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際灰蒙蒙的,陰沉的像是隨時就要壓下來,將人碾個粉碎。
醫院門口的行人就好似電影里的快播鏡頭,匆忙來往,一波又一波。
偶有幾個匆忙的腳步會稍稍停留片刻,往醫院門口的瓷磚大柱子下投去寥寥幾眼,然後同情的搖搖頭離開。
這個地方的生離死別太常見了,人性在這里早已麻木。
冰冷的白色瓷磚瓖嵌而成的粗壯柱子下,蹲著嬌小蜷縮的身影,兩眼呆滯,瞳孔無神。
「對不起,我們已經盡力了,病人送過來的時候,就已經沒有生命跡象了,請節哀。」
冰冷機械毫無感情的的公式化聲音隔著脆弱的耳膜,狠狠撞擊著她的腦門,她的心髒,所有感官像在瞬間失去了知覺,說不出也听不見。
她在手術室門口站不住滑到了地上,卻面無表情推拒了所有人的攙扶,直到人流散盡,她顫巍巍的站起身,抖著發麻的雙腿走到醫院門口。
天空不知道什麼時候飄起了毛毛細雨,深秋的雨格外的蕭涼,冰冰的,像能滲進骨髓似的冷,斜風而過,拍打在她僵硬的身軀上。
天際還是很暗,黑壓壓的像張扯不開的網,來往的行人因為這源源不斷的細雨全都裹緊身上的衣服匆匆離開,門口死寂般的靜,正如醫院的過道,冰冷的沒有一絲生氣。
蒼白的小臉緩緩抬起,呆滯的瞳孔中映出懸空而下那如細毛似的雨水,扎的人澀澀的,她睜著眼,卻感覺不到痛感,突地她揚起唇角,低低的笑了。
*
「董事長,童小姐想見你。」助理推門而進,詢問辦公桌後那面色冷然的女人。
韓惠伊眉尖輕挑,手中奮筆疾書的金色鋼筆微一停頓,她沒有抬頭,平靜的說道︰「請她進來。」
厚重的辦公室大門被助理推開,他禮貌的將安雅帶進,然後妥善的關好,韓惠伊依舊沒有抬頭,忙著手上的事兒,淡淡的提醒了一句︰「先坐,等我一分鐘。」
「我要那一百萬!」
‘嘶……’手下的紙被尖銳的鋼筆頂端生生劃出了一道裂口,韓惠伊停下動作,終于抬起頭來。
瞧著眼前蒼白的女人,她有些微愕,卻很快隱入眼底。
「你確定!?」冷靜的她,首度以為自個出現了幻听。
她百般施壓都沒有叫這女人動搖,如今就連公公都已經默認了他們的關系,連她也束手無策,按理說這女人已經成功了,而她卻選在這個時候出乎意料的退步?
太過訝異導致她一瞬不瞬的盯著眼前似乎不同以往的女人,又說不上哪里不同,尤其是那雙眼,瞧不出分毫神采。
「我要那一百萬!」她像個木訥的機器人,又將進來的話重復了一遍。
韓惠伊總算反應過來,她冷嗤一聲︰「你堅持了那麼久,現在這麼做不覺得可笑?」
對,她承認她有些看不通這個女人了。
安雅微垂的腦袋下發出一聲低低的冷笑,她用很輕的口氣開口︰「這不就是你想要的嗎?拿了錢,我就離開楚帆,這輩子都不會在見他。」
「童安雅,你知道自己再說什麼嗎?」鬼使神差的,她的輕易放棄竟讓她有幾分氣惱,她的口氣有些急,說完連自己都楞了。
而杵在跟前的安雅卻像是什麼也沒有听到似的,冷冰冰的開口︰「我不愛他了,霸道自私又不信任我,跟他在一起我很累,我想過自己的生活,拿了錢我就走。」
韓惠伊拍下手中的鋼筆,黑眸中有絲火光在跳動,她深喘了兩口氣,才平靜開口︰「好,如果你後悔……」
「我不會後悔,我可以寫下保證書。」她打斷韓惠伊的話,目光呆滯,冷漠的像是沒有感情的木偶,從骨頭里透出冰冷。
韓惠伊咽下莫名的情緒,從抽屜里掏出支票本,迅速寫上數字。
安雅也不墨跡,轉道拿起茶幾上的紙筆,三兩下就寫好了保證書,並拿了印泥,果斷的親手按上了手印,期間,她沒有一絲停頓,更沒有一絲不舍的情緒。
拿了支票,她轉身,一個字也沒有,如來時平靜的離開。
身後,韓惠伊盯著眼前的保證書,久久不能回神。
*
外頭的雨依舊在下,纏纏綿綿,像是永遠都不會停了,安雅淡漠的拒絕了助理的接送和雨傘,獨自跨出帝都酒店的辦公大廈。
她捏緊了手里的支票,獨自一人像是孤魂野鬼游蕩在大街上,街上的行人很少,偶有幾個也是匆匆忙忙裹緊身上的衣服,撐著雨傘快步疾走。
中途幾次,她走到馬路中間,差點被幾輛飛馳而過的汽車撞飛,在無休止的謾罵聲中,她依舊像個木偶人平靜的走過去,六神無主的飄在雨水中。
回到了案發現場,她蹲在人行道上,看著那原本滿溢的血跡早已不見,不知道是雨水沖掉了還是警察處理了。
原地,一個人也沒有,靜的像是什麼也沒發生過。
她抱著自己,低低的哭,越哭越高,越哭越大,冰冷的雨水打在身上,浸透了她一身,卻比不上心頭的寒涼。
一切,都結束了!
真的,徹底結束了!
眼前一片白花,細如毛針的細雨源源不斷的侵入,她累了,真的好累,跌入黑暗前,她依稀看到了一張溢滿焦急的俊顏,結實的雙臂緊緊的抱住了她。
*
消毒藥水的刺鼻味在鼻尖消散不去,安雅睜開眼的瞬間,看到的是一片通體的白,她目光茫然,知道這里是醫院,卻想不起自己怎麼了。
「你終于醒了!」身側傳來男人欣喜的聲音。
她呆滯的轉過頭,看到的是一張不算陌生的俊臉。
「是你。」她靜靜的說。
「是我!」他開心的回。
「我沒有想到第二次遇見你還是這樣的場景下,下雨,你跌在地上,然後我接住你,你說,這是不是我們的緣分!?」他半開玩笑的說道。
其實這次他接到通知,趕著去T市辦公的,可是在趕去機場的途中,卻再度讓他見到了這個在夢里都出現無數回的女人。
她哭的歇斯底里,脆弱的模樣瞬間揪住了他所有心智,比上回見到更讓人心疼,到底是遭遇了什麼樣的事兒,才讓如此嬌弱的一個女孩子三番兩次的失控,幾乎沒有多做思考,也顧慮不了會不會趕不上飛機,他隨手便將車停在了邊上,迎上他的卻是她昏厥的脆弱模樣。
第二次接住她,比上回更加憔悴更加不堪,輕的仿佛沒有重量,他抱起她,飛奔醫院。
「謝謝!」對他的玩笑,安雅並沒有心情配合,她禮貌的致謝,便想起身離開。
醫院,是她最不願意待的地方,就在幾個小時前,她親眼看著爸爸被蓋上冰冷的白布。
想到這,就如同有千蟲萬蟻,咬的她五內俱痛。
可腳還沒落地,就被男人輕松的壓住了︰「你最好乖乖躺著不要動,身體本來就虛,下雨天還不知道撐把傘,你知道再晚一會兒情況會有多嚴重嗎?」
「我的事兒不用你管,請放手!」她已經無力再欠任何人人情了。
「你這個女人,真是太倔強了,不見棺材不落淚,你老公電話呢,我立刻打電話叫他過來!」
說這話,俞昊是既氣自己,更氣這女人的男人,這麼柔弱的女人居然不知道好好放家里疼著,還讓她一個人走在陰雨連連的冷風下,差點釀成大禍,這男人該拖去千刀萬剮。
他不知道的是,自個的想法酸的都能釀醋了,他心悸不已的女人,能擁有她的男人卻不懂珍惜,簡直讓他又氣又恨!
而听到老公兩字的安雅,一臉懵然的扭頭,茫然的問︰「老公!?」
「難道是男朋友!?」俞昊比她更茫然。
「男朋友?」安雅還是茫然,是啊,現在才想起來,她和楚帆的關系從來都沒有正式確認過,男朋友,也不算吧。
瞧著安雅失魂落魄的表情,俞昊心里多少有點底了,也許,她的難以啟齒就是她三番兩次失控的原因,也許,真的有那麼一個男人,將她傷的遍體鱗傷了。
但是,這一點兒也不影響他對她的心情,甚至涌上心頭的卻是更多的疼惜,或許,這次,正是老天給他的警示,錯過一次,在他遍尋不到她的時候又出現在他的生命里,不就是讓她放下所有不愉快的過去,讓他守護她。
俞昊正了正臉色,對著安雅蒼白的面色一本正經的開口︰「小姐,再做一次自我介紹,我叫俞昊,請問你的名字?」
安雅看著他,半天都沒有吱聲,男人的神情很認真,看著她的模樣更是小心翼翼,她抿了抿唇,低聲開口︰「童安雅!」
前一刻還繃緊的面色瞬間松了下來,俞昊呼了口氣,臉上有著笑意,仿佛知道了一件多麼高興的事兒。
「如果你問完了,我想出院了。」
「現在還不能出院,你身體會吃不消。」
「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知道。」知道他是好意,她刻意拒絕。
「那我讓你家人來接你。」他退後一步,見識了她的堅持和倔強,折中開口。
她突然停下所有動作,怔怔的望著他,漆黑的瞳孔中有著他從未見過的絕望︰「我沒有家人,死了!」
俞昊愕然,怔愣間,病房門被推了進來,穿白大褂的醫生拿著病歷表,瞥了床上的安雅一眼,就知道她企圖離開的念頭,他冷淡的開口︰「病人體虛,要留院觀察幾天,現在還不能出院。」
他從手底下抽出另外一張病歷表,面無表情的說︰「目前看來,胎兒情況還算穩定,但母體情況不太樂觀,八周孕期胎兒不穩定,很容易滑胎,多注意休息,還有不能再受涼!」
醫生意有所指的說道,說完便放下手中的病歷本,轉身離開了。
八周孕期!?
安雅如遭電擊,瞬間懵住了,八周,算算日子,正是那次她喝了韓思芸的怪藥從韓家回來,她和楚帆第一次歡愛的時候。
為什麼會這樣,在她準備徹底放手的時候卻突然給她一個致命打擊,這個孩子她還能要嗎?
縴白的素手下意識的撫上平坦的肚子,那里面有她和楚帆的結晶。
「我以為你知道!」俞昊也一頭霧水,看她的模樣,儼然就不知道自個已是準媽媽的事實。
「俞昊,我能請你幫個忙嗎?」她開口,目光茫然的望著床沿上的某一點,聲音低低的,卻透著淒然。
「你說!」
「我想打掉這個孩子,然後離開瑜江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