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她的眼淚，辰七似乎也愣了一愣，靜靜的望著她，半晌沒有說話。
時間似乎在這一刻靜止下來，只有少女嚶嚶的哭泣聲在林子中低低徘徊，壓抑而沉重。
許久，辰七轉開臉，警惕的打量著周圍︰「我們得趕緊離開這個地方，血腥味太重，容易引來獸類。」
他月兌下自己的狐皮披風，以匕首劃開，撕下一塊皮毛咬在嘴里，又挽起左手的長袖，背過身去。
夏萱知道他是不願意讓她看到他的傷口，也就閉上了眼。
待他回過身來，手臂粗已做了個簡易包扎，只是一片嫣紅的血跡透露了他的傷口。他若無其事道︰「走吧。」
「哦、哦。」木訥的洛卿被動地听從著他的指令，連忙去另一邊把兩匹馬牽來。
辰七翻身上馬，沖眼淚還在眼眶里打轉的夏萱伸出手，微微勾起唇角︰「喂，現在才來害怕，遲了點吧？」
他輕松的表情和語態總算讓她好受了些，抬袖拭去淚水，握緊他的手，騎上馬。
辰七並未急著走，他轉而對洛卿道︰「洛少爺，能答應我不把這事說出去麼？」
洛卿呃了一聲︰「我可以不說，可是——這事瞞不住的吧？」
辰七道︰「你不說就行。硬是有人問，就說我們遇上了一條野狗。不會有人在意的，小事情。」
返回的路上他們遇到前來尋他們的隊伍，因為他們的走失，那些人已尋了好久。
辰七和夏萱身上的血跡斑斑把那些人嚇得夠嗆，辰七反而笑著安慰他們，只說在林子里踫到了野狗，也沒細說。
匆匆忙忙回了夏府的馬車，二姨娘早已等的心急如焚，見兩人平安回來，松了口氣，沒有多問，當即打道回府。
二姨娘把丫頭幾個都捻去了另一輛馬車，只剩夏萱、辰七、雲弦坐在一塊，張口就斥責辰七魯莽，把夏萱帶的不知所蹤。
辰七一直道歉，把過錯都攬了下來。
夏萱看不下去了，低聲罵道︰「你就不能別逞強嗎？手臂上被咬了一口很爽？」
二姨娘更是氣極，抓了他的手，一時粗魯踫到他的傷口，當即疼的辰七叫出聲來，冷汗涔涔的掉。
二姨娘這才放緩了動作，拿出藥箱︰「雲弦，來幫忙重新包扎。」
雲弦道一聲好，便幫著解開辰七的包扎，看見他手臂上血肉模糊，肉爛了一大塊，深深的齒痕幾乎見骨，不由有些驚訝。這樣的痛徹心扉，不知道辰七是怎樣忍得下來？
雲弦不經意的抬頭，看見夏萱在一邊緊緊蹙起了眉，別過臉去看窗外的風景。
回到夏府已是夜色沉沉，夏府里靜悄悄的，只有幾個家丁在門口候著，說夫人先前等了許久，方才回房。
二姨娘譴了下人來帶姑娘們回醉月閣，自己另外駕著馬車自後門入府。
夏萱回醉月閣，還是恍恍惚惚，也沒與華姑姑招呼一聲徑直回了屋子。
晚娘正在屋里打掃，見她衣襟上沾染的血跡，嚇得夠嗆，左瞧右看確認她無恙後才松口氣，忙問她發生了什麼。
夏萱搖搖頭，腦子里亂糟糟一片，什麼也不想說。
她的神情疲倦到了極點，晚娘也就不再追問她發生了何時，體貼的打了水來為她梳洗，卸掉發飾，又從衣櫃拿了干淨的衣裳給她換上，月兌去了血腥之氣。又拉著她坐到床沿，細細打量她︰「九姑娘？」
夏萱的目光茫然無措，只是忽然抬起手來，看著掌心里一道深深的血痕。
「啊？！光檢查你身子，怎麼這里傷了！」晚娘又是心疼又是慌亂，細細看了她的傷口，發現只是摩破了皮，才松口氣，立馬去櫃子里翻出藥膏，回身來給她涂抹。這藥膏涂在手上肯定痛，夏萱張著手掌，看著她涂藥，臉上半點反應也沒有。晚娘心里不由擔心起來了，怎麼連痛都沒反映，莫不是痴呆的病癥又發了？
「九姑娘，究竟是受了什麼驚嚇？」晚娘起身，想去找大夫。
「晚娘……」夏萱伸手拉住了她的衣角，清澈的眸子凝望著她，迷茫的喃喃，「你願意為別人去死嗎？」
她說話還清晰，不像是傻了。晚娘松口氣，挨著她坐下，握緊她的手，十分溫柔︰「究竟發生了什麼？」
晚娘貼心又溫柔的聲音一點點卸去夏萱的防線，她踟躕了片刻，便將今日之事原原本本與晚娘說了。
說著說著不自覺淚水又漫了上來，提起辰七的傷口更是胸口的一陣陣的疼。
晚娘听的心驚肉跳，只恨自己當時不在身邊，若是夏萱出了意外，她要如何向夫人交代！
好在，她平安的回來了。晚娘心有余悸，道︰「辰少爺倒真是個難得的少年，平常他這般歲數的少年大抵就跟那洛家少爺一般慌了手腳，那還能這麼鎮定的月兌險？明日我去天籟苑謝謝他。」
夏萱輕輕嗯一聲︰「以前我還以為他是個狂妄的公子哥，看來是我誤解他了。沒想到他今日竟擋在我面前……」
晚娘安慰道︰「你也不必自責。當時的情況，你本可逃走，卻留了下來。如果你逃了，指不定他一個人早就被老虎咬死，也就沒有後面幫你擋了一下；如果他不幫你擋了一下，你現在也無法活生生站在我面前，這都是老天注定的。」
上天注定？她若記得回去的路，怕也就走了。不過因為害怕一個人會遇到更多的危險，才留下來而已。夏萱閉上眼，眼前不自覺回憶起辰七清俊的面孔，心底生出些酸楚，輕輕一嘆︰「我就是不明白，他這樣的年紀，哪來的勇氣。晚娘，你不知道他當時那般干脆決然，沒有一絲猶豫，好像就算是死也不怕。」
她說話時，眼里清光瀲灩，似乎多了一絲別的什麼。晚娘憐愛道︰「這世上總有些東西是值得豁出命來保護。」
是麼？總會有些東西，就算豁出性命，也在所不惜。
「九姑娘，睡了麼？」
屋外忽然傳來華姑姑的聲音，還有一些腳步聲，想必是知道她今日受了驚嚇，便與姐姐們來探望了。
晚娘開了門，果然，華姑姑領著夏茉幾人入了屋，華姑姑率先走到床邊︰「沒被狗咬著吧？」
夏萱搖搖頭，道︰「讓姑姑擔心了。我無妨。」
夏茉快言快語︰「這還叫無妨？你與辰少爺回來時，兩個人都是一身的血，我們還當你們被什麼猛獸給咬了，還好只踫到一條野狗，若是踫見大貓可該如何是好？今兒真是多災多難，以後還是不要去獵場了。」
華姑姑臉色變了變︰「辰少爺受了傷？」
夏萱將她神情的變化收入眼底，不動聲色道︰「他傷得很重……」
華姑姑臉色更是難看，好在屋子里燈光暗，除了與她面對面的夏萱，也沒人注意到她的異樣，這種表情在素來淡定從容的華姑姑臉上是極難看見的，猶記得當初夏茉被母親用鞭子抽打，她站在一邊旁觀，一臉的從容。
夏萱並未點穿她，而是在人群里看了看︰「七姐可是睡了？」
夏茗點頭︰「她一個人回了屋，燈也熄了，我們就沒過去打攪她。她沒大礙，大夫都檢查好幾遍了。」
夏萱道︰「姐姐還是去看看她為好，免得七姐還以為你們看重我，不關心她呢。」
夏葶站在人後邊，听到這句話，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夏萱，笑道︰「九妹，你把你七姐看成小肚雞腸的人了。」
夏萱微微一笑︰「六姐，我就是自己想去看七姐，又累得慌，想托你們去幫我看看。」
華姑姑道︰「你就別擔心她了，好好歇息吧。想不到今日出了這麼多事，騎射一事還是暫且擱置吧。」
夏萱又與她們閑話了幾句，幾人見時候也不早了，道別後離開了房間。
「九姑娘，累了就睡吧。」晚娘和上門，回身道。
夏萱乖順的點點頭，鑽入了薄毯之中，撲閃著美麗的大眼楮，小聲道︰「晚娘，今兒留盞燈吧。」
晚娘吹滅了主燈，又點燃燈台上的小燈，微弱的燭光忽明忽暗在屋子里照耀著，印著少女白皙的面容。
她緩緩閉上眼，神情也逐漸松懈下來，腦中的思緒卻飛速的轉動——她愈加確定，華姑姑與辰七認識。不僅認識，他們應當是某種密切的關系，否則，華姑姑不可能那樣緊張他。華姑姑是皇宮里出來的人，那麼辰七？
辰七真的是和碩王府的一個鄉下遠方表親嗎？
她初次見他，在夜船上把他錯認成小王爺，皆因他華貴的穿著、倨傲的氣度、一顰一笑、舉手投足，透著一股與生俱來的貴氣，她幾乎沒有多想就判斷出他出身的高貴。
而今日之事，她又在他身上看見了與年齡不符的老陳、處亂不驚，還有些歇斯底里的決絕。
這已經不僅僅是一個普通富家少爺具有的能力。
這一切……背後究竟隱藏著什麼？
模模糊糊的想著，夏萱閉上眼，就陷入了睡眠，卻又夢見了與辰七在林子中的一幕幕。
忽然感覺身下濕濡濡一片，夏萱困頓的睜開雙眼，迷糊的伸手一模，模到了咸腥的液體。
「晚、晚娘！」
夏萱的初潮，就在這個一個夜晚悄悄的來臨，拂去了年少的青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