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出城後開始加速疾奔,打算趕在日落前抵達就月城。
只不過,盡避六月的白日較長,但到了就月城時仍夜色己深,街上慶賀撥水節的人潮早就散去,許多商鋪也都打樣。
馬車徐緩停在一家大門關上的客棧前,旭撥一拉緩繩後就躍下馬車,敲著大門。
「喂,店小二,還不趕緊開門?大爺要投宿!」
夜探人靜時分,敲門聲加上大嗓門,顯得格外刺耳而擾人。馬車里的梁歌雅不由得出聲制止。
「這位公子,小聲點。」
旭拔頭也沒回道︰「不大聲點怎麼听得見?」
「旭撥。」花借月沉聲警告。
旭拔瞬間從大老虎變小花貓,就連敲門都放輕力道,甚至嗓音也變得溫柔無比。
「掌櫃、店小二……來個人,醒醒啊,有人要投宿。」
「紙扎的。」持祿小小聲地吐槽。
「總比個假男人好。」旭撥不甘示弱地回擊。
「你!」像是不能容忍他惡意的傷害,持祿哇哇叫著。
懶得理他,旭撥繼續溫柔地叫門。
「讓你見笑了。」花借月低笑。
「不會。」梁歌雅淡聲道,看向車簾外,瞧見有人開了客錢大門,便率先下馬車,仿佛不習慣和陌生人同乘一車。
雖然稍早為離開鎮朝侯府,她勉強了自己。
花借月神色黯了下,隨即揚開似有若無的笑,跟著下了馬車。
半夜被吵醒,店小二原本一肚子氣,但見上門的全是穿著精美服飾的公子爺,他立刻卸下臭臉,擺上和氣生財的笑臉,迎著一行人進客錢,開了三間房,還叫醒大廚,準備了一桌的飯菜。
由于大堂己歇息,所以飯菜是送進花借月的房里。
「吃啊,歌雅。」他替她布著菜。
梁歌雅無福梢受地捧著碗退開一些。
「多謝公子,我自個兒來。」
花借月突著菜的手僵在半空中,但他也不勉強,轉而放回自個兒的碗中。
梁歌雅的吃相極為優雅秀氣,目不斜視地吃著。
「好吃嗎?」他問。
「好吃。」事實上,滿桌的菜都是她喜歡的。
「喜歡就多吃一點。」
隨口應了一聲,她偏著蟒首問︰「另外兩位公子呢?怎麼不見他們一道用膳?」
「那兩位都是我的侍從,瘦小的叫持祿,高壯的是旭拔,現在大概是在喂馬和整理馬車,他倆待會再用膳。」花借月知無不答。
「囑。」像心有疑問,她一雙琉璃似的眼在他臉上梭巡,終究還是忍不住地問︰「公子到就月城做什麼?」
「做生意。」
「做生意?」她的目光仍然沒有從他臉上移開。
「做什麼生意?」
他的五官絕美,深邃又立體,但臉色卻蒼白得像是纏著病氣。
「……南北貨。」像是沒料到她會繼續追問,他頓了下才回答,還咳了兩聲,掩飾自己的遲疑。
「你染上風寒了?」
「不,喉頭上有傷。」
「怎麼傷的?」听他說話像是很吃力似的,聲音到最後幾乎快要變成氣音。
「沒找大夫好好看過嗎?」
「看過了,不礙事。」花借月笑眯了眼,瞧她還看著自己,遂補充道︰「一點意外傷到,小傷而己。」
她輕點點頭,知道他是含糊帶過,也不再追問。
夜色己深,她想要趕緊用完膳休息,畢竟明兒個一早還要趕路。然而,就是有道視線纏繞著,教她食不下咽。
抬頭,隨即對上一雙若有所思的眼眸,她不禁問︰「你不吃嗎?」打從剛剛就不見他動接。
「要。」他回神,突了口飯菜,嚼得十足的細,才咽下。
但咽下的瞬問,他眉頭微皺了下,仿佛就連吞咽都困難,不過專心用膳的梁歌雅並未瞧見這一幕。
吞咽的困難久了也就習慣了,他也無心理睬這些,思素片刻,他輕聲問︰「歌雅,你打算去呢?」
她垂臉用膳,眼也沒抬地道︰「映春城。」
「何時出發?」
「明日一早。」話落,她將碗筷放下,示意自己己經吃飽。
「明兒個還要趕路,我先回房歇息了。」
「你一個姑……」差點說溜嘴,他猛地打住話,改口道︰「你就一個人去,這路途遙遠又無人為伴,不也挺無聊的?」
梁歌雅扯唇淡笑著。
「只要開心自在,有伴無伴都無所謂。」
「可是你用走的要走到什麼時候?此去千里會費上一段時日的。」
「這些問題不勞公子操煩,我自有盤算,謝謝公子送我一程。」
聞言,花借月垂眼揣測。听起來她身上應是有些盤纏,到就月城城北馬市買匹馬,以馬代步,就算不日夜趕路,閑散地走,大概不用二十來日便能抵達映春城,可如此一來,豈不是會在地動發生之前抵達?
要是如此,誰能保證她不會受到半點傷害?
想到這里,他忍不住道︰「相逢自是有緣,我正打算下個月要前往映春城,要不到時候咱們一道上路吧。」
「緣分取決于人心,不過萍水相逢,緣分也僅止于此。」梁歌雅神色淡模,朝他一領首,便遷自回房。
花借月坐在圓桌前,長睫垂斂,不知在想什麼,直到旭撥和持祿踏進房內都沒發覺。對看一眼,兩人驅前,輕聲喚著,「殿下。」
花借月回神,橫眼晚去。
「我說過了,這里沒有殿下。」
「爺。」旭撥隨即改了稱謂。
「怎麼沒瞧見梁姑娘?」
「她回房了。」他放下碗筷,一點食欲也無。
「爺,要不,我差大廚熬碗粥吧。」主子面前的幾道菜幾乎都沒動過,肯定又是那傷疼得他難以吞咽。
「不用了,我吃不下,撤下吧。」
「爺……」
「我累了。」
「是。」旭撥隨即和持祿將膳食撤下。
「記住,別對歌雅無禮。」
旭拔不禁撓撓臉。
「爺為何對梁姑娘如此特別?」當他拎著人進馬車時,那短暫的踫觸他就知道她是個姑娘家。
「你不用多問,合該是我欠她的,我只是在償還罷了。」花借月神色恍惚道。
這話讓旭撥更糊徐了。
那姑娘叫梁歌雅,他一听便知道是護國公遺孤,而她未曾進宮,殿下更未曾踏進鎮朝侯府,能欠她什麼,又是要還她什麼?
如今想來,殿下特地要他把馬車停在鎮朝侯府後門,為的就是要帶她一道走……可他又是如何識得梁姑娘的?
旭拔有滿月復疑問,但主子不肯再提,又如此吩咐了,他也只能打住。
待兩人離開,花借月才解開頸項上的布巾,對著鏡子,看著上頭的傷。傷口像個小窟窿,血肉模糊,完全沒有收口的跡象。
打從兩個月前,他突然情醒過來,這傷至今沒有愈合。
這傷就算永遠不收口也無所謂,就讓他一直記得這份椎心痛楚別再犯錯。
是的,他,花借月,亦是巳九蓮。
在大雪漫天的那個夜里死去,但也不知是太過不舍,還是佛听到他的請求,讓他重生,時間回到他們相遇之前。
不論如何,這一次,他要改變一切,他不再極汲營營于皇位,更不會納歌雅為太子妃,他借了她的名,要帶她回家,讓她遠離宮廷斗爭。
然而,時間不對。
七月映春城將有一場地動,他絕不能讓她在這時候前去……可他該怎麼做,才能讓歌雅相信他?
當他再見到歌雅時,心顫得發痛,可他卻愛極這一份痛,因為他的歌雅還在,還在!
但她的淡模像是一把銹蝕發鈍的劍,來回地砍向他的心底……不知是他的錯覺,抑或者他忘了他們相遇的開始,總覺得歌雅分外淡模。
初識時,他認為歌雅豁達得近乎冷模,可當她愛上時,熱情又溫柔,把心都掏到他面前,是他不懂得珍惜,才會讓她慘死在蓮池里,而這一回,不了……
誰也別想要傷害她!
他,是為她重生的,他這條命是她的。
花借月悄悄進入梁歌雅的房間,桌上點著燭火,映照著她那張小臉。
站在床畔,他近乎貪婪地看著她。
拌雅……他的歌雅……
如果可以,他真想抱抱她、親親她,她就在他的面前,還是進宮前無憂無慮的她,但為何她竟連睡了都還皺著眉?
梁歌雅就寢時己近子時,但躺上床不知怎地總睡不安穩,好像入睡了,又像是情醒著,就這樣在半夢半醒問,她感覺有人靠近。
猛地張眼,就見眼前有抹陰影,還未看情來者,她己出手將人推開,力道是十足十的猛,毫無防備的花借月硬是被推得撞上後方圓桌,吃痛地坐倒在地。
梁歌雅這才看清是他,不禁低斥道︰「你為什麼進我的房間?!」
花借月痛得無法言語,胸口的推痛像把利刃不斷地往深處扎,一寸一寸地凌遲他,逼出他滿身冷汗。
「你說話啊!」梁歌雅跳下床,卻驚見他滿頭碎汗、臉色慘白如紙,正疑惑著,房門被人一把推開,旭撥和持祿跑了進來。
「發生什麼事了?!」一見房里情景,旭拔怒聲質問,腳步未停的來到主子身邊,查看他的狀祝。
「我……他突然跑進我的房里,我嚇了一跳就把他推開……」
雖然搞不情楚狀況,但持祿腦筋動得極快,馬上靈機一動的替主子開月兌。
「我家主子會夢游,他不是故意的!」
「夢游?」
「是啊,你推那麼大力……」
「持祿,別羅唆,備熱水!」旭拔沉聲命令。
持祿一愣,瞥見主了胸口滲出血來,一溜煙地跑下樓。
旭撥則馬上將主子抱起。
梁歌雅愣在當場,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干脆跟著走到隔壁房間。
旭撥正扯開花借月的外袍,血己經染透中衣,扯開一瞧,胸口綁的白布巾己是一片觸目驚心的血紅。
旭撥拉開白布巾,驚見胸口有個血窟窿,後頭的梁歌雅險些叫出聲來。
「不好意思,讓讓。」
身後傳來持祿的聲音,她這才回過神,趕緊讓開給捧著熱水的持祿進房,想了下,她順手關上房門。
看他行動自如,她實在沒想到他身上有這麼重的傷。
不管怎樣,要不是她推了他那一把,他的傷也不會滲出血來。
「對不起,我……」她滿臉愧疚道。
「閉嘴。」旭拔頭也不回地斥道。
被斥責的梁歌雅不覺難堪,只擔心的再問︰「要不要找大夫?」
旭撥橫眼睨去,剛硬的眉眼噙著淡淡殺氣。
「我叫你閉嘴。」要不是主子吩咐過,他絕對不會輕饒她!
梁歌雅張口欲言,終究還是閉上嘴。
旭撥動作俐落地擰吧布巾,輕輕地拭去主子胸口上的血,一回又一回,持祿換了一盆又一盆的水,才終于等到血流稍停,最終抹上藥。
那藥仿佛帶著刺激性,狀似昏厥的花借月硬是被痛醒,大口大口地喘息著。
「爺,我己經上了藥,忍著點。」旭拔低聲道。
花借月額上布滿細碎汗珠,無力地閉上眼,可以想見這傷口有多折磨他。
好一會後再裹上白布巾,就見他痛得像揮身力氣都被抽光,只能任由旭撥伺候他更衣,虛弱的躺在床上。
梁歌雅這才怯怯地走到床邊。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被嚇到……」
花借月虛弱地抬眼,氣若游絲道︰「是我的錯……」
「不是,是我不知道你有夢游這毛病,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