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歌雅不禁在心里低笑著。這人以往總是霸道強硬,一切都是他說了算的,何曾對她這般低聲下氣地要求?
因為愧對、因為內疚、因為要贖罪,所以他放軟姿態?
「薛叔人很好。」她強調道。
「不是好不好的問題……」他凝著眉若有所思。
在她眼里,薛海是家人,可在他眼里,薛海是個很蕩將軍,要是他沒記錯的話,十幾年前新科武狀元薛海可是迷翻一票名門千金,直到被發派到映春城後,他的風流韻事在宮中還是廣為流傳。
那家伙一見到歌雅,便將她摟進懷里。至今回想起來,心底還微火,但要是被歌雅發現他的佔有欲如此強烈,就怕又要惹她不快,破壞了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好感,但要是不說,他真是憋得都快內傷。
「我沒要和叔叔們聊天,我是要睡了。」瞧他思素好半天不開口,她也不想逗他,直接說情楚,免得他胡思亂想。
「我爹娘的房間就讓給你了,我去睡小暖房,你早點歇息。」
話落,便推開房內另一扇門,一切還是和以往一樣,甚至拒子里還擱著她的衣裳。
躺上鋪著軟裊的床,她閉上眼,感覺故鄉的氣昧,心變得很平靜,好像只要待在這里,她就可以找回以往的梁歌雅,而不再是東宮內,那個被傷得體無完膚的太子妃。
熟悉的環境令人安心的氣味,累積的疲憊瞬間涌上,她很快墜入夢鄉里。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抹高大身影進入,半夢半醒間,她隱約知道是誰,但不再驚醒,而是放任自己睡得更沉。
花借月輕輕地往床畔一坐,看著她的睡顏,感到安心。
瞧著,心放微動,他忍不住躺上床,輕柔地將她摟進懷里,就像那無數個夜里,他們總是交頸而眠。
本來是打算看看她便好,可是,他內心的恐懼必須仰賴她才能平復。
他的傷勢轉好,他卻感覺不到半點喜悅,就怕這會不會意謂著她會再次離去。
不會這樣的吧,他己經放棄一切,什麼都不要,難道還不足以換回歌雅?
低低的嘆息裹著恐懼,他的頰輕蹭著她的發。
佛啊,他知錯了,真的知錯了,別再將歌雅帶走。
半夢半醒問,陣陣壓抑的申吟聲傳進耳里,梁歌雅猛地張眼,入目是一團黑,一股力道緊緊地將她箍住,她有一瞬的怔愕,但那金創藥的氣昧讓她明白抱著她的是誰,于是放松身子,抬眼瞅著他。
「不要……就算萬箭穿心,就算這傷永不痊愈都好……別再帶走歌雅……不……求你……」他狀似作了惡夢,夢吃破碎,神色不安,眉頭攏得死緊,抱住她的力道幾乎教她喘不過氣。
那粗啞的低喃、那痛苦的掙扎,教她忍不住輕拍著他。
「醒醒、醒醒!」
「不!」他驚醒過來,布滿血絲的黑眸直瞅著眼前的人,有一瞬間,像是認不出她是誰,有些晃神,有些棍亂。
「你沒事吧?」她神色緊張地看著他。
花借月大手撫上她的臉。
「歌雅?」
「是。」
「溫的……」他呢喃著,笑了,雙眼空洞、失焦,看著她卻又不像是看著她,仿佛陷在夢境中未醒。
梁歌雅微皺起眉,反抓著他的手。
「天氣這麼熱,當然是溫的。你還在作夢嗎?」
難道他是夢到她死在蓮池?
他怔了下,這才像是情醒過來,睇著她,趕忙收回手。
「抱歉,我……」
「夢游?」她替他找了台階。
「是啊。」
「沒事吧?」本以為他夢游的毛病是騙她的,如今看來,他似乎真有些問題。不曾看著入睡的他,不知道他原來深受夢債所擾,那破碎的申吟教她的心隱隱發痛。
「沒事。」他笑著,卻比哭還難看。
罷剛他夢到老天又把她收回,不管他怎麼求,她還是揮身冰冷……好可怕的惡夢,真實得讓他恐懼不己。
瞧他爆出一身汗,無力地躺著,她擔心的坐起身。
「傷口疼嗎?」
「不疼。」就是不疼,他才怕。
她晚他一眼,干脆動手解開他衣衫,卻發現他連布巾都沒裹上,而那傷口看似己經結痴,她輕撫著。
「真是不疼?」如果不疼,為什麼他爆出一身汗?就像是之前旭拔替他上藥時,難以忍受那痛楚的他總會冒冷汗一樣。
他瞅著她,輕輕地拉開她的手坐起身。
「沒事了,我回去睡了,擾醒你真是對不住。」
瞧他真的瀟灑地離開小暖房,她本要喚住他,但繼之一想,喚住他做什麼?
看他孤絕的背影、踉蹌的步伐,最終她還是閉上嘴,就怕喚住他,會被他發現她也擁有記憶,一旦讓他知道這點,恐怕只會更愧疚難握……可是,他剛剛的夢吃像求著誰別帶她走……他到底作了什麼夢?
再見他,他的意氣風發、放肆囂狂似乎全都不見,到底是什麼改變他?那之後宮中到底發生什麼事?
而回到隔壁房的花借月,沒躺回錦榻上,反倒推開門走到露台上,情晨的風強勁地吹拂厚重的雲層,靛藍的天空染著一抹吊詭的鮮紅,那血似的顏色,加深了他的不安。
他的決定錯了嗎?
到底該怎麼做,才能讓歌雅避開所有的災厄?
他靠在牆上,眺望丹岩翠林,意外瞧見薛海站在底下的石板廣場上,不知道吩咐著什麼,士兵隨即領命而去,幾乎在同時,像是察覺他的視線,薛海抬起頭,他隨即退到牆邊死角。
薛海,如果他沒記錯,他和孔家一向走得極近。當年他見過薛海幾次面,但那時他年紀尚輕,薛海應該是認不得他才是。
無論如何,這個人他無法不防。
一早,飯桌上,四雙眼楮不住地盯著未再著妝的花借月,而花借月老神在在,輕松自在地用膳。
吃飽之後,梁歌雅便急著帶花借月下山,臨行前,她抱拳對著四位長輩道︰「我先到城南辦事,到時候就請四位叔叔多幫忙了。」
「路上小心。」石震拍拍她的肩。
「嗯。」
四人看著他倆策馬而去,被此對看一眼。
「這姓花的小子長得真不錯。」石震撇嘴道。
「美人愛美男,這是千古不變的道理。」薛海撥了撥一頭烏亮的發,開始話當年。
「想當年我還在京哉時,心儀我的姑娘可以從城北排到……喂,我還沒說完,你們幾個家伙走那麼快,會不會太失禮了?」
「繼續作夢吧你。」完全不給面子,卜招貴啐了聲。
另外兩人更是睬都不睬,腳步未停。
待三人走遠,薛海才招手,要心月復上前一步。
「通知七皇子,九皇子己在映春。」
他壓低聲音吩咐。
「是。」心月復隨即快步離去。
薛海徐步走著,一邊輕搖著頭。
雖然他不知道九皇子為何化名為花借月,但那張卸去白粉的膛依稀還有年少時的影子,加上那氣度他能夠確定,他就是九皇子巳九蓮。
兩人疾馬下山,從城西而進,再轉向城南,就見旭撥和持祿站在城門口,眼巴巴地看著每個進城的人。
那神色,儼然像是最忠實的狗兒正等待主人的到來,梁歌雅看了不由得低笑出聲。
以往沒機會接近他們,不曉得他們是什麼性情,但既然能讓他帶在身邊的,肯定都是他最信任的。
「旭拔、持祿。」花借月縱馬靠近。
兩人聞聲迅速回頭,持祿噴出兩抱淚,抽抽噎噎道︰「主子,你也未免遲得太久,我倆整整在這兒站了一天一夜啊……」
旭撥嫌惡地把他的臉推開,走到馬匹旁,查看花借月頰上的傷,低聲問︰「爺,沒事吧?」
「沒事。」他笑著回答,卻有些虛乏。
「衛爺呢?」
「他回城北的府邸,說要是等到爺,就帶你前往他府上。」
忖了下,花借月回頭問著梁歌雅。
「你意下如何?」
「可我在想地動一事……」說真的,她對四位叔叔說得信心滿滿,可要怎麼向城南街坊說這件事,她還沒想好。
「我有法子。」花借月噙笑道,「不如先找家你最喜歡的鋪子,要是你和那老板熟識的話,就更好了。」
「我每個都熟。」不是她自夸,拜爹娘所賜,加上她小時候喜歡到處串門子,這映春城從南到北,少有人不知道她是誰。
「那就挑一家有在賣雜芋餅的鋪子吧。」
「好。」她輕策著馬。
「跟上。」
花借月正要馬兒轉向,卻像是想到什麼俯,低聲對貼侍吩咐了幾句,旭撥听完,正打算去查辦,卻見持祿噙著兩泡淚站在城門邊,不禁沒好氣的問︰「你還待在那里干嘛?」
「我腿麻了……」嗚嗚,拉他一把啦。
「……」旭拔翻個白眼,回頭幾步,把他當麻布袋扛在肩上。
一行人來到陸家食鋪,旭撥把持祿丟下,隨即去執行任務。
時近晌午,店里己有不少客人,店小二在大堂穿梭,而老板娘一見有客人上門,立即揚笑招呼。
「客信里頭請。」一瞧見花借月,她風情萬種地攏攏發絲,再見他身後的人,先是愣了下,之後顫著聲問︰「歌雅?」
「陸大娘,好久不見。」她笑眯眼打招呼。
「怎麼六年不見,你看起來更年輕、更漂亮了?」
「哎呀,嘴甜的丫頭,大娘就喜歡你這點。」陸大娘走上前,熱情地挽著她。
「昨兒個听屠老說你回來了,我開心地巴望著你上門,可等了半天沒瞧見人,還當屠老唬我的呢。」
「呵呵,我先去祭拜我爹娘。」
「啊……」像是想到什麼,陸大娘不舍地拍著她的手。
「來來來,先坐下,這幾位都是你的朋友?」趕忙領著他們到臨窗的位子坐下。
「嗯。」
「哇,一個個都俊俏出色……哪一個是你的男人?」最後那句她是附在梁歌雅耳邊問的。
梁歌雅閉了閉眼,猜想肯定是屠老說了什麼。還沒來得及澄情,有人路過窗邊,腳步猛地一頓,怔怔地看著她,眼神像是見鬼般驚詫。
「郭老爹,是我,不是我娘。」梁歌雅呵呵笑著。
「是丫頭啊,你這丫頭回來了!」那人急匆匆道︰「你等會、你等會!」
說著,何樓的身形竟飛快地跑了起來。
「糟,郭老爹這一喊,待會這兒可要擠得水泄不通。」陸大娘嘖了聲。
「早知道就不讓你坐在窗邊,聊都還沒兩句呢。」
正說著,窗外先是聚集一個、兩個街坊,沒一會變成一堆,爭相和梁歌雅攀談起來。
瞧見她,眾人莫不笑得眉飛色舞,對她又憐又愛又寵溺。
「你怎麼突然回來了?」有人問道。
「我是回來祭拜我爹娘的。」梁歌雅笑答。
「啊……」眾人黯然。
放眼映春城,無人不知梁敘雅夫妻的祭日就在七月。
想起一代將軍,眾人莫不唱嘆,而這一靜默,便發現梁歌雅身旁有個俊美無鑄的公子哥,有人忍不住打探起來。
「歌雅,這位公子是?」
搶在她開口之前,花借月神色自若地回答。
「昨兒個我陪歌雅到邊境樓祭拜她的爹娘,大伙想,我和她是什麼關系?」
梁歌雅難以置信地瞪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