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公不作美,這天黃昏開始,原本晴好的天氣,竟毫無預警的下起了綿綿細雨,帶來了秋後的又一場寒流。
墨蘭向來不耐冷,又起得比往日更早些,就覺得背上寒風颼颼的直往上灌,便讓杜鵑翻出件瓖花的小夾襖來穿上了,才覺得暖和了許多,隨便吃了些東西,匆匆的出門去了,卻不是往花田去的。為了寶兒,她就管一回閑事吧。
太守府大喜,在不過巴掌大的西園縣里,也算得上是大事一樁。按照往年的習俗,太守府會在門前的空地上擺出流水席,讓沒有資格進堂恭賀又前來湊熱鬧的閑人鄉里隨取隨用。
所以早早兒的,閑來無事的鄉里男女身著盛裝,或披簑衣或撐油布傘,有的只披了件舊衣在頭上,一堆一堆的聚集于太守府門前,等著熱鬧。
雨雖然不大,卻是淅淅瀝瀝的下個不停,很快的就打濕了地面。太守府門前的青磚,就顯得愈發的黝黑起來,透著莊嚴。來往著忙碌的下人們則十分的小心謹慎,生怕腳下一滑,摔了手上的東西事小,擾亂了主人的喜慶才是大事。
而閑人們的熱情,似乎絲毫沒有被這場突如其來的秋雨影響。一邊無聊的看著丁府下人們穿梭忙碌,一邊就在低聲談笑,竟把這天當作過節一般熱鬧。門前的男女,交頭接耳所談的內容,無非還是太守府這樁無厘頭的婚事。
對于丁梓秋的婚事,丁大人自然十分失望,但是他疼愛丁梓秋的心卻是一刻也不曾變過。而且震怒過後。丁大人思及當年,宋姨娘何嘗不是誤墮風塵?當初的他若是有丁梓秋今日的勇氣,丁梓秋的命運也許就會完全改變。
這樣想著,丁大人心里對丁梓秋的愧疚便又增加了幾分。所以,明知道所有的人,嘴上不說。其實私下里都是把丁府當作笑話來看,丁大人還是堅持要將丁梓秋的婚事辦得風風光光熱熱鬧鬧的。娶妻,一生一次的大事,他不能讓他最愛的兒子在這件事兒上還有所缺憾。
丁夫人知道丁大人的心思,心里再怎麼不樂意都好,同時也是為了丁府的臉面,所以該請的人都請了。該有的禮,一樣也不曾少。
宋姨娘雖然還在病中,可是她這個當娘親的,又怎麼能錯過兒子的婚慶?所以她也早早的起了,特意施了厚厚的脂粉遮擋病容。她沒有操心的資格。只好羨慕的看著大夫人忙里忙外的。她想幫又幫不上忙,象個外人似的被排擠在一邊,心里說不出的難受,鼻子酸酸的,幾欲掉下淚來。
丫頭梅香見著宋姨娘的樣子,知她心里難過,忙強笑著勸道,「姨娘,咱們去瞧瞧三公子吧。這個時辰,該穿戴好了。」
宋姨娘這才強壓下心頭的感傷,點點頭,又正遇上一身盛裝的丁玉竹,便約著一起說笑著往丁梓秋房里去了。
丁梓秋嫌西廂房吵鬧,所以自己單獨的住了一間後院。
梅香輕輕的將小院的拱門推開。映入宋姨娘眼簾的,是一片紅色的海洋。就連丁梓秋門前的翠竹都以紅綢纏繞著,在紅色的掩映下,綠竹比平日看起來更加的挺拔青翠,似乎一同感染了主人的喜慶氣氛。
在門口靜立了一會兒,宋姨娘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少,隱隱的覺得有些不對勁。哪兒不對勁,她一時也說不上來,只是心里暗暗的涌動著不安。她微蹙了眉頭,往院里打量了一番。
是太靜了?
丁梓秋一向不喜歡丫頭服侍,所以平日里侍候茶水,衣著的三個丫頭,這時在門口侍立,不奇怪;房門緊閉,才漆過的大門看上去紅得有些刺眼,似乎是想把里面外面隔成兩個世界似的,難道是這門?越看越怪。
宋姨娘就有些不悅,眼楮仍是盯在門上,微側了臉,吩咐梅香,「去敲門看看,都這個時辰了,怎麼還閉著門?會英做什麼……」
話未說完,宋姨娘一個激靈,忽然知道是哪里讓自己感到不對勁,會英!會英呢?她知道丁梓秋許多年的習慣,除了會英,從不支使別人,哪怕是讓丫頭送個茶水,都得讓會英傳話。所以平日里,只要丁梓秋在家,會英就是這個院里最忙碌的人。這個時候,大家都忙著,他應該更忙才對,人呢?
宋姨娘聲音一緊,面色瞬間變了變,「快去瞧瞧,秋兒可在屋內?」
梅香應了,上前輕輕的叩了叩門,「公子,姨娘來瞧你了。」
屋內半天沒有聲響。
梅香轉頭看了看宋姨娘,稍稍加大了敲門的力度,「三公子,你可穿戴好了?姨娘來瞧你了。」
靜了一會兒,屋內傳出輕輕的咳嗽聲,然後才是一聲「哦。」
宋姨娘這才長舒了口氣,快步走到門前,柔聲道,「秋兒,可準備好了?娘進來咯。」
沒有等到丁梓秋的回答,大概是害羞了吧?宋姨娘沖著梅香笑笑,示意她將門推開。沒見著丁梓秋來迎。
宋姨娘帶著些莫名的表情走近內室,才瞧見一身喜服的丁梓秋,這時她才長長的松了口氣︰還好,沒惹出什麼亂子。
丁梓秋倒是穿戴好了,只是側身面朝里倒在床上,听見她來,不起身相迎,也不回頭來看,只是將頭動了動,似乎是埋得更低。
屋里昏昏暗暗的,沒有半點喜慶的氣氛,與外面的熱鬧明亮形成了極大的反差。
宋姨娘心頭就有些不喜,一邊示意梅香去將窗格子推開些許,自已就去離床前最近的椅子上坐下,丁玉竹站在她的身後,帶著不快的目光打量著床上的丁梓秋。
梅香開了窗,屋里透進一些光亮的同時,也帶進略微顯得有些徹骨的寒意。宋姨娘便不自覺的打了個冷戰。
丁梓秋的後背動了動,仍沒有轉身。
宋姨娘搖了搖頭,無奈的輕嘆口氣,「秋兒啊。你這又是怎麼了?這門親是你自己求來的,大喜的日子,你就不能對娘笑笑。讓娘也跟著高興高興麼,秋兒?」
丁梓秋的肩頭抖動了幾下,吸了吸鼻子,沒應。
宋姨娘自覺受到了冷落,幾日的郁悶和委屈便翻江倒海而來,卻又恐哭紅了眼楮難堪,只能微仰著臉。強忍住眼眶里打著轉兒的淚水,哽咽著再說不出話來。
丁玉竹卻是再忍不住,一個箭步沖到床前前,伸手就去拽他,「你給我起來!自已要死要活求來的……」
丁玉竹的話還未說完。丁梓秋卻是掙月兌了她的手,一翻身子滾落床下,邊磕頭邊向宋姨娘爬過來,說話帶著哭腔,「姨,姨娘,奴,奴才該死。」
說話的,竟是作新郎打扮的會英!
宋姨娘驚得張了嘴半天合不攏。難怪會英不見了,根本是丁梓秋不見了!
宋姨娘眼前一黑,人就向後倒去。梅香手快,趕忙扶住,丁玉竹愕了片刻,趕忙來替宋姨娘又揉背又掐人中的。替宋姨娘順了這口氣,宋姨娘才醒轉,緩緩的睜開眼楮。忽的捶胸大哭,「真是個畜生啊!我這是造了什麼孽啊,這是要逼死我麼?」
會英不敢出聲,只得伏地瑟瑟的抖個不停。
丁玉竹見狀,氣不打一處來,上前對著會英恨恨的就是一腳,「你個該死的蠢奴才,竟合著哥哥做出這等事來,真該打死了扔出去!」
會英大哭,「不能怪我啊!我求了公子說不行的,公子要打我……」
「行了,」宋姨娘收住淚,倚在梅香身上,一臉絕望的看著會英,有氣無力的說道,「說吧,你公子去哪兒了,又做什麼去了?」
會英趴在地上不敢起身,不住的搖頭,哭道,「我不知道,真不知道啊,早上起來,公子硬逼著我穿上這身,自己出去,只說一定準時回來,讓我好好呆著。」
丁玉竹氣極,上前又是一腳,將會英踹翻在地,又要大罵,被宋姨娘止住。
宋姨娘搖搖晃晃站了起來,沖丁玉竹揮揮手,「罷了,罷了,一個奴才,你打他作甚?都是我不好,生養了這麼個東西,咱們走吧,他要是再弄點什麼事兒讓大人難堪,我,我就一頭撞死了向大人謝罪!我,我真枉為人母,教子無方……」
丁玉竹慌了神,緊緊攙住宋姨娘,「娘……」
宋姨娘輕拍拍她的手,苦笑,「娘也就是一說。走吧,回屋替娘補補妝,別讓你爹瞧出什麼來。這些日子,真夠讓他難的。」
說完,宋姨娘又轉頭對會英道,「起來吧,公子讓你裝,你就裝吧,別露出什麼破綻來,「嘆了口氣,宋姨娘才又嘆道,」他說會回來,咱就等著吧!」
說罷,宋姨娘抹干淚,故作一臉平靜的讓丁玉竹和梅香一左一右的攙著出了門。臨走的時候,還吩咐門口的丫頭,只說公子要歇會兒,沒事不讓打攪。
外面己經賓朋滿座。
畢竟是太守府,來人不管懷著什麼樣的心情都好,臉上還是帶著笑,嘴上還是說著恭喜,口不對心的夸著天賜良緣,倒是把喜慶的氣氛鬧了個十足十。
宋姨娘靜坐在偏廳的角落,離前來恭賀的女眷稍遠些,帷幔投下的陰影恰恰將她整個罩住,便也能將她臉上的緊張掩蓋少許。在這家里,她本是個不受關注的存在,只是今日丁梓秋的關系,帶著眼光來與她談笑的人才多了起來。
若是平日,看著這些自侍為貴婦的女人裝作熟絡的同時投來鄙夷的目光,她又得暗自傷懷好一陣子,可今天她卻顧不上這些。臉上帶著拘謹的笑,將耳朵豎得直直的,仔細的听著外面大堂傳來的聲音。
雖然听得不甚真切,但大堂里突如其來的一陣哄笑,讓宋姨娘驚得臉色發白,竟渾身顫抖了起來。(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