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在大唐愛 第058章 人貴自知

作者 ︰

壽王府,朱門前。

眼見李隆基所乘坐的立仗馬儀仗,長嘯著疾馳而來,早已俯候于壽王府府邸門外的高力士以及李瑁等人,見狀立時湊向前去。

「聖人至!」

伴隨這聲高喊,高力士與李瑁則雙雙齊聲揖道︰

「老奴參見陛下。」

「兒,見過父親大人。」

待諸人紛紛恭候畢聖駕之際,李隆基這才慢條斯理地步下龍輦來,一改往昔慣著的帝皇之服,今日只穿了件瓖有金色彩線邊螺的圓領袍、對襟闊袖便服衫。

「力士亦在?」李隆基下輦後,頭一眼看見之人,並非李瑁,反而是高力士。

李瑁對此,可謂喜憂參半。喜的是,興許今兒個,其可幸得高力士在府做客,想必李隆基理當不會對其過甚嚴詞究問。就像正在下的這場雨,來勢洶,雷聲亦不小,卻僅初始那陣兒時候,雨點如豆,眼下實則愈下愈小,淅淅瀝瀝少了開始時的那股子霸氣。

聖駕的突如其來,于李瑁慢慢體味來,亦像極這場雨勢。倘如果遭李隆基怒叱,彷佛也不外乎雷聲稍大雨點則小,至多草草一番大可了事,如此一來,反倒叫其多半可逃過這一場斥咎。畢竟,凡事何時,或多或少亦須顧及皇家顏面,更何況,其母雖已逝,怎說亦才新追封至後位。

「陛下,老奴也在。出門遇上雨天,逢巧行至壽王府外,故來借避雨勢。」縱然旁人不知情,高力士則是明曉,眼下時辰李隆基究是為何擺駕至壽王府。龍顏聖嚴,面上自然不可揭穿,言語上亦須謹慎,斷不可截短才是。

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此乃俚語。說話亦同理,是門深學問。尤其在與各色人等打交道時,概不容大虎。更別說自古伴君如伴虎,面對聖顏,自須格外拿捏分寸,恰到好處。

「夜幕這場雨,確降得稀奇。晌午原見天氣不錯,朕意乘興走訪下民情。一時貪興,才曉天色晚矣。尚未及擺駕回宮,已然雷鳴雨落于途……」對于高力士的婉言,李隆基倒也未加以深究,反而借此話題,輕描淡寫接了幾句,余光亦輕掃了睨依然行禮在原地的李瑁,「都平身吧。」

原本,看著李隆基徑顧跟高力士言說,那架式,眼前彷佛旁若無其他活人般,李瑁心下已生不甘,而其所憂之處,亦在于此。單論身份上的尊卑,依高力士目前在朝野上的地位來論,即便于外人眼里,其再怎樣權傾朝野,之于皇家,說白了,也終歸僅是個賤奴罷了。李瑁自覺,自身卻實乃名正言順的龍子,可謂生而高貴。然而現下,李隆基卻只看得見高力士在場,竟于眾人前,這般無視李瑁這個做兒子的存在,將自己的親生兒子擺放在一個奴才的次位,對李瑁而言,確也算是種輕辱。

直至聞李隆基發下口諭,令諸人起見,李瑁心底方懷有戰兢地直立起身姿,進而得空插接道︰「誠不知父親大人暗夜蒞臨兒府,兒有失遠迎,切望父親大人莫氣。」

「朕何氣之有?听兒言,莫非朕乃昏君不成?亦或是,朕來不得兒府?」

李瑁未接話,李隆基面色尚屬平和,雖說並不怎顯喜欣之色,卻也未見有絲毫怒意。李瑁從旁一搭話,但見李隆基本還可親的相容,頓添犀利味。

「兒實非那意……」見狀不妙,李瑁腿腳不由發軟,忙吭哧作釋,「兒,兒只恐父親大人,責怪于兒……這雷雨交加的天兒,天潮地濕,兒心下委實惶恐不安,絕非有意激怒父親大人……」

「心下不安?可是做了何理虧之事?」未允李瑁釋畢,李隆基便冷哼一聲,嚴色打斷道,「平日不做虧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門。激怒朕……朕尚不致于膚淺到如斯地步!倘非趕上這陣大雨,朕,何故來此?」

李隆基訓示著,即挑了睨壽王府門匾上,橫掛著的那塊府牌。

門匾上所隸篆的「壽王府」仨大字,于這刻,觸及于人目,突兀籠罩上了層蒼白感。由是,于細雨霏霏中,連帶整座壽王府,以及府邸前蹲著的兩頭石獅子,無形中亦平添了抹刺目。

「陛下,想來壽王原亦為無心之失。聖駕親蒞,換做何人,又怎生有不敬之理?必是歡喜過了勁兒,方一時口不擇言了。」李瑁言不逮意,且言辭間前言不搭後語自相矛盾,為免李隆基愈添震怒,高力士隨即從旁話和出聲。

「阿翁所言,甚數兒心。兒、兒切是無一日不盼望父親大人可來兒府……」高力士肯為己上言善詞,李瑁為此深表感念之余,亦忙不迭循著高力士話意,附和道,「自打兒母仙去,兒終日更是無不思懷母親。往日里,阿娘常召兒入宮,兒尚可得見父親大人之面,然如今,兒多想,可如舊長伴親前,晨昏定省……」

李瑁忽而聲貌俱啜,狀似無意地提及武惠妃,李隆基聞之,亦面色微緩。思及過往一幕幕,又豈不黯然傷神。愛屋及烏也罷,睹人思人也罷,當下著實再不忍多加質斥于李瑁︰

「罷了。逢上這天變之象,朕本已心情極差,怎奈兒竟一如往昔,不知長進口無遮攔,朕見之感之,怎不倦堵厭怨?卻也可憐了兒一片誠孝之心,就此作罷吧……咳~咳咳~」

許是時下天氣驟變的緣故,加之而今年歲的李隆基,原已早就盛年不再,前不久因于武惠妃卒亡,又已然身心俱慟不已,一席話尚未道畢,看似過度情激之下,便止不住連連干咳起來。

高力士伺候李隆基大半輩子,數十載如一日陪伴君側,較之他人,甚為了解李隆基脾性,慌忙跨前小半步,及時攙扶向李隆基︰「有道是,‘逝者已矣,生者如斯’。龍體為重,萬望陛下切莫太過傷情了呀。」

壓低聲勸慰著,高力士即沖李瑁,暗遞了記眼神。

近年來,李隆基偶有咳癥,早已在太醫署有所備簿,特別是每逢換季時節,一早一晚時候,咳癥則較為厲害。盡管宮中太醫針對此癥狀翻遍藥籍尋遍各種藥方,李隆基的咳癥卻始終未見好轉。近些時日以來,武惠妃仙逝事宜一定程度上不可免除亦給李隆基造成某種重創,又間接致使病情日益加重。

延至唐代,太醫署雖仍屬太常寺主管,嚴格意義上說論,卻也早就各供其事,各司其職,各行其是。唐時的太醫署,不光分工明確,且署內學制之風頗為嚴格。略統計算來,已有太醫屬令兩人,從七品下,太醫丞兩人,醫監四人,同為從八品下,醫正八人,從九品下。

即使如是,對于龍體抱恙久矣,整個太醫署依是束手全無良策。各人才能有限,卻亦強求不得。

但現下這鬼天氣,久站在外,卻是極為不宜。僅單于禮數上論,同樣亦不合乎君臣之禮。

「是兒之錯,讓父親大人傷懷了,兒自當反省為是。即便父親大人有話訓教于兒,懇請父親大人先行進府,再行訓示亦不晚矣。恕兒諱冒,這雨尚不知何時才停,兒不無憂忡,長時間立于雨中,難保不有損父親大人貴體安康。」李瑁確也並非愚拙到無藥可救田地之輩,一經捕捉見高力士朝其示意,當即就心領神會高力士暗示之意指的是何,遂情深意誠地轉對向李隆基俯首服軟道。

「陛下,壽王所言,卻也在理。陛下切莫傷了龍體才是。陛下金安,天下黎民方可受澤于陛下,唯有陛下鴻福齊天,大唐盛況,方可萬代永興吶。故,老奴斗膽,望陛下保重龍體,以保盛唐太平,造福萬民世輩。」

所謂「百聞不如一見」,高力士不愧乃千古一宦,嘴上功夫的確了得。听罷其這串諫獻之說,且不論旁者作何感受,李瑁則已對其服貼的五體投地。

「當著朕面,爾等勿用變著法的拍馬屁……」縱然口上嗔了句高力士,李隆基內里,實則對此顯是受用無疑。

換言之,是人,又有幾人不對自個門臉,「護短」者。

反觀高力士,非但未因聖嗔退喏,反倒恬著其那張滿堆起笑呵的老臉,繼續迎合向李隆基,賠笑道︰「老奴惶恐,陛下真介個會打趣老奴。老奴這哪里是在拍馬屁呀?據老奴悉,這‘拍馬屁’,須得是拍在馬上,方稱之為‘拍馬屁’。陛下乃九五之尊,真龍天子,就算老奴想拍,也絕不敢妄生那膽兒。陛下如若不信,不妨問問其他人,老奴所言,可有虛嗎?」。

「成了,朕尚未老糊涂。」高力士恭維之詞,引得李隆基神韻間不自禁展藏笑態,于是皺眉嘆息道,「這會兒亦已入夜,身上卻有分冷意了……且進府吧。」

聖諭例來令下必行,李隆基既已朝壽王府門檻邁開龍步,在場者亦即刻畢恭畢敬緊隨其後,緩開步調踏向壽王府門前的道道石階。

李瑁在旁見了,除卻自愧不如之外,實也就此時機,向高力士現場學了招今後如何取悅帝顏之術。

適才倘非高力士替李瑁言好說,此刻的局面定然難落得風平浪靜。過後細忖番,若果招惹橫禍及身,也只有怪李瑁自己耐不住心性。尚未搞清李隆基到底是為何而來之前,李瑁便先心虛的膽顫,差點演致露餡。相比高力士,李瑁不得不心悅誠服,姜確是老的辣。

亦幸虧,李瑁尚懂得變通,于危難時分急中生智,搬出其母惠妃武氏充做擋箭牌,曉得以情脅誘李隆基,這才躲過一劫。不然,單憑高力士從中進言,而李瑁自身卻不知進退,仿乎亦難全身而退。

資質平平,本該安于天命。但經此一「劫」之後,李瑁內心卻變得越加饑渴,惟夢有朝一日,盡可爭上一搏。

正當壽王府門前所發生的人與事皆歸于平息狀,暫告一段落的同時,江采隻同薛王叢與楊玉環不期而遇于壽王府後院之事,事態發展亦有了新看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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