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向陪在李世民身邊的人,居然是楊絲蕊。
眉頭不覺輕蹩︰曼青打什麼主意?
打過招呼、以禮見過後,我被曼青安排在李世民身邊坐定。
「我呀,奈不住寂寞,如今好不容易和你們這一眾人團圓,能不熱鬧、熱鬧?」
滿臉洋溢著調皮的神彩,即便是那嬌俏的語調中也漫盡青春的氣息,楊曼青一邊說著話一邊替我們所有的人敬了酒,這才又道︰「來,為我們一眾故人重逢,滿飲此杯。」
盛情難卻,我只得輕掀面紗,將酒一飲而盡。
再看元吉,一臉幸福的看著曼青,嘴角漫著無盡之寵。
如果元霸沒有去世的話,應該也是這個模子,只是元霸臉上的神情會嚴峻一些,眼楮要狠厲一點……
「二嫂,在想什麼?」
突然湊近的元吉將我嚇了一跳,我強穩心神,笑道︰「太原的時候還在為你的親事著急呢,不想轉眼間,你就成親了。」
不好意思的看著我,元吉說道︰「你們不知道的事還多著呢。只是二嫂,你蒙著面紗做什麼?」
眼見他的手伸過來,我不著痕跡的偏過,「還是不看的好。你若真感興趣,等會子問過你二哥便是。」
聞言,元吉偏頭看向李世民,李世民只是挑眉看著他,元吉又看向李建成,李建成微微的搖了搖頭。
知道其中可能有難言之隱,元吉不再執著于要揭我的面紗,倒是極興奮的將他和曼青相遇、相識、相愛的事一股腦的說給我們一眾人听。
其中有我在老太君那里听來的,當然也有老太君所不知道的。從元吉亢奮的語言中我听出,他不覺得因為曼青丟了太原而恥辱,倒是救曼青一事成了他人生中最值得驕傲的事情。
「你們不知道,那劉武周見我帶走了曼青,氣得臉紅脖子粗,暴跳如雷間居然劈了他的一員手下大將……」
原來,曼青在他大哥楊玄感兵敗後為了躲避隋庭的追殺逃往了突厥,後來輾轉反側各地,途中作過生意、做過奴僕,最後來到馬邑。
萬不想活潑開朗、狂野美麗的楊曼青被劉武周看中想納為妃子,于是楊曼青開始了她的逃亡之路,就這般踫到了元吉。
關于劉武周的痴纏,曼青全然未對元吉隱瞞。而元吉能夠從‘定楊天子’手中奪得美人歸,更令他意氣風發、沾沾自喜。
「我呀,還將我和曼青成親的帖子寄了一份給劉武周,我想著他接到帖子的時候定然又會氣得將那呈他帖子的人殺掉。」語畢,李元吉得意的笑了起來。
‘啪’的一聲,元吉腦袋上中了一掌,他茫然回頭間,李建成正懊惱的看著他。只見李建成向來不發脾性的臉上盛著薄怒,語氣也帶著威嚴,「這些話,今天在我們這里說說也便罷了,若被父皇知道你是因了曼青而丟了我李家的龍興之地,十個老祖宗也救不了你。」
是啊,太原是李唐的龍興之地,而元吉就似一個長不大的孩子,他只看到得不到曼青的劉武周惱羞成怒卻沒有看到太原城之于李唐的重要性,他更沒有看到‘紅顏誤國’對曼青的影響。
李建成此番責怪,也在情理之中。
初得美人歸的元吉仍然沉浸在英雄救美的豪情壯志之中,當然未想透其中的道理,不滿的咬著牙,瞪著他大哥。
曼青笑嘻嘻的上前,斟了杯酒跪在了李建成面前,「曼青在此謝過太子殿下。」
李建成輕‘哦’一聲,靜靜的盯著楊曼青。
嬌媚一笑,楊曼青一字一句透著肯定。「現如今外面關于曼青之所以能夠成為齊王妃的傳言皆是因了曼青救老太君有功,想必此話是太子殿下為保曼青和元吉放出去的話。」見李建成長眉舒展,她繼續含笑說道︰「元吉只知道兄弟情深,是以對劉武周迫我之事對諸位兄長不加任何隱瞞。但他不知道,真相若傳出去,曼青就是紅顏、禍水……」
聞言,不待楊曼青再解釋,元吉恍然大悟,急忙‘哦’了一聲,抓過曼青手中的酒,遞到李建成面前,「大哥,四弟再也不敢了,謝大哥提醒,請滿飲此杯。」
輕揉了揉元吉的頭,李建成‘你呀’一聲後,拿過酒一飲而盡,最後叮囑道︰「記住,這些話萬不可再說了。另外,過去的就過去了,你也不必為太原丟了而懊惱,要相信裴公,定能收復太原。」
「太原收復之日,我在武德殿擺宴,專門答謝裴公。」
李建成、李世民、李元吉三兄弟久未團聚,如今團聚自是有話要說。鄭盈盈和雪主的產期將臨近,自然躲在另外僻靜的地方說著些悄悄話。倒是楊曼青,拉過一直發呆的楊絲蕊一邊去,似乎在傳授著些什麼。
我看向紅拂。
自長一別,又過數月時間。她和李靖去了江淮之地勸降杜伏威,如今杜伏威歸降李唐被封為吳王,而李靖、紅拂因此行有功另有加封,夫妻二人如今是真真正正的一品大員、一品誥命夫人。
知道我注意著她,紅拂輕點了點頭,示意我到一旁的亭子中敘話。
看了看左右,沒人注意,我悄悄起身,小心翼翼的來到亭子中,紅拂已然先到一步,正站在亭中閉目沉思。
「紅拂姐。」
紅拂睜大眼楮,唇角帶笑,眼含擔心,「來,我看看,幾個月了,還沒好?」
我將頭扭過一邊,「別看了。」
從懷中掏出一個瓷瓶,遞到我面前,紅拂說道︰「這是我在江淮之地找一個隱居的藥仙配的去腐生肌膏,听說對毀容有療效。只要長期涂抹,會有好的時候。」
心中感動,我抓過藥瓶,「謝謝。那我就收下了。」
「是什麼好東西,給我瞧瞧……」說話間,楊曼青一陣風般的出現在我和紅拂面前,極快的將瓷瓶搶到手中打開,然後湊近聞了聞,「咦,有美顏的藥。」
「你懂藥理?」我和紅拂二人幾近是同時問道。
聳了聳肩,楊曼青將藥瓶蓋上,嘴角帶著清澀的苦笑,嘆聲說道︰「逃亡的日子,我什麼苦都吃過,什麼累都受過,為了保護自己,藥理也好、武功也罷,我都學了些。要不然,你們早就看不到我了。」
一個女孩子,國破家亡,逃亡異鄉,可以想見她吃的苦、受的累。
「不過,一切還好啦。听聞李家奪了天下,想著我楊家終于不再受隋庭的追殺了,所以我一力的往家趕,萬不想……呵呵,踫上了一個難纏的主。」
說的定是劉武周。
「後面的元吉都告訴你們了,我不必再說。」言及此,曼青又聳了聳肩,繼而戲謔的看向紅拂,「只是紅拂姐,你可知我是你和李衛公的大媒呢。」
曼青的話無頭無腦,我和紅拂二人均不得要領,只到听楊曼青笑嘻嘻的講了些往事我們才知道,還是我陪著楊曼青在淨土寺小住為楊素祈福的那一年,曼青命紅拂回‘越王府’拿吐谷渾進貢的雪蓮滴露眼藥水治不小心患了眼疾的我,同時曼青將紅拂的奴籍證明書放在那眼藥水處。紅拂在拿到眼藥水的同時亦拿到了她的奴籍證明。
原來,是曼青促成了李靖和紅拂的私奔。
紅拂感激的看著曼青,「當時我就懷疑是不是姑娘所為,原來真是你。」
挑了挑眉,楊曼青笑道︰「父王有太多的女人,多一個你不嫌多,少一個你不嫌少,我為什麼不放你走呢?」
抱拳在胸,紅拂說道︰「姑娘大恩,沒齒難忘。它日有吩咐,萬死不辭。」
「好了好了,我哪是向你請功?」語畢,曼青看向我,疑惑問道︰「你為什麼要用這美顏的藥?難道以你的美貌還入不了秦王爺的眼?」
細看她看向李世民的目光,不再似小時候那般迷戀,倒多了絲絲……挑戰,對,是挑戰的意味。
她為什麼要挑戰李世民?
挑戰一個她早就知道以後要當皇帝的人是為了什麼?
––征服!
征服一個未來的帝王意味著什麼?
我垂下眼眸以掩飾自己內心的震撼︰她不再是因為迷戀皇後之位而去迷戀一個帝王,而是真正的愛上了那個帝王!
一如她穿著的衣物上繡著紫色的郁金香,它的花語是‘執著的愛’。
一如她的額間帖著曼陀羅的‘花子’,它的花語是‘不可預知的死亡和愛’。
起初,我只當郁金色也好、曼陀羅也罷,是為了元吉。
可如今,看她的眼神,我知道這一切都是為了李世民。
那她為什麼要嫁給元吉?
為什麼和元吉顯得如此的伉儷情深?
為什麼不直接嫁予李世民偏要多此一舉?
在我震懾、疑惑連連間,紅拂卻是替我回答了曼青的問題。最後紅拂說道︰「陛下和太子殿下見過後都急得不得了,求了不知多少御醫,用了不知多少名貴的藥,終是沒有好轉的跡象。唉,如今,長安城中流傳的盡是秦王妃因失了美顏而失寵之流言……」
知道在曼青面前我不能表現得太過先知先覺,輕拍了拍紅拂的手,我笑道︰「不必如此傷心,會好的。」
「原來還有這麼回事?起初見你蒙著面紗,只當你對這個季節的花不適……」曼青說話間就要來揭我的面紗。
我笑著避開,「別,我也是愛美的好不好。你們痛心的眼神只會讓我更加傷心。你們不看我倒舒坦一些。」
「觀音婢……」曼青痛心的看著我,輕聲說道︰「我懂藥理,我來替你調制美顏的藥,如何?」
看著她關切的眼神,我心中卻起一層寒意,微一挑眉,我笑道︰「好啊。」
不再糾結于我是否被毀容的問題,也不再纏著必要看我的丑顏,楊曼青拉了我坐在一旁,又示意紅拂坐下,這才看向我說道︰「觀音婢,你真不得寵了嗎?」
「怎麼?」我故意戲謔的問道︰「曼青是要替我打抱不平嗎?」
淺藏著探索的光芒,楊曼青靜靜的盯著我的眼楮,半晌一笑道︰「正所謂流言止于智者,我才不信秦王爺是個以貌取人的人。」
一笑,我未肯定也未否定。
「觀音婢,我請了花藤前來,你可會怨我?」
花藤,有多久沒有人這般呼楊絲蕊的公主封號了?這一聲稱呼肯定能夠拉近她和楊絲蕊間的距離。我一笑說道︰「這說的是什麼話?難道在你眼中,我是那種只許你和我交好就不許你和蕊夫人交好的人麼?」
「你當然不是。我只是一問而已,你不必放在心上。」語畢,楊曼青眼神一黯,嘆聲說道︰「說起來,花藤也挺可憐的。雖然她爹總是追殺我,雖然她爹殺了我全家……但冤有頭債有主,我不怨她。」
我一動不動的看著楊曼青,只听紅拂說道︰「齊王妃恩怨分明、不計前嫌、大仁大義,我紅拂佩服萬分。」
對著紅拂咧嘴一笑,曼青再度看向我,又道︰「想著我們一眾人小時候的情誼,我特特的請了她來,萬不想她是那般的抑郁滿懷,唉……觀音婢,你可知道,你們秦王府中的一個‘貴人’便可以欺負到她的頭上去?起初,我想著你是秦王妃,又是花藤的手帕之交,不可能不替花藤出氣。但萬不想,家家有本難戀的經,原來你也有你的為難之處。」
我的為難之處是指毀容、失寵罷!
至于楊曼青所言的那個‘貴人’指的是楊白卉,當初本名‘楊絲卉’,因和楊絲蕊的名犯忌,是以改‘絲’為‘白’。
只不過三十年河東、四十年河西。
如今的楊貴人恃孕而驕,求得李世民替她改‘白’為‘百’,大名喚作‘楊百卉’了,意喻百花盛開。
也就是說,小小的菟絲花亦不過百花中的一株而已。
楊絲蕊當然就抑郁寡歡了。
只是曼青,你是真的要為楊絲蕊出頭還是另有所圖呢?念及此,我不動聲色的調侃,「搞半天,曼青不是來為我出頭的,是要為蕊夫人出頭。」
做勢要捏我的臉,被我輕巧避開。楊曼青惱火說道︰「誰說我要替她出頭?我只是見不得我們一眾發小被人欺負罷了。在我心中,你是在我心中排第一位的發小,其次是雪主,最後才是花藤。」
確切的說,我應該是第一個要被你謀殺掉的發小罷。
突地,我覺得我也很會演戲。明明心中有著另外的計較,但臉皮卻是不動聲色還能夠調笑自如,我嘆道︰「曼青,既知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你又何苦替她人不值。倒是你,趁早替元吉生個一男半女才是。」
曼青聞言,臉紅似血,揚手要來撓我癢癢的人卻被柴紹的驚叫聲嚇了一跳,我和紅拂等人急忙起身放眼看去,只見柴紹正慌張的抱著雪主往武德殿外跑去。
按日子算,雪主臨盆就在這幾天了,莫不是發作了,要生了?
我正揣度間,只見鄭盈盈亦是癱軟到了李建成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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