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和李家二郎親如兄弟,親若知己……三哥的話令我想起嶺南那一年,一個小小的、跪在院中接受李淵懲罰的身影……
輕聲一笑,杜如晦說道︰「我又不是沒听你說過世民‘自作主張、私自訂親’的事,那個時候他多大?一個小孩而已,所做的事也不過是童言無忌。再說這麼多年了,他忘記了觀音婢也說不定。你記不記得當初在長安的時候,世民也很喜歡越王爺的女兒楊曼青啊。有時候,一個月都難見世民的身影,他不就是陪伴楊曼青去了麼?所以說,無忌,你想多了……」
听著杜如晦的句句反駁……
我心陡的一震,昨晚的猜測成了事實。
原來杜如晦不是不知道……而是明知道他的這份情懷卻還要義無反顧的闖進來。
這真的不是好事!
听著他和三哥爭論的聲音,我故意加重腳步聲往院子中走去。
听到腳步聲,三哥和杜如晦停止了爭論,回轉身看著我。
也許是事情已然挑明,杜如晦的眼神是那般的飛揚和自信,還帶著深深的眷戀。
我定了定心神,揚笑打著招呼︰「兩位哥哥起得早啊。」
顯然,杜如晦對‘哥哥’的稱呼很不滿意,微蹩了蹩眉,柔聲說道︰「一晚上睡糊涂了?你哪里有兩個哥哥?」
「昨晚我想了一晚,你的恩情這輩子只怕都還不了了。不如和你結拜成兄妹……」眼見杜如晦越來越深沉的眼眸,我仍舊笑嘻嘻的看著他說道︰「這樣的話,以後我再有事麻煩你,也不必想著怎麼還了。怎麼樣?認下我這個妹子吧,若真看得起我這個妹子,今天我們就在那里結拜。」說著,我拉著他的手指了指父母的墓。
似受了驚嚇般,杜如晦猛地甩開我的手,顯然他極力掩藏著心中的懊惱對我說道︰「觀音婢,結拜的事還是等你長大再說,也許那個時候,你的想法又不一樣了。」
「我有二哥、三哥,唯獨少了大哥,你就當我的大哥吧。」
杜如晦的神情變得陰誨不明,他默默的看著我,輕聲說道︰「也許有些事我真的不該做,讓你誤圈了我的身份。觀音婢,我不會和你結拜兄妹的……這件事免談。但我答應你,當你長大了,如果仍舊認定要和我結拜兄妹的話,我一定和你結拜成兄妹。」
在21世紀,因了自己孤兒的身份,因了對親情的向往……是以在對待感情方面,我很是謹慎、很是敏感,甚至對感情一事出現相當的抗拒、排斥……
也因了此,我被懷真嘲笑為‘冷血動物’……
好不容易下定決心拿大師兄開刀,卻因了懷真而無疾而終。對于這份無疾而終,我不但不惱懷真,甚至有些沾沾自喜,覺得自己解月兌了般的舒暢……
只是如今……听著杜如晦的話,看著他略帶苦笑、略帶懊惱、五味陳雜的神情,我的心一時間也有些澀澀的、暖暖的東西在涌動。
「好啊,那就等我長大再說。」至少,我和你劃清了界限,應該來得及阻止你那不該恣意成長的感情。
「姑娘,姑娘。」
冰巧熟悉的聲音傳來,回頭望去,只見她跌跌撞撞的一路奔來,頭發顯得有些散亂,「姑娘,姑娘,我來得不晚吧。」
「冰巧,你沒有隨二哥、艷姨娘回長安?」
「姑娘……」冰巧跑上前,直是抓著我的手,「我求了二少爺,二少爺允了我留下來照顧姑娘,再說我本就不是長孫府的人啊。姑娘,你看……」
看著冰巧遞到我面前的錦囊,我伸手接過,是一袋沉甸甸的銀子。
「姑娘,二少爺說用這些銀子置辦些家產……買幾個奴僕照看姑娘和三少爺……」
心中蕩起千重漣漪,挾帶著悲愴莫名直入深心……終究是沒有看錯二哥。這些銀子也許是他瞞著艷姨娘的吧,只是他是艷姨娘的兒子,有些話他不得不听,有些事他不得不顧及。我知道,艷姨娘發起潑來,父親有時候都頭疼,更何況是二哥呢?
杜如晦伸手接過銀子,「嗯,安業總算有些人情味。」
「三少爺、姑娘,我們家的那位讓人帶口訊來了,他說……」
不待冰巧的話說完,三哥急急的抓住冰巧的胳膊,「順德?順德有口訊了?他怎麼說?」
換草帖的事極是隱秘,想必順德沒有和冰巧說及。是以冰巧很是詫異的看著激動的三哥,說道︰「說?說什麼?哦,我們家那口子說事情辦得不順,還需一段時日,不過不出一月就會歸來。」
不順?三哥的神色有些失落,感傷寂寥之下,他垂下了頭,呆呆的站立,不再言語。
我知道三哥是擔心我,李世民的草貼是我唯一活下去的保障。若楊昭真的病逝,因了草帖,楊廣再不能拿陪葬來說事。
杜如晦的眼角卻是堆起笑意。「無忌,既然冰巧來了,順德也要回來了,我得尋孫神醫去了。」語畢,杜如晦含笑看著我,「觀音婢,我有些話要同你說。」
默默的隨著杜如晦來到父母的墓前,只見他輕輕的撫著墓碑的碑文說道︰「觀音婢,你知道嗎?你有這世上最好的父母。」
是啊,我有這世上最好的父母,僅這一世,他們就給了我兩世的生命……
「你知道你應該拿什麼來報答他們嗎?」
命––唯有命方能報答!
「觀音婢,你的眼楮為什麼那麼悲傷?你是覺得對不起自己的父母,是嗎?」
長久以來的自責暗伏于心底,如今在杜如晦的直白相問下傾巢而出、鋪天蓋地而來。
也許……也許我的到來就是個錯誤,一個歷史性的錯誤!
想到長孫府中失了聲音的一眾家僕,想到那熊熊燃燒的城堡,想到為我而決然離去的父母……
以後,會不會有更多的人為了我而失去他們的生命?我是不是還要連累更多的人?怔怔之下,淚洶涌而下,我‘ 通’一聲跪在父母的墓前。
杜如晦輕嘆一聲,來到我面前蹲下,輕輕的扶著我的肩說道︰「觀音婢,知道墓碑為什麼要刻上文字嗎?」
「是為了讓後人記住他們。」
「是啊。是為了記住而不是為了讓後人感到痛心和悔恨……你瞧瞧,這些碑文也許再過一段時間就會模糊不清,然後隨著時間的流逝,這些碑文一如那些埋在墓中的人般,都會在時間的長河中消失。明明知道碑文也好、人也罷都會消失在時間的長河中,可一代又一代的人為什麼還要將這碑文源源不斷的刻上去呢?」
望著杜如晦清淡的神情,我怔怔的回道︰「代代傳承,留下的是意志、是精神。」
杜如晦笑得很是欣慰,扶起我說道︰「你這個年紀有如此見解已是非常不易了。可你有沒有想過,在長孫伯伯、高伯母的碑文消失之前、在他們要消失在時間的長河之前……有誰、又有誰能夠讓他們被時光記住,被千秋萬代記住?」
我、三哥、二哥……還有我們的孩子,只有代代相傳,才能讓子孫永遠的記住他們。
「觀音婢,答應我,不要再悲傷,不要再刻意隱瞞自己痛恨的情緒,若長孫將軍泉下有知,想必他也不願意看到如今這個生不如死的你。瞧瞧,怎麼又哭了?」說著話,杜如晦輕輕的替我試去淚痕,又道︰「活出生機勃勃的觀音婢,活出生機盎然的觀音婢,要讓自己的子子輩輩都記住,曾經有這麼一對英雄的父母為了他們的子孫後代……他們做出了無怨無悔的抉擇。若你長此消沉下去,又怎麼對得起長孫將軍和夫人的期望?若你果真追隨而去,我相信,九泉之下,你會後悔的。」
淚眼模糊中,我恍恍惚惚的看到了父親最後那晚叮囑我「觀音婢,如果爹走了,不許哭!哭的話……爹在九泉下會不安心的,你要相信爹,為了你,爹願意做任何事……」的話。
如今的我真真是不孝啊,生前讓父親操碎了心,死後也讓父親不得安寧……
「觀音婢,答應我。在你後悔之前,找一個你能夠活下去的理由。找一個你為什麼要活下去的理由。」杜如晦輕拍著墓碑,繼續說道︰「墓碑不代表一切,真正能夠讓人記住的,在這里。」說著話,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他居然是這般的懂我……知我?
知我心中的痛,知我心中的恨,知我心中的怨,知我的哀莫大于心死,知我的刻意裝歡,知我的生不如死……
看著眼前悲喜莫名的看著我的人,我心豁然開朗,這般長時間來的不郁、痛恨、悔罪似乎隨著杜如晦那字字珠璣的勸慰煙消雲散。「如晦,放心,我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
「你心思玲瓏剔透,一點就通。」笑得如春風拂面,杜如晦輕拉起我的手,「觀音婢,我可不想再為你做一些只有哥哥才做的事,免得誤導了你。告辭了。」
告辭?他要走了嗎?猛然間,我心生一股不舍。
「無忌,告辭了,我們後會有期。」
見杜如晦跳上馬,一直沉浸在李淵不願結親的悲痛中的三哥回過神,急忙追著杜如晦騎馬而去的身影朗聲說道︰「誒……吃過早餐再走啊。」
杜如晦勒住馬韁,回頭笑看著三哥說道︰「無忌,放心,以後我們一起用餐的時候多著呢。不急在這一餐,我如今要尋著孫神醫為父親治病,完成這樁事,我才能安心的完成下一樁事。觀音婢,保重了!」
------題外話------
今天二八,武漢下著好大的雪,應了‘瑞雪兆豐年’之景。想起立春那一天,武漢下了一天的雨,應了‘春雨貴如油’之句……想必今年,武漢是個豐收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