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為邊境重地,尋常百姓不得擅入!」哨兵在哨樓上喊著。
「請通報石震總兵,梁敘雅之女求見!」
那哨兵聞言,再啟口時,話里已經帶上尊敬。「請兩位稍候!」
梁歌雅松了口氣,就怕石震已經離開邊防軍。
「石震、卜招貴、慕西釗、薛海這四位總兵各鎮守一處邊境樓,所以你別擔心,一定可以見到他們。」花借月安撫著她。他看過回報的書信上,有提到這四位將軍皆負責地動後的善後工作。
梁歌雅目光復雜的看著他。他對她還真是一點防心皆無,不像她從一開始就懷疑他。
「屆時,可以請石將軍暫時收容城南的百姓。」他掂算著,想著如何降低傷亡,倒沒想到她亦做著同樣打算,真當她是回故鄉省親的。
「收得了那麼多嗎?」她垂著眼問。
在六年前的那場戰役之後,金烏西武就簽下互不侵犯的條約,為了釋出善意,也開始互市,跟著與大鄒也有貿易往來,映春城成了邊境商城,人數倍增不少。
記得巳太一說,地動死傷約有萬人,就算開放所有邊境樓,要安置那麼多人,恐怕也有困難,更何況邊境樓是軍機重地,盡避這幾年未有戰事,但開放讓百姓進入,這就是個難題了。
而映春城雖有知府,偏偏府衙位在城中,正是在危險地帶上。
「如果我沒記錯,七皇子鎮守在映春城北,手下約有十萬屯兵……如果那里可行,應該就夠了。」花借月沉吟著。
話是這麼說,但他無法確定巳太一願不願意相助。
兩人表面兄友弟恭,實則並無手足情。而且就當初巳太一舉兵叛變來看,毫無疑問的,他是有野心的。再加上鳥絕山下挖礦一事,倘若真如孤嶺村民所猜想的那樣,恐怕他是避不開和巳太一正面對決,畢竟不以皇子身分施壓,根本就無計可施。
只是這麼一來,就和他原本的計劃背道而馳了。可為了歌雅,他勢必得這麼做。
事實上,如果可以,他希望也讓歌雅避開他,免得引發不必要的麻煩,但照這狀況是避免不了。
「他肯嗎?」她對七皇子的印象不差,以往還在映春城時,也曾隨著爹娘和他一道用膳,覺得他對軍政別有想法,用兵布陣也不錯,六年前她爹戰亡時,也是他獻計才將西武打退,他也因此承接皇命,代替爹鎮守映春城,這些年還開放貿易交流。
但她嫁入宮中之後,總覺得他也是個野心分子,否則不必再三提醒她要防範九蓮。
「如果他想在皇上面前邀功,那麼他就會答應。」一如當初他為得到太子之位,揭發濟仙河的水利工程弊案。
「那麼也許可行。」
「一定會有辦法的。」
瞧他笑得勝券在握,梁歌雅跟著有信心,彷佛災厄即將過去。
等了好一會,哨樓上才有動靜,剛才那哨兵急聲喊道︰「梁千金通關!」
梁歌雅抬眼笑道︰「多謝!」
「石總兵正在廣場上候著!」
「我知道了,駕!」她策馬疾馳,花借月緊跟在後。
沿著山道往上,行約莫十里路,便瞧見邊境樓立在面前,而樓門早已開啟,石震就站在外頭。
「石叔!」她開心喊著。
「歌雅!」石震曬得黝黑像根炭火,火爆脾氣在邊境是出了名的,但一瞧見昔日長官之女,那張不怒自威的臉立刻柔和似水。
梁歌雅躍下馬,石震一個箭步上前,不住地打量她。「長大了,在京城待得可習慣,過得可好,崔南瑩有無善待你?」
她呵呵笑著。「有!石叔呢?過得好不好?」
「壞透了,邊防無戰事,我悶壞了。」石震哈哈笑著,那大嗓門教人听得耳朵都痛了。
「無戰事才是好事。」
「是啊,可憐我這將軍竟成邊境守官,專門在盤查商旅放行。」石震嘆了口氣,像是覺得無用武之地,直想告老還鄉。
「這有什麼不好?太平盛世,兩國商旅互市,這是好事。」
石震正想再說什麼,卻瞥見有個男人下馬走來,不由得微瞇起眼。「他是?」那張臉是怎麼回事,戲班子的嗎?
「石叔,他是我朋友叫花借月。」
「花借月?」石震皺起眉。
「巧合而已,不用想太多。」梁歌雅擺擺手,就怕他聯想到她娘做的那首曲子,有諸多猜想。「石叔,我今日特地前來其實是有事請求。」
「請求?」石震微揚起斜飛的濃眉。「先到里頭再說。」
「好。」
一行人來到一樓的主議廳,里頭早已備上茶水,三人坐下,梁歌雅提起七月十四日地動一事,請求幫忙暫時安置城南百姓。
聞言,石震上下打量著花借月。「你說的話能信?」他不是沒見過術士,但從沒听過有哪個術士膽敢出口斷言天災,而且日期時辰甚至是範圍都能一並道清。
「我願以項上人頭做擔保。」花借月表示。
「本將要你項上人頭何用?要是你心懷不軌,而這是調虎離山之計,本將信了你,豈不是要成為罪人?」石震打從心底防備。
如今大鄒和西武都開放互市,雖然一直風平浪靜,但誰能保證這些商旅里沒有敵國官員甚至是武將?
要是有人居心不良,想藉此作亂,他可要成為千古罪人了。
「石叔,那麼我呢?」梁歌雅忍不住出聲了。
「嗄?」
「用我的命擔保,石叔總可以相信吧。」
石震眉眼揚得老高,忍不住朝她招招手,附在她耳邊低問︰「歌雅,你該不是被這濃妝艷抹的怪家伙給騙了吧?」他當然相信歌雅,問題是,他不相信花借月。
「石叔,你別看他那樣,其實他是因為要泄露天機,才不得不濃妝艷抹遮掩真面目。」看著他的濃妝,她好幾次都差點笑出聲。「真的,他很厲害的,好比之前下雨,濟仙河泛濫,他也斷得精準無比。」
她記得五月時濟仙河泛濫,從西向東,除了映春,沿岸的城鎮都無一幸免,最嚴重的就是位在就月城北邊的班朝鎮。
把這事拿來當成他的功績,應該就可以說服石叔。
石震忍不住掏掏耳朵。「歌雅,石叔只能說你年紀輕,那雙眼看人還不準。那濟仙河泛濫,我不是半仙也猜得出來。」
「為什麼?」
「因為濟仙河泛濫是人禍而非天災。」
「嗄?」
「七皇子急功近利,說要整治濟仙河,就從映春城北開始著手,你想想看,水利工程哪是一年、兩年可成的,而下游動工,上游也動工,這能不出事嗎?瞧,雨季沒到,水就泛濫了。」
「那七月的雨季……」梁歌雅沉吟著。
「等著看吧。」石震說得幸災樂禍,但眉眼皺得可緊了。
听完,梁歌雅更加憂心忡忡。
花借月淺啜著茶,淡聲道︰「沒那事,水患絕不會再發生。」
這事之前他處理過一回,那水患影響之大,他心里很清楚,自然不可能讓洪水沖進將日城里,況且如何整治他早有法子,只是這一回,他把任務交給林御史處理,但不再查戶部和工部的貪污弊案。
因為他不需要再搶奪太子之位,他要的,只有歌雅。
「是嗎?」她疑詫地看著他。
之前曾听說他揭發水利工程弊案,並因此獲得太子之位,後來也沒听說有什麼水患……難道在那時他也一並將水患給根治了?
「這麼有把握?」石震濃眉揚得可高了。
「如果你不信,不妨和我打個賭。」花借月胸有成竹。
石震緩緩瞇起虎眼,突然笑得震天價響。「好,老子就跟你賭了!不消一個時辰,答案便可揭曉,你要是敢誆老子,老子就把你全身月兌光給倒吊在邊境樓上曬個三天三夜。」
「那要是我賭贏了呢?」花借月老神在在。
「那就照歌雅所說,在這邊境樓挪些地方讓城南百姓安身。」
梁歌雅趁機問︰「石叔,這兒容得下一萬兩千人嗎?」
石震虎眼暴瞠。「一萬兩千人?就算把四座邊境樓和所有哨樓都算進去,也無法容納那麼多人!總不能要士兵們全都駐扎在外吧?」
「那……石叔能不能跟七皇子打個商量?」
「不可行。」石震想也不想道。
「為何?」
「七皇子不會答應。」
「石叔何以如此篤定?」
他垂眼嘆了口氣。「歌雅,你有所不知,朝廷原就編列了七萬大軍鎮守邊防,照理戰役結束,七皇子手中的十萬兵早該撤一半回京城,結果他卻在城北郊屯兵,這原是美意,但在互市之後,通關稅收七皇子一把收,壓根不分給邊防軍……
「更甚者,他只管手中的兵馬用度,壓根不過問百姓生活,幾次請他向朝廷反應降低映春城的稅收,他卻總說國庫空虛,就算是映春城也要比照收稅,你說,在這種情況下,他會答允暫時收容百姓?」
說白了,他根本不喜歡巳太一的為人。
梁歌雅聞言,皺起眉頭。
她對七皇子並無成見,但照石叔這說法,七皇子可是大大的有問題。一般邊防城鎮稅賦大都會減少甚至免除幾年,但七皇子卻做如此要求,這代表他極可能將多出的稅收中飽私囊。
「那該怎麼辦?」她垂眼低喃著。
「歌雅,別擔心,他一定會答應。」花借月安慰她。
「你有辦法」她驀地抬眼。
他煞有其事地掐著指。「放心,他一定會答應。」
先前他查濟仙河一事,因為只針對晏清河,倒沒想過上游是誰在搞鬼,如今巳太——個把柄落在他手中,還怕不能逼得他就範?
比較麻煩的是,他這張臉抹得再白也沒用了。
那看似嚴肅的表情搭上那張抹白摻紅的臉,教她明明心里惴揣不安,卻還是被他給逗笑。
瞧她掩嘴失笑,愁緒盡散,他不禁微揚起眉。看來把自己扮丑,也有額外的收獲呢。
石震越看越覺得這兩人很曖昧。
但一個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人,要教人如何相信?況且他的名字又是個令人在意的名字。最好他真是個術士,否則膽敢拐騙他大哥之女的混蛋,他是絕不會輕饒的!
用午膳時,石震和她聊了些體己話。
梁歌雅避重就輕,不想讓他知道她在將日城的生活,只道她回來主要目的是拜祭爹娘。
石震于是派人準備一些祭拜物品。
下午,三人踏上邊境樓旁的一條山徑,一路陡峭難行,梁歌雅不住地回頭,瞧花借月像是走得極吃力,也顧不得石震正看著,伸手緊牽住他。
花借月揚笑,剛要道謝,好事卻被石震破壞。「歌雅,犯不著連走段路都要和他牽著手吧,你該知道男女授受不親。」他斥著,同時分開兩人的手。
拌雅從小長在邊境,到處與人稱兄道弟,沒什麼男女分野,那時她年紀小,梁大嫂沒說話,他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如今她可是個黃花大閨女,豈能與一個來路不明的男人牽手,他頭一個不允!
「石叔,他身上有傷。」梁歌雅小聲解釋。
「有傷就回邊境樓去。」他回頭,眼神萬分鄙夷地上下打量著。「真不是石叔愛嫌,實在是他太過縴瘦了,是男人就該像石叔這般!」
看著高頭大馬、虎背熊腰的石叔,她很想跟他說,她爹身形也不魁梧,但卻是能教西武軍聞風喪膽的護國大將軍呢。
而他要不是受傷了,身形也不會消瘦這麼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