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李淵控制長安以來,雖然名氣大震,但也僅佔有關中、河東一隅。舒鄢隋之大地上仍舊存在著大大小小數支地方起義軍隊和割據勢力。
其中,勢力最大的當數李密。當然,李密現在尚失了奪取長安的機會,只得偏窩在洛陽和王世充廝殺,到底疏勝疏敗還有待進一步觀察。可以說,洛陽越亂對李淵越有好處。
令李淵頭疼的是另外三股力量,三股緊緊的盯著關中、河東這塊肥肉的三股力量。其一是在樂壽縣建立‘夏’政權的竇建德,其二是在馬邑建立‘定楊’政權的劉武周,其三就是在隴西之地建立‘西秦’政權的薛舉。
太原傳來消息,最被認定有可能犯太原的劉武周居然按兵未動,未犯太原秋毫,倒是‘夏王’竇建德居然打起了太原的主意,率著10數萬氣勢正盛的夏軍逼近太原。
同時,本先一步于李淵起兵的‘西秦霸王’薛舉對于失去了關中、河東這塊肥肉很是痛心疾首,亦是率10數萬人馬直逼永豐倉,想掐斷唐軍的糧草線,然後一步步蠶食掉唐軍吞下的土地。
這兩場戰爭許勝不許敗。
毫不猶豫,李淵派世子李建成前往太原阻擊竇建德。另外,李淵任命次子李世民為右翊衛大將軍,率部前往永豐倉抵御薛舉。
正所謂‘其鹿正肥,逐鹿正酣’,最終鹿死誰手,還要用實力證明。
自正月底李建成、李世民兄弟分別率部出征以來,已經過去一個多月,不時有捷報傳來。
李建成率部抵達太原,將竇建德的夏軍打得落花流水,退無可退之下竇建德被李建成的部隊逼往了洛陽方向。呵呵……可以說,李建成聰明之極,如今洛陽已亂成一鍋粥了,但他還要逼得竇建德去趟一趟這鍋渾水。洛陽這鍋粥越爛,長安的李淵才越放心。
李世民所率的部隊直抵永豐倉,不但守住了永豐倉,更是將薛舉的人馬逼退200里。如今李世民率部駐扎在高,只待和薛舉進行最後的決戰後,便可以搬師歸長安。
可以說,這兩個兄弟的‘武功’不相上下,處于伯仲之間。
三月,揚州傳來消息︰宇文化及謀反,縊死楊廣。
楊廣的駕崩對于仍舊忠心于隋庭的一幫老臣而言是噩耗,但對于李淵而言卻是時機成熟。
當然,對于徹底崩潰的楊絲蕊而言,時機業已成熟。
自從‘紅鸞星動’一談以來,她再未宣我進宮,當她听到楊廣被縊身亡的消息後,攜同其佷楊侑寫了封詔書︰「唐國公淵勤勞國事、赤心報國,今幸護長安得享太平,念其長安屏障,陛下特賜大隋長公主結親與唐國公次子右翊衛大將軍李世民……」
果然,她的紅鸞星果然是李世民。
曾經多少次我勸說自己想得忒多了些,她若真想護得楊侑的安全,她若真有護楊侑之心,她若真想當楊侑的青松,她當嫁的人應該是李建成才是。因為李建成是未來的太子,未來的皇帝,必可護得她和楊侑的安全。
我還為她有可能的大仁大義感嘆不已,不想事實是這般的可惜、可嘆、可悲……
她終究是舍了楊侑,因為她不願意當青松,當青松的人太累,何況她是個女人。
她終究是選擇了李世民,因為李世民是她的青松,她只想當一株小小的菟絲花。
原來一紙賜婚的詔書也可以寫得這般的冠冕堂皇。
當讀完第一道詔書之後,傳旨官又取出第二道詔書,朗聲念道︰「大隋太上皇,駕崩江都不義臣之手。將往征之,先詔告四方,唐國公淵……」
李淵期望的‘禪位’詔書終于來了,來得既名正、又言順。
賜婚的詔書和‘禪位’的詔書同時下達,李淵樂不可支,在接受了賜婚詔書的同時他卻拒絕了‘禪位’詔書。
自西漢末年的王莽以來,這‘禪讓’的禮節是一變再變,但唯一不變的是一推再推、一拒再拒的禮節,但……凡事不過三,直到五月,第三道‘禪讓’的詔書到來後,李淵終于接下了詔書。
隋王朝起于禪讓也終于禪讓。
李淵,改大興宮為太極宮,正式在太極宮繼皇帝位,並率眾至南效祭天、大赦天下,改國號‘大唐’,改元‘武德’,是為武德元年(618年)。
同時,廢《大業律令》,頒新格。
令李淵高興的是在他登基之時李建成勝利凱旋長安,令李淵遺憾的是李世民沒有趕回來。
雖然高戰事很是膠著,但李世民的來信中卻道盡自得其樂、意氣滿懷之言,「父親大人登基,我李家幸甚。祖母必將不再責怪父親大人,畢竟‘煬帝’不是喪命父親大人之手,且父親大人有為‘煬帝’血恥之志……」
李淵,給駕崩在揚州的楊廣謚號‘煬’,煬者︰好內遠禮、去禮遠眾、逆天虐民。
中華歷史上下五千年,謚號‘煬’者沒有第二人。
至于李世民書信中言及的祖母之言,要從太原起兵之初說起。知道李淵有奪天下之志,獨孤老太君很是懊惱,責怪李淵‘負弒君之名,天下所不容’,但在李淵的數番陳詞之下,獨孤老太君作了最後的妥協︰不得殺小七妹(小七妹︰獨孤伽羅)剩下的唯一的兒子。
可憐老祖宗念著姐妹之情不願和兒子踏上攻伐長安的路,仍舊偏居在太原李府。
看著龍飛鳳舞的字,看著他流露出的拳拳父愛之情,我提筆回信︰「乾兒的身子好了許多,勿念……」
自李氏陵墓以來,大哭的乾兒受涼風所襲,感染了風寒。心疼兒子的李世民不忍承乾陪著他征戰辛苦,所以出兵之際未帶上我和承乾……卻不想在他不在的日子,我再次眼睜睜的看著李淵又替他討了個老婆。
雖然這個老婆以大隋長公主之尊下嫁只搏了個‘蕊夫人’之名,但對于我這個有著兩世思想的人而言,王妃也好、夫人也罷,妻也好、妾也罷,是一樣的,都是一樣的。
「蘭夫人陪著出征,蕊夫人在家翹首以待,真真坐享齊人之福……」看著雪紙上這充滿著酸意的字,我一把將雪紙扯過撕掉,終是重新回復︰「望二郎在戰場上保重身體、注意安全……想你。」
一如他般,在信的末尾書上‘想你’二字,然後將信封好遞到如雲手中,「去罷。」
至今,他還不知道他又多了一位‘蕊夫人’。
刀槍無眼,我不能在這個時候攏亂他的心智。一切,留待他回來後再告訴他罷。
見我呆立窗前,如月替我披上一件披風,「姑娘,想什麼呢?是擔心姑爺的戰事還是擔心小王爺周歲宴的事?」
時間過得好快,轉眼間承乾將滿一歲,李淵明日為承乾設宴太極宮,普天大慶!
承乾這小子命好,如今是李家唯一的嫡孫,又有個當皇帝的爺爺,可謂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我能替他擔什麼心?
念及此,我笑著搖了搖頭。
「那……姑娘是擔心秦媽媽,是不?」
說不擔心是假的,秦媽媽一去數月,未傳回絲毫消息……只是這件事太過機密,即便是如雲、如月,我也不能透露分毫。嘴角扯笑,我說道︰「秦媽媽辦事老到,我有什麼可擔心的?我只是想去淨土寺看看,一為乾兒祈福,二來去看看元霸。」
其實,我還想去見一個人––楊侑。
自‘禪讓’以來,楊侑被封為希國公,並以身子太弱被李淵安排在淨土寺靜養。
雖然不明白我為什麼吩咐她帶上諸多的衣物、食物、筆墨紙硯,但如月還是按我的吩咐準備了滿滿一馬車。
帶上如月,一路相安無事,我們二人來到淨土寺。
在小沙彌的帶領下,我去了元霸的陵塔,靜靜的和元霸說了些話,告訴了他這段時日李家都有什麼大動靜,還告訴他,我們是如何的想他……
直至夕陽西下,我派去打探楊侑消息的如月才來到我身邊,「姑娘,探听清楚了。我帶你去,只是……不定見得到。」
我明白如月話中的意思,一般人是見不到楊侑的,因為說得好听些是楊侑是在這里靜養,說得難听些是被軟禁罷了。
如月在前帶路,我一徑跟隨著,在經過熟悉的山道的時候,我止住了腳步,轉了方向,決定先去元霸曾經修行的山洞看看。
只是還未進入山洞,一聲「觀音婢」的呼喚令我吃了一驚,轉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江流兒……哦……不,玄奘法師。」
不置可否的一笑,江流兒噙著洞曉世間一切的笑向我走來。一身雪白的僧袍在夏風的吹拂下搖曳生輝,恍似睡蓮左右搖曳……他就似踏著蓮花寶座而來。
閉了閉眼,確信自己方才產生了幻覺,看著已是立在我面前的人,我月兌口問道︰「你什麼時候回的長安?龜茲之行如何?」
「仍舊沒有能夠解我心惑的佛書……走,你不是要看希國公嗎?我帶你去。」
看了眼元霸修行的山洞,我笑著和江流兒點了點頭,隨著他手指的方向,我重新走在熟悉的山道上。
一路行來,江流兒將去往龜茲的所見所聞以及和龜茲僧人交流的事詳細道來,最後遺憾說道︰「也許是我犯了佛家忌諱的執著也說不定。」
「為什麼不繼續向西看看,也許就能夠找到解你心惑的佛書經書了。我還以為上次一別我們最少要十數年後再聚呢?」
「向西?十數年?」
看著他閃亮探尋的目光,我‘呀’了一聲,捂住唇,慌亂解釋,「你上次不是說龜茲的佛家經義經皆來自于西方天竺,你前往龜茲不就是想去解惑嗎?我以為你在龜茲如果仍舊不能解惑的話,也許會繼續往西前去天竺呢?若你真去了天竺,這一來一回的不要十數年?」
「我怎麼沒有想到。」說到這里,江流兒拍著自己的腦袋,閃著大大的眼楮說道︰「觀音婢,我怎麼覺得,你倒和佛家有緣似的。」
不過一個異世飄零的鬼魂而已……哪談得上緣。如果真和佛家結緣,佛為何要如此考研我,予我愛又予我怨,予我恩又予我恨,令我糾結如廝……
「你在想什麼呢,觀音婢。」
佛祖面前不可造次……我穩住心神答道︰「我在想……法師呢?怎麼沒有見到長捷法師?」
「師傅去江都了。」
「江都?」我的心狂跳起來,長捷法師此時為什麼要去江都。
「師傅自二月就啟程去江都了,至今未歸。師傅叮囑我,他未歸我不得離開。」
「二月……二月……」我喃喃的重復著,只見江流兒指著一間小小的院子說︰「觀音婢,到了,這里就是希國公靜養的地方。」
原來李淵在淨土寺為楊侑單獨圍了幾間廂房並一間院子。只是守衛……也忒多了些。若非江流兒引我前來,只怕他們不會讓我和如月靠近。
看出我嘴角的嘲弄,江流兒合掌施了個禮,「我不打擾你了,我得去做功課了。」
「嗯,你去罷。下次來了,我再和你好好的談談佛經。」
眼見著江流兒遠去,我緩緩的將院子的門推開。桃樹之下,一個13歲左右的少年正握著筆,專心的練著字。
听得聲音,他詫異的抬起頭。
這容顏……我不僅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他到底是楊昭、大師兄還是楊侑?
若說是大師兄,可他穿著古人的服飾。
若說是楊昭,這容顏比楊昭要稚女敕許多……
他的神情從詫異變得疑惑,接著從疑惑到恍然大悟,他擲下手中的筆,快步跑到我面前,將我一把抱住,「姑姑,是你,是你麼?」
「是啊,是我。」我雖不是你的親姑姑,但洛陽東宮之中,和楊昭的數番彈琴煮茶,我見過這孩子,那個時候,楊昭柔和的笑著要這孩子稱呼我一聲‘姑姑’。
「終于,終于有人來看我了……有人來陪我說話了……」
聞言,我的眼由不得一紅,可憐的孩子,他尚且不知國破家亡的結局,只想要親人的溫暖相依。
覆巢之下無完卵!我清楚的知道等待著他的結果將是什麼。
看著眼前一如楊昭的容顏,看著一如楊昭清澈的眼眸︰楊昭啊,我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