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當然不能死!」夏萱趕忙握緊他的手,生怕他再動死念,「榮陵,別這樣……」
她的溫度透過那只柔軟的小手傳來,榮陵好似才憑借那一絲人間的溫度慢慢從混沌中清醒,他迷蒙的凝視著心急如焚的夏萱,還不敢相信怎麼這樣也活了下來,如今的他,對不起任何人,為什麼好還要苟延殘喘的活著?唯有眼前的夏萱那雙熱切的眸子還能提醒著他,他還是有存在的必要的,至少,他還要守護著她,至少現在還能再見到她,還能觸到她的體溫,也夠了。他的神情慢慢恢復如常的沉靜和溫柔,顫抖著抬手來,想模模她的臉,可是手舉在半空中又頹然的放下,稍微的挪動就扯得身上的傷口發疼。
「我……」他喘了口氣,望著她臉上真真切切的擔心和眼底的波光,突然急道,「你的肩膀沒事?!」
那天他一劍來不及收手,劃傷她的肩膀,夏萱卻是壓根沒空管。相較于他致命的傷口,她那個簡直是毛毛雨,她簡單的包扎了也就沒再理會,沒想到他一醒來就惦記起了。夏萱拍拍肩膀,笑道︰「我沒事!倒是你,昏迷了五日,高燒不退,把我急的夠嗆,榮陵,你以後可不能再這樣嚇我,一想起你可能會去了,我的心都像是缺了一塊,要活不下去了!還有,這幾日公主為了照顧你費了好多心思,你可要好好……」
「害你擔心了。」他打斷了她的喋喋不休,聲音出奇的溫柔,「對不起。」
「你能醒來就對得起我了。改日我去燒香拜佛。你剛醒,別說太多話,好好休息。」夏萱又想攙他躺下。
他卻僵持著不動,喘著氣問道︰「現在情勢如何?殿下如何?」
夏萱輕聲斥道︰「你別管那麼多!還有什麼比你好好的活著更重要?先歇著。其他的事情,殿下會處理。」
「我哪有顏面再見殿下?」
榮陵微聲喃喃,眼里滿是痛苦的掙扎。[~]他做的事情,後果,他當然很清楚,「亦無顏面見聖上……」
夏萱怔怔的望著他,從來在她面前強悍的可以撐起一片天的榮陵,此刻卻夾在兩難的抉擇中掙扎而又迷茫,甚至不惜以性命來償還自己的罪過。仿佛如過往的她一般。
她在他床沿邊坐下,伸手溫柔的撫上他的臉,柔聲道︰「人生只有一次,不必勉強自己選擇不喜歡的路,榮陵。」
榮陵神情微微一動。似乎被她這句話觸動到了,眼神慢慢平靜下去。
「你可以選擇隨便站在哪一邊,隨便生或者隨便死,但不要忘了這世上永遠有一個我,關切你,需要你,永遠不會放棄你。」夏萱殷切的注視著他,用語言讓給他注入力量,她不能讓他為辰夜、辰凌兩兄弟的皇權之爭、為了所謂的忠君而放棄生命。她要他隨時記著,他有活著的價值,永遠有人需要他。
榮陵的身子微微戰栗起來,的確,他還有活下去的必要,他還有未完成、卻又必須完成的事。
夏萱看他神情松動了。這才放下心來,又想攙扶他躺下,他突然低低問道︰「萱兒,陛下有聯系你嗎?」
夏萱一愣,「沒有,他從來沒有聯系過我。怎麼,他與你說有事情要交給我嗎?」
「我隨口問問。」榮陵好似松了口氣,「京都那邊……榮家和夏家都還好嗎?」
「消息還沒傳來,應該是無事的,最近很平靜。」夏萱又去攙他,「先歇著,別胡思亂想。」
這回,榮陵乖順的躺下了,目光緊緊的停駐在她的臉上,仿若未聞的嘆了口氣。[~]
一會,晚娘帶著御醫前來,夏萱就退出房,喚了蔓蔓去通知辰夜消息。
榮陵清醒的消息很快傳到辰夜耳中,他略一思量後帶著徐令提前離開了宴會,亦遣退了隨從,兩人單獨離開。
徐令不知辰夜要帶他去何處,竟這般謹慎。辰夜解釋道︰「徐世子不必擔心,你不是想要那天那個殺手的首級麼?方才听到消息,他已經醒了,我正要帶世子前去,世子也可以親自取下他的首級。」
徐令奇道︰「殿下不是一直不願意讓我見那殺手嗎?」
「既然你我如今坦誠相見,我也沒什麼可隱瞞了。」辰夜笑道,「那個人,其實的確是我的臣子。」
徐令臉色一變,辰夜又不緊不慢道︰「是我的臣子,但是不是我的人。他是皇兄指派來秦國的將軍,效忠于皇兄,而非我。當然,我這樣空口說白話,你不信是正常的,這也是我一直不願意讓你見他的原因,貿然的提出沒有根據的事情,只會讓雙方的誤會更深。我之所以現在願意讓你見他,是因為我現在已將徐世子當成了我的朋友,對朋友來說,這種被自己視為親信的臣子背叛的感覺,不知道你能否體會?」
徐令低低的垂下眼簾,表情撲朔迷離,方才宴會上的事情的確讓他對秦國、對辰夜有所改觀,但是猛然听說這樣的情況還是禁不住在心里懷疑起來,究竟真的是皇上的意思,還是辰夜的推托之詞?
兩人很快步行至紫苑,過了幾道門,踏入里閣,撩開珠簾。
御醫已退了去,晚娘也跟著去抓藥了,只有夏萱坐在榮陵身邊,正在溫柔的和他說著話。
「萱兒。」
夏萱起身來,回頭看到徐令,愣了一下︰「殿下……徐世子。」
榮陵本是依在床背上,聞聲也支撐著坐起身來,卻又被劇痛弄的摔了下去,夏萱連忙回身,「別亂動!」
辰夜向榮陵示意了一下,將自己的佩劍遞給徐令,淡淡道︰「徐世子,這就是那天刺殺你的人,你若想要他的首級,直接去取就是。」
徐令的目光往榮陵身上掃去,旋即一步步向他走來。
夏萱驚懼的瞪大了眼,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無法開口哀求辰夜放過給他惹了大麻煩的榮陵,若是以榮陵的命能換來兩國之間的兄弟盟約,她沒有立場讓辰夜因為她而放棄殺掉榮陵!她只能絕望的攔在榮陵面前,身子輕輕地戰栗著,榮陵亦沒有作聲,他十分的平靜,歉疚的掠了辰夜一眼,正對上辰夜的視線,四目相接,無聲的交流著。
徐令步行至榮陵跟前,被夏萱給攔住了,他有幾分奇怪的望著她,上回,就是這個殺手險些殺掉夏萱,現在她卻躲在這里照顧他。
夏萱倔強的站立著,鼻尖上都懸著晶瑩的汗珠兒。
辰夜輕喝道︰「萱兒,讓開!」
夏萱僵持著不動,只是將哀求的目光向他送去,而辰夜皺著眉,全然是不為所動的模樣。
徐令也沒有勉強,過了片刻,听到榮陵虛弱的輕聲道︰「萱兒,讓開。」
他也叫她萱兒。徐令很是奇怪的注意到了這個細微的問題,又把這種念頭硬生生從腦袋里擠出去。
夏萱狠狠咬住了牙關,終于是緩緩側過身子,讓出一條路來,但是視線仍舊緊緊的停在徐令身上,警惕著他的行動。
徐令到了榮陵跟前,兩人靜默的對視上,他才發現當日凶神惡煞、殺人不眨眼的儈子手竟然是個頗為縴瘦的年輕男人,眼中亦沒有當日那般冰冷刺骨的寒意,反而是無限的疲倦和沉靜,安然的仿佛沒有沾染任何血腥。他突然被激起了怒火,猛然伸出手去,卻不是用劍刺向榮陵,而是粗暴的扯掉了榮陵身上的紗布。
榮陵咬著牙不吭一聲,任憑他的動作牽扯到傷口,痛的冷汗直流。
夏萱強忍著沖上去的沖動,死死的咬住了唇。
「果然是你。」徐令從他的傷口判斷出了他的身份,憤怒至極,「你究竟是受誰指使?!」
榮陵閉上了眼不發一言,全然是任憑蹂躪的姿態,徐令激動的將他扯來扯去,更是將他這幾日好不容易稍稍愈合的傷口又扯的鮮血直流,房間里淡淡的血腥味漂浮起來,將夏萱精心燻的寧神香氣全給蓋住,亦透著一絲死亡的氣息。
夏萱終于看不下去了,她跺跺腳沖上去把徐令的手從榮陵身上扯開,激動的攔在榮陵面前吼道︰「夠了!徐世子,他只是受人挾持的一柄劍而已,只不過這柄劍很快,誰都想要拿來用一用,誰都想把這柄劍據為己有,才惹上一身騷!求您放過他!」她抓著徐令的手,不顧他滿臉的震驚,哀求著,「世子若當真想為你的侍從們報仇,不如去看看金鑾殿上是誰在操縱著一切,誰在謀劃著一切!為何要將怨恨發泄在一個受人擺布的殺手身上?這個殺手可以是他,也可以是別人,都只是听命于人罷了!唯有幕後的指使人才是罪惡的根源,你明白嗎?」
她激動的說著話,身後的榮陵卻是悄無聲息的暈了過去,方才才昏迷中醒來的他根本受不了這樣的傷害。
「金鑾殿嗎。」片刻後,徐令扯起了嘴角,「秦王殿下,這就是你想告訴我的真相嗎?」(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