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宮,唐營。
安排好羅成後,我直接前往李世民的中軍大帳。
一來我思念著我的面團兒,二來兵貴神速,竇建德兵助王世充的消息我必須立馬告訴李世民,好讓李世民做好十足的準備、拿出十全的部署。
去往中軍大帳途中,從來來往往的將士口中所言,我估模著李世民又發動了一次對洛陽的總攻,只是仍舊未見成效,是以將士們的神情頗帶憤懣。
他是如此迫不及待的想以奪取洛陽的勝利表明自己不是懦夫、不是廢人……但頑固的王世充再一次粉碎了李世民的自信。
中軍大帳中未見他的身影,我緩步來到他的軍桌邊坐定,看著軍桌上的軍用地圖,看著地圖上他標記的密密麻麻的標記。
唉……心中雖有丘壑,但實事不由人。
劉弘基知道我到了,為我奉了一杯茶,我抓過茶杯,隨口問道︰「秦王呢?」
「巡營去了。」
「他的傷可好了?」
「孫神醫真乃神醫也,王爺的傷不但好了,而且上次總攻洛陽的時候,王爺又沖在了最前端。」
沖在前端又如何?失了一身武功的他只有匹夫之勇罷了。「可有受傷?」
「手臂中了一箭。」
連箭都躲不過……內心輕嘆,我不動聲色的將茶杯放在軍桌上。「侯爺的傷如何了?」
「侯爺的傷全好了,所幸他的一身輕功無人能及,上次總攻洛陽的時候,虧得他和尉遲將軍拼死救下了王爺。」
李世民一如原來喜歡沖鋒陷陣在前,所騎的‘什伐赤’又是千里良駒,自是一馬當先的沖在了最前端。王世充的人對李世民再熟悉不過,一見李世民出場,立馬將弓弩集中射向李世民方向。
好在侯君集的一身輕功了得,又有尉遲敬德這員猛將,二人合力方才救下了李世民。但李世民卻是滿心不甘、雙眼圓睜的看著洛陽城樓,再回青城宮後越發的頹廢了。
「其實,有沒有武功都無所謂,只要能夠指揮好手下的人,能夠取得勝利便可。你們秦王爺也太執著了些。」
「是啊」一聲,劉弘基很是激動的說道︰「我們也覺得王爺焦燥了些。」
劉弘基語畢,突听得帳外熱烈的呼喝聲,我揭起帳簾看向遠處,篝火熊熊的燃燒著,許多唐營將士圍成一圍,中間便空出一片很大的場地來。
場地中,有兩個人光著膀子在比武。
居然是尉遲敬德和元吉。
平時斯文的元吉如今怎麼也這般不講形象起來。
估計李世民已是巡營完畢,此時的他亦是抱著面團兒站在篝火旁看著場中的比武。
在圍觀的將士們興高采烈的‘打啊,好,掀,奪啊’陣陣喝彩聲中,三次,尉遲敬德毫不客氣的空手將元吉手中的長槊奪走三次。而且第三次不但奪了元吉手中的長槊,更是將元吉掀翻在地。
當元吉再度爬起來的時候,圍觀方向傳來陣陣‘哦哦’的聲音,說著‘再來一次’的話。
但元吉呢,似乎非常不滿的抹了抹臉上的泥土,然後拾起地上的衣物甩到肩上,拔開一眾圍觀的人走了。
倒是我非常熟悉的身影––曼青,不但沒有去安慰元吉,而且一蹦一跳的跑到李世民身邊,然後伸手逗弄著李世民懷中的面團兒。
我的心無緣故的一跳,刺痛的跳︰她前段時日因騎馬摔跤導致月復中的孩子不幸流產,元吉因此還痛哭三天三夜,然後元吉為了照顧曼青從而沒有參加任何戰事的部署會議。
這也是我前期雖然來過青城宮,但和元吉、曼青卻從來沒有打過照面的原因。
她這個時候不在營中休息養身,跑出來看什麼熱鬧?還逗弄我的面團兒?
「這幾日,齊王妃能夠動彈了,也許是想著那個流掉的孩子,所以總往我們軍帳中跑,來看面團兒,同時還會開導我們王爺不要為武功一事沮喪。」
哼,她到底是來看面團兒還是假面團兒之名來開導李世民?
我思緒間,只听劉弘基又道︰「齊王爺很是心疼齊王妃,總是要齊王妃呆在軍帳中養身子,但齊王妃好動、閑不住,不但不听齊王爺的勸告,而且總是在軍醫處幫忙……」
軍醫處幫忙。
看面團兒。
開導李世民。
似乎是步步為營啊。
她倒會做人。
看劉弘基說得眉飛色舞、與有榮焉的一副神情,想必曼青如今在唐營很得軍心。
我再看向遠方,只見元吉正歪身靠在轅門處,高大的轅門襯得元吉的身子極度的渺小,飄飛的燈籠顯得元吉的形神頗是寂寥。
隨著元吉的目光看去……呵呵,男的俊朗高大,女的俊俏嬌小,同時逗弄著小拳頭直揮的小稚子,不時的發出爽朗的笑聲,好一派和樂融融之景,頗有一家三口的味道。
突地,對一個外人居然這般的逗弄我的面團兒我有些不爽,「劉總管,告訴你們王爺,本尊來了。」
李氏兄弟之間的權力之爭眾人有目共睹,誰都知道元吉和李建成走得相對親近一些,做為秦王黨,劉弘基、段志玄、杜如晦他們當然會刻意的隱瞞我的身份,以便我在暗處攘助李世民。即便劉弘基等人對楊曼青贊賞有加,但只要一日不能肯定元吉、曼青是秦王黨的人,他們便不會透露我的消息。
這一點,我還是相當的放心。
眼見劉弘基往篝火方向而去,我放下帳簾,重新走到軍桌邊,又拿起軍用地圖打量。但這張軍用地圖卻幻化成了元吉那失落的眼神。
如果我都覺得那一幕扎心,那元吉呢,是不是也覺得扎心?
緊接著,我腦中浮現元吉和尉遲敬德打斗的場面……元吉為什麼要挑戰尉遲敬德?
說起來,自‘景陵’一戰,尉遲敬德救得李世民以來,尉遲敬德如今是李世民身邊的紅人。在李世民失了武功的日子里,尉遲敬德更是李世民的左膀右臂。
但元吉偏偏就要挑戰尉遲敬德。
我心一驚︰難道元吉發現什麼了?
若元吉發現曼青喜歡著的、愛著的一直是李世民的話,是不是會加速他們兄弟間的兵戎相見?
如此說的話,玄武門的血雨腥風是不是即將到來?
一想到玄武門兄弟鬩牆的悲涼……
我的心刺痛起來,踉蹌間險些站不穩。
手中的軍用地圖掉在了軍桌上,剛好撞倒了我方方用過的茶杯,而茶杯中剩下的水潑了一桌子。
我‘呀’了一聲,急忙一邊搶著軍用地圖一邊移動著書桌上的一應物品。手忙腳亂之下,一本兵書掉落在地隨即展開。
然後,我的眼再也不能移開。
展開的兵書中藏著一幅畫,雖然那幅畫只展開了半卷,但那面相––是我。
緩緩蹲下,我將那幅畫抓到手中,展開。
是我懷抱琵琶彈奏的畫面。
畫像旁,有我非常熟悉的飛白體寫的一曲《鳳求凰》。
「有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鳳飛翩翩兮,四海求凰。無奈佳人兮,有在東牆。張弦代語兮,欲訴衷腸;何時見許兮,慰我彷徨。願言配德兮,攜手相將;不得不飛兮,使我淪亡……」
淚,突的就那般迷了我的眼。
曾經,他剿歷山飛的日子,與我第一次新婚小別,不過兩日他便趕回來在我耳邊輕聲吟唱,唱的正是此曲。
曾經,洛陽的天牢中,他抬頭看著天空,笑哼著那曲《鳳求凰》。
人們常言,臨死之際最想見的便是自己最愛的人……
我還能夠奢求你的心中仍舊有一個我嗎?
原本平靜無波的心因了這幅畫、這首《鳳求凰》再起漣漪。
為什麼,為什麼在我的心正離你越來越遠的時候,老天卻又出其不意的唱上這麼一出戲?
「面團兒,救你的大英雄,父王的大恩人來嘍,你想不想看看啊。」
聞得李世民的聲音,我急忙將畫像重新折好放在兵書中,然後慌亂的將兵書放在軍桌上。
當李世民抱著面團兒進來的時候便看見我慌亂的在整理著桌子,「無極,怎麼了?」
我極力的穩定心神,然後說道︰「方才看軍用地圖,見秦王上面的圈圈點點,其實洛陽之戰,秦王心中已有丘壑,目前要的只是機會。想著無極正好有個機會送予秦王,一時激動之下打翻了茶杯,惹得秦王見笑了。」
看著軍桌上翻飛的茶杯,李世民示意隨後進來的劉弘基上前清理。
藏天、藏雪亦一路尾隨著進了來,起初警惕的看我一眼,接著聞出我的味道後居然在我身邊搖頭擺尾起來。
「有機會又如何?本王的武功已經廢了,有再多的機會也沒有用了。」語畢,李世民抱著面團兒窩在鋪有虎皮的椅子中,然後伸手逗弄著懷中的孩子。
好在有個面團兒,至少可以讓李世民覺得自己現在並不是一無是處的,這也是這長時間以來他暫且能夠控制住他浮躁之心的原因罷。
看他意興闌珊的神情,我突地覺得心酸。
素來意氣風發、狂傲不羈的他如今就似一只斗敗的公雞,再也揚不起他高傲的頭,也許他現在只等李淵的一紙詔令便回歸中原了罷。
中原之戰,已徹底的擊垮了他素來驕傲的心。他的心劫雖然要他自己解,但也得有風助才能使得他這艘迷路的般使出迷津、苦海。
「人的一生,不是有武功就能成大事。古往今來,有多少成大事者均是手無無縛雞之力之人。兵法有雲‘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故善用兵者,屈人之兵而非戰也,拔人之城而非攻也,毀人之國而非久也,必以全爭于天下,故兵不頓而利可全,此謀攻之法也’,這些話想必秦王亦是耳熟能詳,不過是‘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這些講的都是謀略,如果一個將帥有著超常的謀略,使得天下懂武之人皆來為之效命,那這個將帥要不要武功都無所謂。」
李世民雖然只一味的逗弄著面團兒,但看得出來,他的臉上並沒有先時的浮躁之氣,而且似乎還非常用心的在听我的話。是以我繼續說道︰「秦王爺想一想,你身為將帥,是陛下的得力干將,你為陛下東征西討可曾抱怨過陛下為什麼就不能御駕親征、沖鋒陷陣?想必秦王不但不會抱怨,更會力阻陛下的身臨險境之舉。將心比心之下,像劉將軍、段將軍這些人便是你秦王爺的得力干將,他們又怎麼忍心秦王爺總是不計危險的沖殺在前呢?所以,無極私心的認為,秦王爺沒武功便沒武功罷,你手下武將如雲、謀臣如雨,你有這一身武功其實也是無用武之地啊,還可惜、遺憾個什麼。」
劉弘基為人平時雖然比較魯直,但這個時候也是小心翼翼的觀察著李世民的神采,見我說完後李世民並未發怒,他急忙趁熱打鐵的說道︰「尊駕說得有理。每次打仗的時候我們王爺總是沖在最前端,而每次撤退的時候我們王爺總是最後一個走,有時候末將和兄弟們都為王爺操著心啦,時有合謀著要不要想個法子讓王爺不上戰場的好。有時候還惡毒的想著,王爺要是沒有那一身驚人的武功就好。」
聞言,李世民不再逗弄懷中的小稚子,而是很震驚的看著劉弘基。
我趁機調侃說道︰「秦王爺,瞧瞧,你的兄弟們似乎都在怨你搶了原本該屬于他們的功勞呢。」
憨憨一笑,劉弘基模著腦袋,不好意思的看著李世民,「王爺,無極的一襲話道出我們兄弟的心聲了。其實末將也覺得王爺有沒有武功倒在其次,最主要的是知道如何指揮我們兄弟便是。」
「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故善用兵者,屈人之兵而非戰也,拔人之城而非攻也,毀人之國而非久也,必以全爭于天下,故兵不頓而利可全,此謀攻之法也……」李世民一邊喃喃的說著我方才說過的話,一邊抱著面團兒緩緩的向我走來,最後他站在我面前,說道︰「無極方才說有一個機會,告訴本王,是什麼?」
他這是從頹廢中走出來了嗎?心中一喜,我朗聲說道︰「竇建德整兵10萬,不日將到達洛陽以助王世充。」
聞言,李世民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意,而劉弘基手中的茶杯卻是‘叮當’一聲落在地上裂了個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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