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清晨來得格外早一些,休息了一晚上的我只覺得精神好極,睜開眼,就看到仍舊霸道的擁著我的人。
也許是昨天的大戰,也許是一晚上的熬夜,他正閉著眼,似睡著了。從他略泛著胡茬的下頜一一往上看去……薄而紅的唇、挺毅的鼻子、似劍的眉……無一不將他剛毅之美刻畫怠盡。
往事一幕幕再度映入腦海……
「觀音婢,心不動、情不濃,就傷不到自己,就能全身而退,明白麼?」
就算心動,就算情濃,但我相信,憑著兩世的理性,我一定能夠左右自己的感情,一定能夠全身而退!
只是在退之前,我想試試,試試這被人世間稱為的最美好的東西––愛情!
不知不覺間,我的手伸向他的臉頰,還沒模到,他的大手已然伸出,抓住我的手拉到他的臉頰上摩挲。
眼仍舊閉著,只是嘴角彎著一個孤度,一個很美、很溫馨、很享受的孤度……我的小手,一直就這般掌在他的大手之中。
原來他根本就沒有睡著,只是眯眼小憩!
「遇上我,你會不會後悔?」
「嗯……有一點……」這聲音略顯暗啞,已無了當初那被人踩著鴨脖子似的變音,繼而,他睜開眼,似笑非笑的看著我,估計看到我眼中的怨色,他又爽朗的笑起來,「你這個小妮子似乎總等著我來救……不過嘛……這樣更顯我的英雄氣概。」
還是這般,臉皮似有城牆般厚!
笑意就這般爬上了我的眼角︰懷真,你信不信,我懂愛了。無需你教,我似乎有所領悟。現在我真的想試試,我堅信以我理性的心,到那一天,必能全身而退!
「你的神智又游到哪去了?想什麼呢?」
「我在想,為什麼羅成、程咬金、秦叔寶他們就這般認定你?」
「那是我有魅力啊。」
看著他剛毅略帶自負,倨傲略帶調皮的神情,無緣由的,我的心就舒展開來。不想他過于得意,我抽回自己的手,‘哧’道︰「自戀狂!」
他俊眸睜得極大,以極純粹、干淨的眼神看著我問道︰「什麼叫自戀?」
知道自己失了言,我急忙解釋,「自以為自己是天、是地,不是自戀是什麼?」
有所明白,他也不多追問,只是說道︰「如果事情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證明我有魅力,有這個自戀的本事,又做何解釋呢?」
我好笑的抿嘴,不屑說道︰「還一而再、再而三呢……」
見我刻意打趣的語調,他也不惱,只是說道︰「一而再、再而三的救你就不多說了。還有陛下……說了你都不信,我可不是只此一次救陛下,在從太原來揚州的路上,我就救過他一次。」
「怎麼可能?我們一直在大運河上。來了揚州也在丹陽宮,陛下從未外出,你如何救他?可想又在虛張聲勢,夸大本領。」
因了朱雀門一事,知道他在我心中已是留下了不甚光彩的影子,他有些委屈的說道︰「我就知道,你對我很失望!」
眼見他這般神情,我悶笑說道︰「我為什麼要對你失望?」
「你肯定認為我是仗著家大業大而游手好閑的紈褲子弟,不學無術也就罷了,還一天到晚的惹是生非!」
若你真就這般不堪,只怕也打動不了我的心。我緩緩說道︰「你這般……不都是為了我?」
方才還委屈的神情,那眼中突地有了暖意,就這般氤氳開明媚的笑顏。他的聲音帶著小心翼翼,「你相信我了?」
「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救我,我為什麼不相信?」
「我沒有令你失望?」
原來,恁他以後會如何的威風,此時不過是一個需要人肯定的孩子,笑就這般染上我的眼角楣梢,我點了點頭,「你很好。」
重新抓著我的手,摩挲在他的臉上,「如何好法?」
典型的給點顏色就開染坊的角,我睨著他道︰「什麼都好,行了不?快,將你來揚州途中如何救陛下的事說給我听听。」
「明顯是敷衍……」
我再度抽回手,瞪著他,他認輸的舉了舉手,「好好好,我說我說……你還記不記得李靖?」
李靖和紅拂女?!
嶺南的時候見過,長安淨土寺的時候更是知道了他們的私情!怎麼可能會忘?當然記得︰「李藥師,那個越王府的幕僚?」
「原來你記得他!誒……那越王府中還有一個歌姬,名喚紅拂的,你有沒有映像?」見我點頭,他笑道︰「原來,這個紅拂名喚張靜初,她如今居然和李靖混在了一處。」
混?
21世紀,紅拂夜奔可是一段極浪漫的戀情呢。我好笑的睨著他,問道︰「越王爺逝世多年,難不成要他府上所有的舞姬、歌姬都替他立貞節牌坊不成?」
「她們立不立貞節牌坊我不管,我只要你替我立貞節牌坊就成。」
雖然我不知道真正的歷史,但……我急急伸手捂著他的唇,「不許胡說。」
他的眼中升起笑焰,一點一滴的似要將人溶化,他又用那有些暗啞的語調說道︰「看來,觀音婢還是很心疼我的。」
這人真真是……我無語的看著他,就這般,我們二人無語的凝視了許久,他才又笑道︰「還想不想听我方才說的救陛下的事?」
「和李靖有關嗎?」
「聰明。」他拍了拍我的臉頰,調整了一下坐姿,復又摟著我說道︰「我接到元霸的信,說你要陪著陛下巡幸江都,是以我一路從太原趕往揚州。在離這里有一天路程的一個羊離觀中,我和老劉踫到了李靖。」
李靖和劉文靜本就相識,再說李靖看不慣楊素後本就有投奔李淵之心,只是奈何劉文靜在李淵處,再加上紅拂的原因,是以他才在楊素處忍了下來。
「原來老劉和李靖是故交。是以介紹我也認識了。更不想,和李靖同在一處的除了紅拂外,還有一個身材魁梧、臉上長著虯髯的漢子,名喚張烈。」
「張烈?」我當然知道李世民現在講的是虯髯客的事,我故意以驚異的口吻說道︰「莫不是突厥北部鐵勒部落的首領張烈?」
「咦,你知道?哦,你曾經陪著陛下巡幸西域,所以听說了張烈的事。」
听著李世民的自問自答,我沒有反對。只听他又道︰「那張烈是昆侖奴,他那一身的功夫不但爐火純青,而且有極高的智謀……他老婆是突厥北部僕骨部落的跋拔月兒……」
原來李世民和劉文靜在羊離觀結識了張烈後,互生英雄相惜之意。特別是張烈,看到李世民後一見如故,于是眾人把酒暢談,評品時勢、抒發志向,傾心交談之下大有相見恨晚之勢。
數天敝開心扉的言談,李世民知道張烈有圖舉中原之心,此番前來中原就是听聞楊廣巡幸江都而前來行刺的。
知道張烈前來中原的意圖後,李世民決定以棋局一賭天下,張烈也欣然同意。
結果,一局下來,張烈慘敗,他欣然長嘆‘中原果然臥虎藏龍’之句後將棋局撫亂,並對李靖說道︰「大哥,從此之後,你無需陪著小弟了。你和三妹都隨著二郎罷。他是前途無量的男兒,有真主在此,我當另求發展!」
當然知道‘風塵三俠’的幫事,我仍舊接著李世民的話說道︰「另求發展?」
「張烈說他鐵勒部落的人所剩不多,而突厥那塊土地太過貧瘠,爭來無意……他決定帶著族人到東南數千里外的地方看看,還說了些什麼‘天涯海角,飄萍無定,此後十年,東南千里外倘有異聞,便是得意之時’的話後又說了些無意鹿逐中原,決定將中原讓給我的話。」
民間一直流傳著虯髯客讓天下與李世民之說。縱然事隔千年,千年後的人們對虯髯客還是一致尊崇的,這也造就了虯髯客在江湖中的地位,幾乎可以說虯髯客在江湖中的地位就等于孔子在儒家的地位一般。這些,我也懂一點。
「真不知他是怎麼想的……怎麼說出將中原的天下讓給我?同時他將許多金銀財寶贈予我,並叮囑李靖、紅拂二人好生輔佐我。」
那是因為張烈慧眼識英雄啊!以後斷然是風雲際會、大丈夫建功立業的亂世,想他們這番偶遇只怕也是天定,而李靖,以後定然是李世民的左膀右臂,將和紅拂攜手齊心輔佐著李世民共創宏圖!
「其實,那批金銀財寶我看不上,我看上的是那一摞摞的兵書,所以我也沒有拒絕,命李靖幫我將那些兵書送回太原,要他們夫婦在太原等我即是。只是那些兵書太多,如果我一本本的看下去,人都老了……再說時局不斷的在變化,是以我讓李靖將那些兵書整理整理,聯合當局的形勢,匯總成一、二本我能夠馬上領會並實用的即可!」
兵書?
看來一切果然是天意了。他也好,李靖也罷,以後的那番文韜武略只怕與這些書籍有關。我又問,「張烈許那麼多兵書予你,他不覺得可惜麼?」
「他說我是一條蟄伏的蛟龍,一旦風雲際會,必然會一飛沖天。若真到我一飛沖天的那一天,希望我能夠放過他的子民,免了他子民的稅。」
「免稅?」
「也就是他所說的那東南千里之地外的地方的稅。」
以張烈的才華要想取中原天下不是不可能。可是他踫到了李世民,並且認定李世民是真主,是人中蛟龍,英雄相惜之下只怕也有黯然神傷。只是他這般大義的贈寶贈書,也難怪千年之後,民間仍舊會有他豪情滿懷的故事傳揚。
「你想想啊。如果不是踫到我,以張烈的武功,在李靖、紅拂的相幫之下,陛下是不是又要歷一次險,所以我說啊,我救過陛下一次呢。這一下,你信了不?」
他果然沒有說大話,只是也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這天意中的冥冥注定……那些兵書,只怕就是他兵法韜略的淵源,更是他日後在數場奠定大唐江山穩定的戰爭中能夠料事如神、百戰百勝的根本。
見我久久不語,他從懷中掏出昨晚羅成給他的瓷瓶說道︰「羅成說了,今早還需再服一粒。吃過這藥丸後,你去洗漱洗漱,我再替你換換外敷的藥。」說著話,他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天色,又道︰「這個時辰……除非從懸崖上結藤下來,如果從谷口來找,只怕會走錯方向,我看元霸他們暫時找不到我們了。你不喜歡吃燒烤的食物,又受不得餓,我看我們得自己找到出谷口,不指望他們了!」
他對我的一切真的是了如指掌,想必是從三哥那里打听到的原因。若說原來,我會怨三哥多事,可如今,心動、情動後的心境變化令人始料不及。
一路行來,趴在他的背上,听著他講著他在太原的一些事情,我的心居然是無比的滿足。
「你倒是說說,長安一別,我留了那麼多的雪紙與你,你怎麼一封信都不寫給我?」
「你又何曾給我寫過信?」突地想起元霸曾經帶來一封信……卻被我燒毀了,我有些心虛的推托道︰「當初,我們的事未得伯父同意,就算有書信往來,只怕伯父也都沒收了,哪能送到你我手上?」
他腳步略停,偏頭想了想,「那倒也是……不過,好在我有無忌這個兄弟……」
听著他從三哥處打听到的一些關于我的消息,我有些感動,原來他是這般的在乎那些曾經不在我身邊的日子,就中情懷滿溢四肢百骸,直教人在他的講述中沉溺下去,我的人生在他的講述下似乎又從眼前走了一番似的。
依著太陽的方向,辨別著出路,一路上有他的喋喋不休,時間過得倒也快。
一如他所言,我們和元霸他們果然錯過了,當李世民背著我走出山谷的時候,日已近正午。
這一帶真真是荒無人煙,又走了近兩個時辰,直到晚間,我們才來到朱雀門的大街上。
因了一整天沒吃,我早就四肢無力的癱軟在他的背上。也不在乎其他那些經過我們身邊的人的那些眼神了,就當我是落了難的人罷,被人背著很正常。
「觀音婢,這里有間布莊!」
我抬頭看著‘韋氏布莊’四個字,無力說道︰「巧了,上次我和公主就是在這里換的衣。」說話間,又令我想起那日他的無理取鬧,我緊了緊他的脖子,笑道︰「誒,你這又是九霞緞、又是花線春的衣物,都被我糟蹋成這樣了,要不要賠?不過事先說好啊,我現在沒銀子!」
「有你就夠了。」說著話,他無視一眾看著我們的眼神,將我背進了‘韋氏布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