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陰匆匆從指縫中溜走,一眨眼,夏家的幾位姑娘在醉月閣足不出戶的呆了二月有余。
都是各宅各院的千金寶貝,被迫住在一起,摩擦在所難免。
幾個性格溫馴的姑娘,如夏茗、夏萱,長久的相處交往變的比以前密切多了;性子暴躁的姑娘,如夏茉、夏葶,關系非但沒有比從前好,反而在日漸的摩擦中愈來愈劍拔弩張。
當然這些都只是私底下拌個嘴,甩個臉色,明面上大家礙著華姑姑的面子還是要和和氣氣。
夏萱有時恍恍惚惚覺得,華姑姑把這醉月閣變成了一個小小的戰場,雖然不至于硝煙彌漫,還稱得上刀光劍影。
這一個月,華姑姑也徹底與大家相熟。撇開最開始的嚴厲告誡,華姑姑其實是一個非常溫柔端莊的人,說話輕柔慢語,臉上總掛著淡淡的笑意,對待任何人都禮貌有加,教導她們不厭其煩,平日閑來還會親自去廚房教給她們炖個湯補補身子。
偶爾犯了錯,她也會用戒尺打手心,輕輕幾下,以示懲戒。
剛柔並濟在管理下,她取得了大家的尊敬。
夏茉與夏葶就像兩匹烈馬,自然不會輕易被馴服,不過她們的潑辣勁在華姑姑這踫了軟釘子。華姑姑對于她們時而的囂張行為總是無視,想鬧騰也鬧騰不起來。
每日的生活循規蹈矩,早晨是讀書時間,書籍的選擇各人不同,華姑姑只在看不懂時做提點。
夏萱挑了幾本詩集細心研讀,她本就好讀詩書,讀起來津津有味;其他幾人就沒那麼安分了,看上一會就呵欠連天,讀書本就不是女子必修的功課,把女則、女訓背了一遍也就差不多了。
華姑姑也不管她們偷懶,用她的話來說︰「禮儀教養我管教你們,看書我不干涉。女子多讀書是好事,少讀書也是好事。」
她雖不管,見著夏萱好讀書,捧了不少書給夏萱。
華姑姑給的書籍射獵甚廣,天文地理、藥理醫學、五行遁術、國家歷史……讓夏萱一一讀了,然後背給她听。
若是熟悉的知識也罷,這些書籍中有許多冷門的東西,讀起來拗口,意思理解也不太清楚,勉強背誦,更是艱難。夏萱只有硬著頭皮上,踫到不懂的一點一滴問華姑姑,慢慢理解一本書。
開始背的磕磕巴巴,一本書要費上好幾日功夫才能背上來,還四處錯漏,華姑姑也不責怪她,只要有一丁點錯誤,就讓她明天再來,往往一本書背個五六日還不好。她面子上掛不住,夜里偷偷挑燈夜讀,一遍一遍翻閱書本,查閱詞典,逐漸也能倒背如流。背一本書的時間也越來越短,時日一久,博聞強記的能力強了很多。
午膳過後要午休,隨後是嚴格的禮儀規訓。
華姑姑自制了幾塊長短適宜的木板背在姑娘們背上,無論何時都不能弓腰哈背,保持女性的禮儀和姿態。開始大家都是叫苦不迭,漸漸互相發現走路的姿勢變得好看了,挺拔俊秀的姿態與以前大不一樣,個個心里偷著樂。
從走路、到談笑、舉止,不經意之間,每個人都在悄無聲息的改變自己。
今次的訓練是奉茶之儀,華姑姑將一副精妙的茶具擺在桌上,大家都伸長了脖子去看,咦,這不是茶杯。
一溜兒的梅花淺口瓷碗擺在雕花白玉托盤上,盛著烏黑的墨水,在日光下閃閃發光。
華姑姑回身來,眾人立馬端正站好,華姑姑板起臉,道︰「夏葶未到?」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做聲。
夏茉眼里一抹肆意的笑意,華姑姑目光掃來,慌忙收正神色。
夏萱把這一幕看在眼里,忽然想起數月前夏茉說要給夏葶下點巴豆,這麼久她都忘了這回事,難道就在今天?
「看來六姑娘是想抄三字經了。」華姑姑沒有在這件事上過多追究。
「奉茶最忌諱茶水灑落,奉茶之時,雙手端茶,從客人的左後側奉上,茶水絕不能灑落。這幾碗墨汁是我為你們準備的道具,你們今天要流暢的完成一整套動作。」
幾人跟著華姑姑示範的模樣做著,簡簡單單的一套動作,做起來很難。小小的淺口碗,幅度稍大些墨水就灑落在玉盤上,白玉、墨汁,一點一滴的灑落都逃不掉華姑姑的眼楮,還要做到姿態優雅,簡直要了命。
就那麼幾個動作,練上幾十遍手酸了,白玉盤上的墨汁愈來愈多,只能去清洗了重頭再來。
一桶清水很快變得烏黑,僕人又換上一桶。
夏萱年紀小,臂彎力量不夠,托著茶盤手臂吃力不說,腳也難穩住,走幾步茶水就搖搖曳曳灑在盤上。
她抿著薄薄的唇,小小的臉緊緊繃了起來,明亮的眸子里泛著堅定的光芒,汗珠子一滴滴滑到鼻尖。
她就不信她練不好這一套動作!
練了大半個時辰,其余人吃不消,都坐下來休息,只有夏萱依舊蹙著眉頭操練著。
一遍、又一遍……
不是她要跟自己過不去,而是這簡單的一件事勾起了她心痛的回憶。還記得她第一夜侍奉君王,深得陛下喜愛,次日高高興興按規矩去給太後娘娘、皇後娘娘奉茶,結果就因為灑了幾滴茶水,被滿堂的妃嬪們恥笑為「不知禮儀」。更甚者直說她爹娘沒教好,氣得她眼淚在眼眶里打轉,又不能辯解。
夏茗見她辛苦,勸道︰「九妹,來休息會,你背後都被汗打濕了!」
夏萱搖搖頭,勉力一笑,仍是循規蹈矩的操練。
烈日在頭頂上晃晃悠悠,汗水見證了她的努力。
沒有誰會天生優雅端莊,舉止得體,都是一點一滴苦練,別人可以,夏家的女兒也可以。
華姑姑坐在陰涼處搖著小扇,不緊不慢飲著茶,余光淡淡注視著夏萱。
一抹異樣的情緒在她眼中纏繞。
「華姑姑,我可以了,您看!」夏萱忽然發現連續三次一整套動作都不會再將茶水灑落,高興的叫了一聲,興沖沖端了一盞茶奉到華姑姑面前。
流暢的一套動作,好的讓人驚訝。姑娘幾個全擁了上來,不可置信的「哇——」了一聲。
夏萱淺淺一笑,露出些許驕傲的神情。
「很不錯,一點墨汁也沒灑出來。」華姑姑微笑著點點頭,卻又從袖中拿出一塊手掌大的玉虎,抓起夏萱的右臂,紅繩繞幾圈束緊,將沉沉的玉虎懸掛在她的手臂上。
「僅此一塊,送給你。繼續吧。」
夏萱愣了愣,道了一聲是,又回去練習。
手臂上懸掛著金虎,像是又回到了最開始練習的時候,稍微動一動墨汁就往外灑。
其他姑娘看到夏萱這麼努力,做姐姐的也坐不住了,紛紛站起來練習。
姐妹們在烈日下站成一排,一致的動作,同樣不屈的神情,華姑姑微微抿唇,眼角露出一絲笑意。
「華姑姑,不好了,不好了,六姑娘……六姑娘她……」
婢女春菊忽然驚慌失措的跑來,腿腳一軟就在華姑姑面前跪下,眼里淚水漣漣。
大家不知何故,紛紛放下手中的茶具,一齊湊了上去,夏茉臉上勾起一絲笑,對著夏茹調皮的咋了眨眼。
夏萱心道大事不好,春菊慌張成這個樣子,莫非是夏葶出了大事?!
春菊磕磕巴巴說著夏葶的情況,渾身又是發抖又是流汗,她緊張的話都說不清楚,半天大家都沒听明白。華姑姑索性起身往夏葶房間走去,一邊讓春菊慢慢說。
好半天才听明白了事情的始末。早晨夏葶和她們一起念了書,午膳過後午睡,突然說肚子疼。春菊要去找大夫,夏葶又不願意,說忍忍就過去了,這一忍就是幾個時辰,後來痛的死去活來受不了,才趕緊讓春菊去找大夫,結果春菊還沒出門,就發現夏葶已經暈了過去,把小丫鬟嚇的六神無主。
華姑姑非常鎮定︰「大夫請了嗎?」
「已經請了,大夫馬上就來,六姑娘臉色好難看,我怕……」
春菊說著又哭起來,姑娘幾個跟在華姑姑身後,都不約而同變了變臉。
夏茉方才得意的表情一掃而光,變得一團死灰,她緊張的拽著夏萱的衣角,緊緊咬住了唇角。
夏萱拍拍她的手背,示意她放松,眾人一並到了夏葶的屋子。
屋子里飄蕩著一種怪異的氣味,夏萱仔細聞了聞,又聞不出是個什麼味。華姑姑讓她們幾人在邊上等著,自己到床邊去看。夏葶直挺挺的躺在床上,手無意識的捂著月復部,臉上沒有一丁點的血色,華姑姑探手模她的額頭,她的額頭滾燙,渾身卻冰冷,唇色暗黑,竟似中毒了一般。
夏茉偷偷模模伸長脖子瞧了一眼,見著夏葶半死的樣子,腳一軟,險些沒癱倒下去。
華姑姑又探向夏葶頸部的脈搏,松口氣,用力按下夏葶的人中。
夏葶微微撐開眼簾,喚了一聲「姑姑」,又閉上眼,眼角的淚滾了下來,嘴里發出微弱的申吟。
華姑姑握著她的手低聲安慰道︰「六姑娘莫怕,大夫馬上來了。」
很快府上的大夫趕來,同時聞訊的彭氏和三姨娘也一並如火如荼的趕來,頓時小小的閣子里塞滿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