遲衍哥倆好地摟著謝管家的肩膀,往西廂房小徑的芭蕉樹下走去。
嗯,夠隱秘。
最適合「逼問」秘密和听取秘密了。
謝管家額頭涔汗,這些問題可都是老太太交代過的,務必要保密的事情。他這要是都給說了出去,老太太不拿繡花針天涯海角的追殺他?
「孫少爺,老人家真的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人家還有事要忙活呢。」
謝管家趁殷戰北一個不注意,身手靈活地自他的腋下鑽過了過去。
殷戰北的眼楮一下子亮了起來。
他很小的時候就听女乃女乃說過,謝爺爺家是跑鏢局的,功夫了得。小時候他是半信半疑,怎麼也無法將身手了得的人和寵他,總是願意給他當馬騎的慈祥爺爺聯系在一起。
謝爺爺都七十好幾高齡了吧?還能有這麼靈活的身手,當真不錯。
殷戰北笑著跟了上去,在謝管家的耳畔輕聲說了幾個字,謝管家臉色大變。
正在花園里喝茶的老太太用手帕按了按嘴角,正欲將手帕放回去,一陣清風吹來,她手中的秀帕被風吹到了牡丹花上~
春天的腳步近了…。.
很快,日子到了尉遲康城生日的這一天。
「我的耳環真的沒有戴歪嗎?唇彩涂得均勻嗎?,眼影呢?眼影都還自然嗎?啊,早知道以前就多學點化妝的技巧了。我的小月復呢?穿這件蓬松的公主裙裝服,真的有起到遮掩小月復的作用嗎?還有,還有,我的頭發,我的頭發這麼盤起來真的好看嗎?我……」
車上,顧漫紫對著後視鏡照了又照,還是對自己的妝容不太有信心。
「老婆。你不用太緊張的。我們只是到現場一下,了解他有什麼目的之後就走,不會在那里待多長時間。」
正在開車的尉遲衍頗有些好笑地斜睨著副駕駛座上,顧漫紫仿佛如臨大敵般的緊張模樣。
昨晚上都還相當淡定,還和他商量著,她要怎麼在謝婉言的面前和他大秀恩愛,眼紅死她,又說她對尉遲康城好奇死了,想要知道能夠生出他這麼一座大冰山的人,是不是一座珠穆朗瑪峰。
現在想來,從那時候起,她就已經相當緊張了吧?否則不會都要睡覺了,還纏著他說那麼多的話。
「什麼叫只是到現場一下啊?」
顧漫紫端坐好,轉頭嚴肅地看著尉遲道,「就算你只是露個面,畢竟是三年多沒有出現的人,一旦出現,大家肯定會把你給團團圍住的吧?我最了解那些七大姑八大姨的了,八成會問我們是怎麼認識的,我是做什麼職業的之類的。啊啊,他們會不會直接問我,是不是為了你的錢才嫁給你的啊?那我要怎麼回答才好呢?我說,我認識你的時候你還只是個流氓?喔,不,不對。是我誤以為你是個流氓。啊,也不對,要是祖女乃女乃听見了,肯定要皺眉的。
啊!要是別人問起我們的事情,我到底要怎麼說嘛!」
要不是此刻盤著頭發,顧漫紫估計會抱頭使勁地表達痛苦了。
尉遲衍失笑,「順其自然就好。別想太多。」
「不行,不行有把老公,怎麼辦,我心里好緊張。我……」
「老婆。你這樣會讓我有一種,好像是我陪著你回去的錯覺。」
其實緊張的人應該是他的。
等到了尉遲家,她會發現,很多事情並不是她以為的那樣。
還有那些流言。
心底衍生了一絲絲的悔意,他根本還沒有做好完全的準備,就冒然地回來,這樣真的,好嗎?
「哼!我都這麼緊張了,你還有心情開玩笑。你也不想想,我這麼緊張,都是為了誰啊?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這次回來,應該會在F城待不短的時間把?搞不好,還會在這里定居。
要是你真的決定搬回去住,那我不想辦法跟你家人處得好,你怎麼辦?讓你夾縫里生存,左右為難嗎?」
尉遲衍猛地一個急剎車,顧漫紫慣性地向前傾。
「老…。老公,你做什麼?你會嚇到寶寶的!」
顧漫紫瞪了眼尉遲衍,小手緊張兮兮地覆在月復部,極為認真地和它對話,「豆丁乖,沒被你上了年紀的爸給嚇著了吧?你爸這開車的技術越來越菜了。以後等你考了駕照,老娘坐你的身啊。乖。」
「老婆,你剛才說的是真的嗎?如果我回去……如果我決定搬回去住,你願意……你願意陪我留在這里?」
尉遲衍把車停在路邊,雙手激動地攬上顧漫紫的雙肩。
他剛剛听她說了,她說她要想辦法和他的家人相處好,那就說明,她願意陪他一同留下來,是這個意思嗎?
這是不是代表,他可以不用再瞻前顧後,可以放心大膽地去部署在這里的一切?
「老公,你沒發燒吧?我是你老婆啊,你在哪我當然就在哪。要不然你想讓寶寶一出生,就和爸爸分開嗎?」
小手探上尉遲衍的額頭,不解的目光對上他炙熱的眸子,玉手被他緊緊地握在手心里。
「你把剛才的話,再說一遍。」
尉遲衍攥緊她的手,神情激動。
「怎麼了這是?」
「把剛才的話,再說一遍。拜托你了。」
尉遲衍面容嚴肅,顧漫紫只好努力回想了一遍。
「要不然你想讓寶寶一出生,就和爸爸分開。是這一句嗎?」
「不是這一句,是上一句。」
啊,這人要求可真多啊。
顧漫紫眉心蹙了蹙,「不是這一句?那上一句是什麼來著?哦,我想起來了,你指的是」我是你老婆啊,你在哪我當然就在哪「的這一句嗎?」
「再說一遍。」
尉遲衍再次要求道。
顧漫紫看了他一眼,拿出手機,按了幾個鍵,乖乖地又說了一遍。
「我是你老婆啊,你在哪我當然就在哪。」
「再……」
「那,這句話我剛才錄音了,你按PLAY播放鍵就可以了。」
顧漫紫把手機遞到他的懷里。
「老婆。」
尉遲衍有些哭笑不得。
「我又不是答錄機,更不是復讀機。你這麼一遍又一遍的,我懶得說。不成嗎?」
顧漫紫雙手環胸,把臉轉向窗外,眼眶發紅。
只有這樣,才能不讓你看見我眼里的心疼。
蠻小豬是一頭沒什麼耐性的生物,平時別人要是讓她把話重復2遍以上,她都要暴走,今天配合他說這麼多,他應該滿足的。
尉遲衍笑了笑,把手機放進顧漫紫的包里,重新發動車子。
尉遲衍一轉過頭,顧漫紫的眼淚就掉了下來。
「我轉過我的臉,不讓你看見,深藏的暗涌已經越來越明顯——」
一天前——
尉遲衍被殷戰北找去,顧漫紫一個人待在家里很是無聊。
逛會兒天涯吧,好久沒上天涯了。
打開手提,顧漫紫百度搜索天涯網頁,頁面還沒有生成,門鈴聲響了起來。
難道尉遲流氓這麼快就回來了?小北也挺上道的嘛,知道借人家老公不宜太久的道理。
嘴角咧開一個璨爛的笑容,顧漫紫合上手提,走去開門。
「女乃女乃?」
房門打開,老太太一人站在門口,還是80年代的旗袍裝,只不過這一次換了一件杏黃牡丹描金的樣式,比起上一次又雍容華貴了不少。
顧漫紫忙取來拖鞋,給老太天換上。
招呼老太太到客廳里坐下,顧漫紫也跟著坐下,凝視著盤著發髻,端莊、靜雅的老太太,由衷地贊嘆道,「女乃女乃,您怎麼一回比一回年輕,一回比一回漂亮了——啊!我要是男的,當真要拜倒在女乃女乃的石榴裙下了。我的天吶,女乃女乃,您說您現在都這麼迷人。那年輕的時候,您的幕下之臣該有多多啊?怕是繞地球三圈都不夠吧?」
顧漫紫雙手捧胸,目露仰慕之色,那發自內心的贊美哄得老太太眉開眼笑的。
「你這丫頭。就是嘴甜。你是不是這招把我孫子給騙到手的。」
老太太握住顧漫紫的一雙手,放在膝上和藹地拍了拍,笑著問道。
「啊!才不呢。我是用武力把他給收服的!」
顧漫紫比了一個拳頭的姿勢,惡狠狠的目光在對上老太太打趣的眼神時,尷尬地一笑。
「呵呵。那什麼,女乃女乃,我開玩笑的,我開玩笑的。我一般沒怎麼欺負他的!真的!就是他有時候吧,太氣人,我才會動手……我的意思是,嗯,總之。我沒有對他家暴。真的!」
汗,她怎麼覺得自己有越描越黑的趨勢呢!
「哈哈哈哈哈!」
老太太徹底地被顧漫紫給逗笑了。
「女乃……女乃女乃?」
顧漫紫傻眼,她說了什麼笑話了嗎?
尉遲秀錦給顧漫紫的印象,那真的就是母儀天下的太皇太後的那麼一個形象。
得體大方,雍容華貴,即便是笑,也一如初見時那樣淺笑、淡笑,一舉手,一投足都透著無限的尊貴和優雅。
這哈哈大笑,有點超出,唔……優雅的範疇了吧?
不過看著尉遲秀錦笑得這麼開心,顧漫紫也跟著傻乎乎地笑起來。
好久,好久都沒有這麼恣意地笑過了。
過了好一會兒,老太太臉上的笑容才稍稍收斂一些,笑意不減地說道,「女乃女乃不信。傲兒那小子,打小他也不欺負別人,別人也休想欺負到他的頭上去。女乃女乃可沒見過他欺負人的樣子,他被人欺負的樣子就更是沒瞅見夠了。你別糊弄女乃女乃啊。」
「啊?誰說他不欺負人的!我們剛開始認識那會兒,他可欺負人了。總是說我嫁不出去,還動不動就對我大呼小叫哦的。對我這個不滿意,那個不滿意的。不是說我行為太過粗魯,就是說我做事不經過大腦。那個嘴巴毒的,讓我恨不得拿個隻果噎死他!」
顧漫紫目露凶光,啊,至今回想起當時尉遲流氓以前的「斑斑劣跡」都恨得咬牙切齒啊!
「呵呵,是嗎?」
「嗯!不過後來,可都是我欺負他的份了!哈哈哈哈!」
「哦?和女乃女乃說說,你平時都是怎麼欺負的傲兒?」
「其實也沒怎麼。就是原來沒在一起以前,都是我負責買菜、洗菜,他就負責燒菜,然後我端菜、洗碗的。不過自從在一起以後,嘿嘿,所有的家務活他都包攬了。
還有啊,我平時要碼字,都不愛收拾屋子,也都是他干的。他要是不干,我就掐他!不過,他有潔癖,基本上這些事不用我督促,他也會把家里收拾得妥妥帖帖的。」
顧漫紫正說得起勁,回頭見老太太眼眶發紅,「女乃女乃,您這麼是怎麼了?是不是我欺負尉遲流……我的意思是,是不是我欺負簡傲,所以您心疼了啊?我真沒怎麼動手揍過他,最多就是掐掐他,真……真沒怎麼欺負過他啊。女乃女乃,您別這樣,大不了,大不了我以後不欺負他了還不成麼?
女乃女乃。」
顧漫紫被尉遲秀錦眼里的熱淚嚇了一跳,手忙腳亂地抽來紙巾為老太太拭淚。
「我……我哭了麼?」
老太太怔愣地模上自己的臉頰,扭頭,看見顧漫紫一臉愧疚地望著她。
「女乃女乃~」
「女乃女乃沒事。」
尉遲秀錦掏出秀帕,拭了拭了眼角的淚。
「對不起女乃女乃。」
顧漫紫低垂著頭。都是她不好,大人都是希望自己的孩子是被照顧,被寶貝的那一個,她干嘛要告訴女乃女乃這些呢!老太太三年沒見到孫子了,自然對尉遲流氓心疼得很。肯定是舍不得別人欺負她的寶貝孫子的了,哎!她可真笨!
老太太該不會以為這三年來尉遲流氓過得都是北她壓榨的生活,所以悲從中來了吧?
喔,MYLADY呱呱。她這是千年道行一遭喪啊,千年道行一遭喪~
「傻丫頭。你有什麼事對不起女乃女乃的?女乃女乃這是太高興了。」
笑容又重新回到了老太太的身上,她拍了拍顧漫紫的手,笑著解釋道。
「高興?」
顧漫紫一下子沒能反應過來老天太所謂的高興指的是什麼。
「是啊。高興。」
老太太輕聲地重復了一遍,眸光傷感地注視著前方的某一點,「丫頭。你知道嗎?你讓女乃女乃了解到了傲兒完全不同的一面。」
「女乃女乃~」
「我小兒子和媳婦,也就是傲兒的爸媽,在傲兒還很小的時候,感情就出現了問題。不,確切的來說,從康城利用雪蓉家道中落,逼她嫁給他的那一天起,就注定他們的婚姻不會幸福到哪里去。」
女乃女乃的聲音沙沙如風吹過竹林,仿佛來自遙遠的曾經。
顧漫紫靜靜地听著,她知道,現在沒有什麼比聆听要來得更加合適。
「康城和雪蓉的婚姻走到那般田地,都是康城一手造成的。他不該瞞著我們,做了那麼多逼迫雪蓉的事情,就算雪蓉離開他,跟殷末走了,讓他丟盡臉面,這是也怨不得雪蓉。
他們從結婚的那天起,雪蓉對他就只能用相敬如賓來形容。雪蓉不愛康城,連帶的,她對像極了康城的傲兒就是不冷不熱。
雪蓉的性子原本就淡,傲兒打小就是個過于安靜的孩子,靜對靜,他們母子兩人一年到頭都說不上幾句話。
至于康城,他原來以為孩子的出生會激發雪蓉的母愛,誰知生孩子的痛楚讓雪蓉對床弟之事更加避諱,夫妻之間的距離不但沒有隨著孩子的出生拉近,反而形同陌路。
這讓原本還對這段婚姻抱有希望的康城變得脾氣暴躁,也因此厭惡上了傲兒。他常常罵傲兒是個沒有用的東西,連自己的親媽都不疼他。他把雪蓉不親近傲兒的原因全部都歸到了傲兒的身上。
還趁我們不注意地時候對傲兒動手。如果不是有一次傲兒發高燒,需要把被汗水浸透的衣服給換下來,我和他媽媽根本不會發現他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的淤痕。
那時候我們才知道,原來康城主動提出要給傲兒洗澡,為的就是不讓傲兒身上的淤青被人給發現。」
「怎麼會這樣!太過分了!真是太過分了!簡直就是禽獸!尉遲康城,根本不配當一個父親!他怎麼下得去手!」
顧漫紫一直都隱忍著听著,听著小小的尉遲衍從小在爹媽不疼的環境里長大,心里有說不出的心疼。
可是當她听到這里的時候,實在忍不住了!
怎麼會有這麼不負責任的父母呢!一個傷他的心,一個傷他的人!
接著顧漫紫馬上意識到,自己不該在人母親的面前說她兒子的不是。
老太太看穿了顧漫紫的心思,抬了抬手,制止她未說出口的道歉,淡淡地道,「你說的對,康城根本沒有資格做一個父親。」
老太太頓了頓了,繼續說道,「那一年傲兒才三歲,連告狀都還不會的年紀。發現康城隨他施暴以後,我就把傲兒接到了自己的身邊照顧。隔年,小北出生。
雪蓉在生了傲兒之後身子骨一直不大好,生小北的時候氣血不足,大人小孩都差點沒命。
對于這個自己幾乎用生命來交換的孩子,雪蓉一開始也是相當恐懼的。她從不抱他,也不給他喂女乃,好像一靠近他,她就會沒命一樣。
小北是個早產兒,身體自然不好,時不時地發燒、感冒,每次都嚇得我半條命都去了。雪蓉和康城這兩個當人父母的,倒是沒有什麼反應。
說心里話,雪蓉那孩子真心不差,晨昏定省,從來沒有缺勤過,對她大伯和幾個姑嫂也侍奉得盡心盡力。
但是作為一名母親,在那個除夕夜之前,她真的只能用不及格來形容。」
「那天晚上,發什麼了什麼事?」
顧漫紫迫不及地問道。
顧漫紫是見過饒雪蓉的。他們母子雖然的確不像普通母子那樣親昵,但她看得出來,她婆婆是真心關心尉遲流氓,不大象女乃女乃敘述里的這樣,對尉遲流氓不管不問的。
因此,她真的很想要知道,那年除夕夜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才讓婆婆有了那樣的轉變。
老太太扭頭看了顧漫紫一眼,看出她是真心很關心她孫兒的事,欣慰地笑了笑,陷入回憶當中。
「那一年除夕夜,佣人們都回家過年去了,家里就留了謝管家看房,就連女乃娘,雪蓉都讓她回家,一家團圓去了。
吃過年夜飯,康城和我大兒子康健一起外出找朋友搭牌子去了。
雪蓉回到房里,小北要喝女乃,沒有女乃娘,雪蓉就只能自己喂了。
可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小北從出生起就沒怎麼喝過雪蓉的女乃的緣故,那天喂女乃之後他就一直吐女乃,還伴有一陣一陣的低燒。雪蓉嚇壞了。
她雖然是個失職的母親,卻也知道,要是孩子一個勁的吐女乃,還伴有低燒,嚴重了會出大事的。
那時候我已經睡下了,雪蓉不敢驚動我。就急忙叫來她的幾個姑嫂,幫忙想想辦法。我大女兒和小女兒也沒自己帶過孩子,能有什麼辦法?都建議她趕緊把孩子送醫。
送醫,送醫,雪蓉當然也想過送醫,可是那天雪下得很大,路上有厚厚的積雪,汽車都開不動啊,最近的診所離家里都有三十多分鐘,要是這麼抱著去,小北就算送到醫院,也該凍壞了。
蓉著急得不得了,她讓謝管家去尋康城回來,家里需要個男人來拿主意啊。
雪蓉等了半天,無助地抱著吐女乃的孩子坐在房間里,站起又坐下,坐下又站起。
她從來沒有像那一刻一樣,感覺自己是那麼得需要丈夫陪在身邊。
她眼巴巴地看向門口,等啊,等啊,還是沒有等到康城。
小北吐女乃的現象越來越嚴重,本來還在啼哭的他,聲音都有點啞了,雪蓉一個勁的掉眼淚。
當時,我大女兒看了眼幫不上什麼忙,就回房去了,是小女兒一直陪在雪蓉的身。
那天夜里,傲兒不知怎麼的,睡得很不安穩。
夜里,傲兒推醒我,忽然說他想要去看看弟弟。
我說天晚了,明天再去吧。他說不行,非要我立即就去。我拗不過他,只好急忙披著衣服,拉著他的小手,穿過院子的積雪,去康城和雪蓉住的」听雨軒「。
我一踏進」听雨軒「,就听見雪蓉的哭聲。
心底一慌,急忙拉著傲兒一路小跑地跑進了院子。」媽,媽。你說怎麼辦?怎麼辦?小北一直吐女乃,還有低燒。媽,小北會不會有事啊,媽?「
一見到我,雪蓉連驚訝都來不及,就淚眼婆娑抱著小北迎上來,眼楮腫的像核桃似的。
天吶,當時小北的哭聲都弱了啊,小臉蛋暗黃暗黃的。
我一看也驚呆了,身體的血液立即從身上褪去,冰涼冰涼的。
我怔愣地抱著小北,好一陣沒有晃過神來。
我這一生,從來沒有過如此害怕的時候。就算年輕時陪著他們爺爺參加游擊戰,差點被鬼子給糟蹋了,我的心里都沒半點的恐懼。
可那一刻,我是真的怕啊,我真的怕小北那小家伙會真的在我懷里斷了氣,我連把他還給雪蓉的力氣都沒有。
我就那樣抱著他,雪蓉和茗兒圍著我,對著小北默默地流眼淚。
是傲兒,是傲兒踩在椅子上,從失魂落魄的我的手里把小北接過去。
他小小的身子抱著小北,將小北豎直抱起靠在肩上,一下,一下地輕拍著小北的後背。小北就那樣」嗝「」嗝「地打著嗝,排出了吸女乃時一起吸入胃里的空氣。
等到小北差不多打完嗝以後,傲兒再把小北放到床上。那時候小北已經不吐女乃了。
我們幾個大人回過神,就看見傲兒趴在床邊,握著小北的小小手,輕輕地說道,」小北,我是哥哥。我是你的傲哥哥。是不是因為吃不到媽媽的女乃,所以難過了,才把女乃給吐出來呢?小北不要難過。有哥哥陪在你身邊,哥哥會一直一直陪在你身邊的。小北有哥哥疼,有女乃女乃疼,有女乃娘疼。小北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所以小北,我的弟弟小北,你一定要好好的。「
那時候,我們已經听不見小北的哭聲了。
雪蓉踉蹌地走過去,顫抖地模了模小北的鼻息,然後忽然發瘋了般地間沖出房門。
我和小女兒茗兒立即追了上去,隔著遠遠的距離,我們就听見雪蓉的哭聲。真真正正的嚎啕大哭,那種撕心裂肺的哭聲,糾得我和茗兒的心都生疼生疼的,仿佛有人在拿刀一刀,一刀地剜你身上的肉一樣。
于是,除夕夜里雪蓉穿著大紅色的衣服趴在雪地里痛哭時的背影,成了我記憶里最鮮明的顏色。」
「不可能啊,小北明明……」
「那是一個母親懺悔的眼淚啊。」
老太太的眼里泛著淚光。
「婆婆她~」
「雪蓉她是在後悔啊,她後悔這麼些年來她從來都沒有盡過母親的責任。竟然連一個五歲的孩子都知道怎麼讓寶寶不要吐女乃,可她,這個兩個孩子的母親不會!傲兒的那句,」小北有哥哥疼,有女乃女乃疼,有女乃娘疼「更是像淬了辣椒水的鞭子一樣一下一下地抽打在她的心窩子上。我們也是後來才知道,原來傲兒之所以知道怎麼處理孩子吐女乃的現象,以及那幾句話,都是平時趴在床邊,看著女乃娘哄弟弟的時候學會的」
顧漫紫的心也抽痛了一下。
小北有哥哥疼,有女乃女乃疼,有女乃娘疼,那麼他自己呢?
只有女乃女乃一個人疼他,他的世界里,就只有女乃女乃嗎?
「那天以後,雪蓉就變了。康城在她最需要的時候沒有陪在他們的身邊,雪蓉對康城是徹底的視為陌生人了。
比較欣慰的轉變是,她變得願意親近孩子,也把傲兒接了回去。
只是傲兒畢竟五年來都沒有在母親的身邊,那五年的隔閡是怎麼沒有辦法減去的。我前面說過,雪蓉是一個不善于表達情感的人,所以盡管她真的對傲兒相當用心,可她卻不知道該如何才能夠消除他們母子兩人的隔閡。
小北身體不好,又不知道該怎麼親近傲兒,以至于雪蓉把幾乎把自己虧欠傲兒的,都補償在了小北的身上。小北是打小就在雪蓉的身邊長大,跟雪蓉親近得很。
在這兩種因素的作用下,不知不覺,雪蓉又冷落了傲兒。沒有爸媽的疼愛,傲兒被迫早熟。
他從三歲那年發高燒以後醒來就不再撒嬌,不再哭泣,不再任性。
別人寒暑假都滿院子的瘋跑,他安安靜靜地坐在房間里看書,寫作業。最多是,在小北能上幼兒園的那會兒,跟小北兩人玩耍玩耍。可以說,在尉遲家,除了小北,傲兒誰也不親近,也沒有人和他親近。
每年,我只有過年的那段時間,才能夠陪陪他,因為我要忙的事情太多太多了。
然後,每一年,我都心驚地發現傲兒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少,他叫我女乃女乃,叫小北叫弟弟。對康城和雪蓉,則是疏離得可以。六歲,六歲那年他就從來沒有叫過康城、雪蓉為爸媽了,都是父親、母親的叫。
看見他大伯和兩位姑姑,也是客套有禮。
六歲,才六歲的年紀,他就顯得這般老成。我有時候常常在想,我到底是錯過了什麼,做錯了什麼才會讓我的孫子在自己家客套得好像個樣子,充滿了疏離和冷漠。好像從雪蓉接他回去之後就開始了,他早熟得讓我們幾個大人看了都心疼,而我這個當女乃女乃的根本無能為力。
後來,我的身體一年不如一年,公司遲早是需要有人接管下去的。我有意培養傲兒,他也沒讓我失望。我這個當女乃女乃的沒給過他什麼,他卻從進入公司的那天起就一直盡心盡力地輔佐我,直到最後獨當一面。每一年家族聚會,傲兒都是我們尉遲直系血親最大的驕傲,他也是我個人最大的驕傲!
可我卻從來沒有想過他開不開心的這個問題,也沒有想過,在他的心里,原來我也是和雪蓉那樣的存在,在他發生事情的時候,是不足以被信任的。以至于三年前發生了那樣的大事,他沒有找我們家的任何一個人幫忙。」
「女乃女乃——」
三年前的大事,指的就是謝婉言的那件事嗎?
「所以……所以當听你說傲兒會對你哄,會為你做飯、洗碗,會對著你大笑,女乃女乃才會一時忍不住……」
「丫頭,不要離開傲兒,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要離開傲兒好嗎?答應女乃女乃。」
老太太緊緊地握住顧漫紫的手。
「女乃女乃,你怎麼會這麼想呢?我是不會……」
顧漫紫想要說,自己從來沒有想過要離開尉遲流氓,老太太卻打斷了她的話,「我那幾個兒子女兒,從小跟我要這要那,可是傲兒和小北兩個人,從小,從小就沒有開口跟我提過什麼。
你說,當傲兒提出要把公司交還給我,他要離開這個家的時候,我這個當女乃女乃的除了統一,還能說什麼?我們尉遲家都耽誤了他28年了啊!我曾經以為這輩子我都要失去他了,他是絕對不可能再回到尉遲家的了。可是現在,出現了一個轉機。它讓我發現,我想要我的孫兒重新回來,不是不可能的。」
「什麼轉機?」
「你。」
「我?」
顧漫紫不明所以地指著自己的鼻尖。她算是哪門子的轉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