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聞護國公夫婦鶼鰈情探,蔚為佳話,難道你認為他們不是命中往定成為夫妻,而是執迷不悟?」
「是。」她不假思索道︰「所謂執迷就在一念之問,端看用在何處,一念西天,一念地獄,而這份情,是我娘執迷強求而來的,當年要不是我娘驚世駭俗地跑到映春城,我爹又怎會迎娶她?」
「照你這說法,你也認為你娘的行徑確實是失德敗貞?」
「不,我以我娘為榮,她願意為愛遠走千里,勇敢不畏世俗的陋習成規,可敬可佩,所以說沒有任何事是命中注定,這是我娘求來的姻緣,感動了我爹,兩人才結為連理。」她笑了笑抬眼。
「你說,哪來的命中注定?緣分取決于人心,是吧?」
巳九蓮一怔,定定地審視她半晌,直到她面有赧色地轉開,他才低低笑開。
「有趣的太子妃。」
這道理他還是頭次听說,但確實是打進他心坎里。
就如他,得太子之位並非命中注定,而是他多方學習,廣納人才培養實力,再加上明察暗訪,找出貪污弊端,才能獲得父皇的賞識。他是努力過才得到代價的,一分一毫都靠己力攢來,並不是老天賞給他的。
「有趣嗎?」那爽朗低笑聲教她不由得盯著他。
真不是她要說,這人長得真是好,尤其當他笑眯眼時,流動的光痕像是會勾人似的。
「有趣。」他不覺笑柔了眼。
「那麼,你想自己和東宮有多少緣分?」
她雖然良善,卻不是個眼光短淺的名門閨秀。她有想法,知進退,這樣的她留在身邊,只要能夠讓她一心向著他,絕對是枚活棋。
「看有幾分緣分便待多久,不是嗎?」
「想出宮走走嗎?」他突道。
她一愣,眉頭微揚。
「帶我出宮,你可會出事的。」
「如果我說不會呢?」
「我……」
「你可見過將日城的夜市集?」他引誘著,看她雙眼發亮,他唇角勾得更斜。
「從望南道直到三重門,那一長條街越夜越熱鬧,別說什麼稀奇古玩,重要的是,那兒有家商鋪專賣雜芋餅……」
「雜芋餅?!」她忽地嬌呼。
雜芋餅是映春城的名食,用曬過三日陽光的待產紫芋切絲,和著粉先蒸再煎或炸,咬上一口,外酥內軟,唇齒問皆是紫芋芳香。後來有的還加上其他餡料,可做成甜的或咸的,在映春城那可是家家戶戶都會的一道餅食。
她已經好久沒吃過了……
「還有一道俘水千層酥餅,听說制作程序繁項,一塊扁平的餡餅得來回琳桿過數十遍,一層一層的疊,炸過之後,可以配粥或配湯,咬上一口,那青蔥和豬肉餡會嘖漿而出,再加上炸得酥脆的餅皮,抱過粥或揚,酥女敕軟綿,吃過的都贊不絕口。
「听說那店家就是打從映春城來的,所以口昧極為道地。」頓了下,巳九蓮好笑地看著她一臉饞樣。
「想吃嗎?不需要緣分,只要你心動了,我就帶你去品嘗。」
在央求父皇指婚之前,他派人查過她的事,查到的不多,只知她在鎮朝侯府儼然像霧氣般,毫不受重視,是不至于像奴婢,但只好過不需要干活而己,一個曾經榮耀加身的護國公之女,沒有半點心高氣傲,更沒有怨天尤人,不是認命,而是隨遇而安。
說明了她凡事不強求,走得了就走,走不了就留。她像水一般,溫潤卻也堅硬無比,但這樣的她,總有割舍不下的小小吧。
回不到魂牽夢縈的故鄉,藉故鄉的吃食安慰也不錯。
梁歌雅垂著長睫,想像那浮水千層酥餅就擱在酸辣揚上,而手上正拿著雜芋餅……
天啊,這人為什麼要這樣誘惑她?
「當然,這兩樣餅食都能包進宮,不過呢,你也該知道這類的食物得在鋪子吃,才嘗得到剛起鍋時的好滋昧。」他再下一城,不信她不心動。
梁歌雅陷入天人交戰。她是真的想吃故鄉點心,她被帶到將日城六年了,連市集都沒逛過,自然不知道這城里到底賣了些什麼。
是說,也太神奇了吧,這人竟把她的心思模得這麼透徹,要說巧合,她可不信,分明是查探過她,這樣的人不防不成,可是……偏偏她又不討厭他。
「怕我把你擄走?」瞧著她那不甚信任的眼光,他打趣道。
「你要是有本事擄我走,我就跟你走。」
「囑?」因為沒對誰上心,對榮華富貴沒揭望,所以誰能帶她走,她就真的頭也不回地走了?
這樣的她,像匹柴篤難馴的野馬,教他興起馴服的念頭。
「但你可要三思,你雖然未成親,不過家中還有高堂,一旦將我擄走,你要有付出代價的覺悟。」
巳九蓮聞言,再見她調皮地眨眨眼,這才意會她根本是拿撥水節那日,他說過的話來堵他。
不過,她竟連朱和麟的身家都記下了,是她記憶了得,還是她對朱和麟有意?相較之下,他寧可相信是她記憶了得,興許是蘇璘在對她解說東宮成員時,她順便記下的。
而回堵他,只在提醒他,她並非是個誰帶都願意走的姑娘。
有趣!確實是個有趣的丫頭。
「你放心吧,我還沒膽大包天到這地步,不過是想要一解太子妃的思鄉之情罷了。」
「可……不會連累你嗎?」她疑惑道。
他笑眯魅眸。
「入夜之後,我可以自由出入宮中,要帶你出宮絕非難事,更不可能讓人找著機會參我一本。」瞧,多善良,還替他著想呢。
「這樣的話……」就在她沉吟琢磨之際,有腳步聲傳來,她抬眼看著天色,驚見不知何時東方破曉錠出光芒了。
「下回再說,我得走了。」
蘇璘總是一大早就把她挖起來,要是蘇璘進寢殿發現她不見,那可就麻煩大了。
「明晚戌時三刻,我在這里等你。」他低喊道。
她邊跑邊回頭,朝他點點頭後,捺起裙擺直朝玉輝殿而去。
看著她的背影,他的唇角浮起玩昧的笑。
毛毛躁躁的丫頭,偏又能說出一篇大道理。
帶著禁衛軍前來滅燭火的旭拔,遠遠的便瞧見主子面露微笑地看向遠處,他不解地皺起眉。
「殿下。」他低喊著走近。
「旭拔,傳令下去,要朱太傅這幾日別進東宮。」
「是。」盡避覺得疑惑,他也沒多問。
包古怪的是,他還是頭一回瞧見殿下露出沒有算計的笑,真不知道他剛剛是遇見了誰。
慘慘慘!
雖說她趕在蘇璘進寢殿前回去,但一大早就被挖起來裝扮,她覺得自己的頭發快要被扯光了……算了,扯光就算了,沒頭發還比較省事。
是說一一「蘇璘,你到底是要帶我去哪?」她覺得自己活像是人偶,被人一層層地疊上衣裳,熱得她直冒汗。
「上金闊宮拜見皇上和皇後。」蘇璘沒好氣道︰「你該不會全都忘光了吧?昨日大婚,今日拜見,明日回門,這些基本禮儀,奴婢不是說了很多回?」
「喔……」她話聲漸低,終而不見。
誰記得住那些瑣碎小事?
這宮中禮儀比牛毛還多還雜,蘇璘一講起來,簡直就跟大師誦經沒兩樣,念個兩句,她就開始打噸。
她認為在這東宮,除了至今尚未見到的太子,就數蘇璘最大,听她的,都不要反駁就對了。
痹乖的任人處置都不要掙扎就對了。
所以,她認命地被人妝點成像是要接受巡禮的大佛,這陣仗就和昨日沒兩樣,硬要比較的話,那就是頭上輕了一點點,沒有鳳冠,但有壓得她快抬不起頭的金步搖和翡翠發簪。
她大概明白為什麼女人總是被迫在頭上戴那麼多東西見人,是要她根本就抬不起頭呀,唯有如此,才能顯現出對方的威風吧。
在蘇璘的帶領之下,她被宮女簇擁著來到金闊宮。皇上的寢殿就在三大主殿後方,雙重殿門,她欣賞著門上的描金字體,等人去通報一聲。
那字體極為狂野豪邁,她看得出神,直到蘇璘連喊三聲才反應過來。
「嘎?」
「皇上等著見太子妃。」蘇璘低聲催促。
「囑。」應了聲,跟在蘇璘後方進了寢殿,她始終垂著臉,記著蘇璘說進宮拜見就是要奉茶,所以她待會必須跪著捧茶盤。
默想過一遍後,听著宮人唱名,她上前,但還未奉茶,蘇璘先將她牽往床的方向。
幾步的時問,她垂著眼發現四周似乎站了不少人,可這里卻安靜得像是無人一樣。
手背被蘇璘輕掐了下,她徐緩跪下。記得蘇璘所說,沒人發話不準抬臉。
罷想著便听到一道沙啞的嗓音,「小拌雅,抬頭。」
那般親呢的稱喚,她立刻知道叫她的是誰,抹笑抬眼喊道︰「皇上。」
會喚她小拌雅的,唯有爹和皇上。而一句輕喚,喚醒她塵封許久的記憶,想起幼年時,她是那般放肆大膽地摟著皇上的頸項,任他抱著上馬游玩。
那馬跑得極快,她笑聲不斷,當時正值盛壯的皇上摟著她又親又抱地大笑,而如……對上病榻上的容顏,她心頭一顫。
人衰老時是如此的迅速嗎?
那雙精銳的眸不再意氣風發,那張俊逸面貌添上了風霜……
「吟歌?」巳慎思月兌口喚道。
梁歌雅不禁眉頭微皺了下。
但就在她抬眼的瞬問,在場的孔貴妃和皇後雙雙沉了眉眼。
孔貴妃出身兵部尚書府,皇後則是前首輔之女,當年她們都見過武將千金崔吟歌,如今再見她女兒,根本是同個模子印出,可以想見皇上內心的激動。
而同未奉茶的崔雲良不滿皇上竟對她這般親呢,唯有站在她身旁的巳太一,從頭到尾面無表情。
巳慎思近乎貪婪地往視她的臉,那挑花眼仿佛琉璃石般,漾笑時流光閃動,如此美麗……若是當年他強硬地封了吟歌為妃,也該是這身裝扮,如此秀妍奪目。
那打量的目光讓梁歌雅抿了抿唇,垂下眼問安道︰「兒媳婦見過公公。」
這話一出口,在場數人臉色都微微一變,蘇璘更是膛色慘白得像是隨時會倒下。
怎會是公公?民問是喚作公公,可在宮里的公公只有一款人啊!
崔雲良不禁在心里興災樂禍,期待她領罰。然而皇後和孔貴妃卻只是靜靜地等待皇上如何回應。
像是瞬問從一團迷霧中情醒,己慎思己經情楚眼前的人是他的兒媳梁歌雅,而非他曾經最愛的女子崔吟歌。
「叫父皇,小拌雅。」他噙笑道,沒有半點被冒犯的不悅。
瞧他神色不再揮沌不清,她才勾笑道︰「好。」
「不是好,是臣媳明白了。」蘇璘咬著牙以氣音糾正。
皇上不見怪,這己是天大的思寵,可千萬別再多說多錯。
「無妨,小拌雅,朕就賜你待例,在這宮里,唯有你可以省去那些繁文辱節。」回神後,再看向她時,不再是一個男人看著女人的情動眸色,而是一個父親寵愛女兒的慈愛眼神。
「可是……」
「小拌雅,這是朕欠你的。」
梁歌雅偏著臻首,笑眯了眼。
「父皇,您沒欠任何人,我爹說過,沒有皇上就沒有國,沒有國就沒有家,他是皇上的左手,拿一只左手換皇上的安危,再值得不過,我娘也說,皇上一向為民,民也該一心為皇上,她失去夫婿可保皇上無虞,百姓無憂,那是值得的。」
巳慎思怔怔地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