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聲,所有人都驚了一聲汗,尤其是秦夫人。
老人拄著拐杖,身板卻挺直昂然,站在門邊不動分毫。
因為是背對著的,安雅循著那熟悉的聲音詫異的扭過頭,瞳孔瞬間一縮︰「你……你不是剛剛……」
她腦門一驚,一剎那回過神智來,難不成這老人就是……
安雅的驚訝和詫異沒有持續多久,就被解惑了。
「爸!」身側傳來簡練的叫聲,不卑不亢,也沒有多大的情緒,但隱約可見幾分恭謹的味兒。
從她進門以來一直保持沉默,任由秦夫人冷嘲熱諷的韓惠伊終于做出了動作。
她站起身,繞過椅子︰「發生什麼事兒了嗎?怎麼去了那麼久!?」
她走到門口,很自然的伸出手想攙住老人。
卻見老人冷凝眉目,既不伸手也不動作,仿佛腳跟被大門的地板黏住了,讓從來都高高在上,商場上人人聞聲懼怕,蜂擁巴結的女強人韓惠伊首度出現了吃癟的一幕。
她的手僵在半空,眾人分明能聞出了那股子能將空氣都冷凍的寒流,卻被韓惠伊像個沒事人似的化解了。
化著精細淡妝的面孔上甚至沒有一絲尷尬窘迫的跡象,仿佛在這樣的情況下訓練了無數回,她鎮定的收回手,那從來不屑笑的嘴角竟揚起了一抹極細微的動作,很淡,卻讓人看的真真切切︰「爸,菜要涼了,大伙兒都等著呢,您還是先入座吧。」
寒風過境,仍舊是一片緘默。
坐在席上的秦夫人早已經是滿頭大汗了,楚太爺她這輩子也沒見過幾回,自然模不出是什麼脾性,她只不過氣不過數落了安雅幾句,也不知道自個是哪句話說錯了,惹的他來勁兒,讓大伙一同遭起罪來了。
零零碎碎的目光轉到秦夫人身上,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不會真要她自動離席吧?
要真做出這麼難堪的事兒,她這輩子都沒法在瑜江市抬頭了。
韓惠伊這個在爾虞我詐,刀光劍影的商場上走過來的人,也沒有辦法緩解這僵持的局面。
作了幾十年的兒媳婦,這個公公是什麼脾氣,外人不知道,她可比誰都清楚,基本時候,都跟聖誕老公公似的,和善慈祥,能過去的再大的事兒他都絕對不為難,干脆利索著呢,不能過去的事兒,你就是芝麻綠豆大,他都能把你活活耗死,一分折扣都不給打。
接收著秦夫人投過來快要哭出來的求助目光,韓惠伊擰著眉頭,畢竟在座都是些有頭有臉的人,也不好做的太難看,她轉頭,帶了絲懇求的意味兒好聲好氣喚了聲︰「爸!」
老人目不斜視,沒有邁動腳步,卻伸出了手,不過不是遞給韓惠伊,而是沖著一臉懵然的安雅。
這動作,即使惹人驚訝眼紅,但這刻,可沒人再敢說分毫,甚至都在暗里狠狠松了口氣。
「妞兒,爺爺叫你呢,去!」楚帆好笑的捏了捏安雅發傻的小臉蛋。
安雅怔了會兒,立刻反應了過來,她不是沒感受到現場冷凍的氛圍,只是一時難以消化剛剛還是廁所邊被人欺凌無依無靠的老大爺轉眼轉變成那個威嚴高大只能用來仰望的楚老太爺的這份震撼。
安雅站起身,還是有些恍恍惚惚,沖著楚太爺伸出的手走了過去。
挽上去的一瞬間,楚太爺前一刻還雷電交加的臉色瞬間春光明媚︰「小丫頭,想不到這麼快就見面了。」
安雅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頭,想到剛剛自個還奮勇無敵的助人,人家堂堂大司令,率領過千軍萬馬,哪里需要她這個小丫頭片子的幫忙。
瞧著她單純的小動作,老人爽朗的哈哈大笑,拍了拍她手臂,就邁著步子往主位過去。
身後的韓惠伊目光微縮,閃過一絲微乎其微的龜裂。
扶著老人坐上主位,安雅自然掉頭走回自個的位子上。
「等等!」
所有人都轉頭看著楚太爺,目光如炬,耳朵豎立,小心翼翼的伺候著。
「小丫頭,你坐我邊上。」
現場的人,幾乎都黑了臉。
安雅有些躊躇的攪著手,她再不自知,也明白這樣的場合多不合適,韓惠伊是大兒媳又是長輩坐主位邊上理所應當,那接下來還有韓秦兩家的長輩,再不濟也還有楚帆這個晚輩,怎麼也輪不上她坐吧。
迫于無奈,她朝著楚帆投去求助的一眼,卻被楚太爺逮個正著,他了然的大笑︰「哈哈,原來你個小丫頭是舍不得這野小子啊,也行,楚帆你也坐邊上來。」
這……安雅徹底懵了。
倒是楚帆鎮定無比的起身,讓服務員在主位邊上多加了兩把椅子,硬是把為了討好楚太爺而貼上來的韓秦兩家長輩給擠了下去。
所有人都戰戰兢兢的,經過這麼一波可沒人再敢多說一句安雅的不是,生怕一個字惹得楚太爺不爽,他們就都跟臘肉似的掛在冷風中甩了。
中途楚太爺被安雅逗的笑了,心情不錯了,他們才敢插進來一兩句調節氣氛,純屬證明他們也來過,一整頓飯下來,他們倒全成了楚太爺和安雅的配角了。
事情朝著非正常的方向發展,所有人都不可置信,一向威嚴強勢的楚老太爺第一面竟對這個女人出奇的喜歡。
各人各懷心思,一人一個味兒。
「小丫頭,再過一禮拜就是我老頭子大壽,你跟楚帆這小子一塊兒來京都給我老頭子也添點喜。」
這話說的……可不是已經把安雅直接升級為孫媳婦兒看待了麼。
顫抖、戰栗,不可置信掛在每個人臉上,這一句話就直接將一只小麻雀給提攜上鳳凰的位置來了?
這麼明顯的隱含之意傻子都听的出來。
「爸,這不好吧!」韓惠伊隱忍了這麼久,終于還是按捺不住了。
公公的大壽,來的全是政商名流,要讓童安雅這女人登門入室,就等于向全天下宣告了她就是楚家的人了,她的臉往哪擺,她楚家的顏面往哪擺!?她盤算好的所有計劃全部泡湯!
「怎麼不好了,我覺得就很好,以往所有事兒我都沒有過問了,就這麼點小事兒你也覺得不好,你這是要讓我好好的一次大壽也過的不安生嗎?」
韓惠伊抿了抿唇,眼風掃過無辜的安雅,心頭鼓搗的實在厲害,覺得有些事再不直接一點兒,真的就阻止不了了︰「爸,我不是這個意思,你也知道,那天範首長也在,我們不如就這個機會跟他們直接商定了楚帆和範千金的婚事了,範家那女兒清秀可人也懂事乖巧,難能可貴的是她對楚帆也是一心一意的,最重要的是她配的上我們楚家,你也見過的,上回也沒啥意見不是,這要讓楚帆帶童小姐上您的壽宴,這不是給範家難堪麼?」
那句配的上楚家韓惠伊咬的格外清晰,甚至刻意瞟向了安雅。
針扎的感覺讓安雅的心口像被一大群蜜蜂蟄過似的,感覺自個此刻就像是被扒光了在眾人的眼皮底下,難堪極了。
她在桌子底下攥緊了小拳頭,卻掩蓋不了眼底那一片濃郁的受傷。
楚太爺瞟了眼身側的小丫頭,眉心皺成了一個川字,家里的大事小事他早就不大管了,幾個兒女也成天在外頭忙的天昏地暗,所以全由大兒媳婦兒掌事兒,雖然她處事嚴苛了點,但至少也是規規矩矩,處理的很體面,也閑了他不少事兒。
自從大孫子過世之後,雖然直接原因是大媳婦兒的偏激造成的,他痛心不已卻沒有責怪任何人,甚至在斂葬了大孫子之後便強行下了禁令不準提及一字,從此之後,幾乎所有人都忘記了楚家還有一個過世的孫子。
他作為一個大家長,承載的必須比任何人都多,卻不能袒露人前,只有他自己知道,每每想起那個懂事斯文的大孫子,他都心痛如絞。
大兒媳是什麼心理,他當然清楚,但往日的悲劇歷歷在目,一次就夠了,他不能再讓另一個愛孫重蹈覆轍,何況這丫頭他親眼所見,親耳所听,憑著幾十年看人的經驗,他非常肯定,這個小丫頭是個單純善良的好姑娘,那樣的人品,絕對配的上楚家。
「我是沒啥意見,但也沒啥喜歡。」楚太爺目光低沉,斂聲說道︰「能不能進楚家的門不是你我說了算,我讓他們年輕人自個選。」
韓惠伊冷冷抽了口氣,從來都不管事兒的公公強勢卡進這件事兒,她還有選擇的余地嗎?
「爸!」韓惠伊還想說什麼,卻被楚太爺抬手打斷︰「我不想好好的一頓飯都吃的不愉快。」
她艱澀的吞下了所有卷在舌頭上的話,冷冷瞥向安雅,各種情緒交雜,像把淬冰的利劍直沖她門面而來。
無辜卡在中間的安雅像被拉扯著的橡皮泥,捏來揉去,早就坐立不安的她因為韓惠伊針扎似的眼神兒終于忍不住了,她推開座位,尷尬的說道︰「不好意思,我上個洗手間。」
她起身,才剛出了門,就用飛跑的沖進廁所。
鏡子中倒映出一張清麗卻異常蒼白的小臉,看著看著,那片清晰的鏡子上竟朦朧起來,閃出那一張張嘲諷的臉,鄙夷的面孔和冰冷的言語交織成一片天網,從頭到腳籠住了她。
她打開水龍頭,拼命往臉上撲冷水,冰到沁骨的冷水直沖鼻腔,太過猛烈的動作讓她狼狽的嗆了一聲,接著便不受控制的咳喘起來。
胃口沒來由的一陣緊縮,她按著月復部,疼的冷汗直冒,水滴混著汗水,忽冷忽熱,她撐著流理台,突然覺得身子像被抽了骨頭,軟的快要站不住了。
她喘著粗氣,靠著牆撐到洗手間門口,卻听到背後傳來呼叫,熟悉熱切,卻又滲著幾分莫名其妙的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