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及申時,諸賓客已是齊聚梅林夢在大唐愛第275章口禍章節。
正如薛王叢所言,時下宮中尤以這偌大的一片梅林不與旁處四時同,正為香中別有韻的時氣。
梅林原是宮中一處禁地,江采隻入宮之後李隆基才命人在其中建閣造亭,使其成為宮苑之一,是以,今日得入林中,游園賞梅,諸人自是歡欣不已。李林甫、裴耀卿等幾員臣子與薛王叢、李嶼、李椒陪同李隆基在梅林賞玩的工夫,皇甫淑儀、董芳儀則與江采隻在梅閣布置宴席,一經高力士傳下聖諭,二人便早來一步,看有何可與江采隻商酌著從中代勞之事,臨晉公主也一同跟來,現下正領著董芳儀的帝姬在庭院里蕩秋千。
乍一看,閣內閣外不但其樂融融,更是妻妾和氣,夫義婦順父慈子孝,好不熱鬧,仿佛置身于一個大家之中。應江采隻所邀,韋氏亦受邀而來,輩分上,韋氏與臨晉等幾位公主是為姑嫂,平日難得歡聚一堂,今刻貌似倒也談得來。
至于武賢儀、杜美人、常才人等人,卻是踩著點出席在座。杜美人未帶帝姬來,常才人卻攜了新平公主一塊兒就坐。
觥飯不及壺飧,司膳房希旨辦事,今次備下的筵席著實豐盛,饌玉炊金,三牲五鼎樣樣俱全。梨園舞姬斜曳裙裾垂手旋轉,嫣然縱送獻罷歌舞,曲終四弦一聲戛然而止,在座者齊舉樽謝恩畢,宴饗才晏晏而始。
歌舞助興,賓主談笑之際,只見李林甫手持鎏金銀樽。由坐席上站起,恭敬向上座的李隆基︰「微臣得與陛下、江梅妃歡宴,何其有幸!江梅妃端麗冠絕,貌婉心嫻。以溫良恭儉讓之德聖德光輝。實乃大唐之福!臣,在此斗膽奏請,中宮主位,歷為有德者居之,江梅妃堪當不二之人!」
李林甫此言一出。四座登時靜極一時。人面千顏,各懷心思。有道是,上有所愛,下必甚之。今下江采隻眷遇益深,李林甫身為當朝宰相,位極人臣,微言大義。本也在情理之中。不過,早在武惠妃在世之時,李林甫素與壽王李瑁交好,且不止一次的與武惠妃合計「願護壽王萬歲計」之事,今下竟傾倒向江采隻,卻也惹人側目。
氛圍微妙時分,江采隻凝睇默不作聲的李隆基,適中輕啟朱唇出聲︰「承蒙聖寵,嬪妾忝居妃位,已足矣。眾姊久侍宮闈,論才德,後.宮中人各有所長,德才兼備者,更為大有人在,中宮之位,嬪妾受之有愧,著是不敢覬覦。」
听江采隻這般一說,閣內攪起一陣唏噓。李林甫看似最為意外,以江采隻現今的恩寵,入主中宮本即唾手可得之事,換言之,不過是早晚的事而已,今刻有人于御前美言請奏此事,照常理,理應滿心歡喜的叩謝皇恩才是,未期江采隻反卻謙推,然而轉念一想,立後乃國之大事,牽扯甚大,此刻當著眾人眼前,半推半就實也無可非議夢在大唐愛275章節。且唯有如此,才越發顯得不失德行。
薛王叢自斟自飲著食案上的美酒,頗不適時的輕笑了一聲,听似是在哂笑︰「江梅妃此言差矣。德與才,怎可混為一談?世俗一概而論之曰賢明,殊不知,實在大錯特錯。德勝過才,可為君子,才勝過得,卻為小人,無德無才,雖為愚人,未可知不可委以重任。」
面對薛王叢的說教,江采隻心下巍巍一動但笑未語,常才人卻從旁嗤鼻以笑道︰「薛王一貫自詡千杯不醉,今兒怎地入口即醉了?大凡愚人,其愚不可及也,豈可委任之?」
武賢儀眼風微掃,掠過身旁的杜美人,眄目言不達意卻猶不自覺的常才人,眼底閃過嫌惡。要說愚人,三宮六院尤屬常才人蠢不可教,聰明面笨肚腸,甚至乎比當日一味恃寵而驕的王美人更不濟。
朝有變色之言,則下有爭斗之患。環睇下座諸人,李隆基一甩衣擺,端坐正身,片刻才霽顏道︰「李相所諫,朕實早有此意,奈何梅妃屢謙恭,物有本來,事有終始,時,梅妃執掌鳳印,宮中禮秩,一同皇後,朕,不希梅妃抱屈,晉冊一事大可不必操之急矣。」
「陛下聖明。」李林甫隨之附和了聲,埋首道,「微臣莽撞,有欠慎思,但請陛下寬罪。」
李隆基一擺手,示下李林甫入座,但見武賢儀媚眼如絲道︰「陛下待江梅妃恩寵有加,嬪妾在此先行恭賀江梅妃,它日母儀天下,鳳凰于飛,和鳴鏘鏘,早日與陛下鸞鳳和鳴。倘使來日誕下一男半女,想是更得陛下鐘愛。」
江采隻頷首于面,心頭忍不住泛上絲絲哀戚,武賢儀的聲聲吉賀,攛掇于耳勾起的更多的卻是埋于心底深處的那份傷情,佛曰,世間有七苦,生老病死、愛離別、怨憎會、求不得,世間苦有四相,無常、無我、苦、空。當日滑胎痛失月復中骨肉,幾欲叫其肝腸寸斷,更害苦采盈,其不殺伯仁,伯仁卻因其而死,即便有朝一日誕下皇嗣,不見得便是福報。
察覺江采隻面有異色,雲兒侍立于旁,勤謹地為江采隻蓄滿了樽中玄酒,不著痕跡退于邊上。江采隻稍斂神,剛欲含笑迎謝武賢儀的言不由衷,故作矯揉造作之態,卻听新平公主倏然欠身嬌脆脆喚了聲「江娘娘」︰
「千秋盛宴上,江娘娘長鬢如雲衣似霧,錦茵羅薦承輕步一舞驚鴻,翩如蘭苕翠,婉如游龍舉,低回蓮破浪,凌亂雪縈風,漫舞輕,兒一見之下,甚為之傾心。早聞‘鳳凰來儀,百獸率舞’,端的百聞不如一見,兒听說,江娘娘不止善作驚鴻,且擅吹白玉笛,素有‘笛聲三弄,梅心驚破’之美譽,儀態萬方,美如仙人。今宴于此,江娘娘可否再行試舞一曲?」
凝目看似情之切切言之諄諄的新平公主,江采隻莞爾一笑,較之常才人,新平倒是個心計頗深的後生,都說「後生可畏」,看來不無在理。凡事不過三,驚鴻舞也罷,白玉笛也罷,無不是過猶不及,一朝過為己甚,反卻不美,使人膩覺無趣,且不管新平的這席話,初衷究竟為何,刁難也罷,奚弄也罷,此時听罷新平一席話,江采隻卻兀自決意,由今往後里絕不再舞驚鴻再奏《梅花落》。畢竟,與其日愈相看百厭生,反不如趁早懷念。
「本宮何嘗不是早如雷灌耳,二十八娘幼智敏,習知圖訓,帝賢之。二十八娘髫年之年,便已錦心繡口,才智過人,果是謂孺子可教也。」為此江采隻全未介懷,反而毫未吝嗇的對新平稱嘆有加,略頓,側首笑靨以對眸李隆基,才又展顏啟唇向常才人,「東晉有位才女,名謝道韞,一如二十八娘,既聰識又極富才辯,雅人深致,常才人好生福氣。」
母女倆冷不丁俱被江采隻夸贊了番,一時間常才人顯是有些怔愣,看眼身側的新平,旋即又頗顯不屑一顧般嗤笑道︰「新平討聖歡,貫得聖心,嬪妾身為阿娘,自也跟著欣慰。中庸安命,只望新平及笄之年,可嫁與門當戶對的富貴之家、禮樂簪纓之族,嬪妾于願便也足矣。」
刻意忽略掉常才人的極盡驕矜之色,江采隻不動聲色地睇目炭爐中的裊裊白煙,眸稍的余光一帶而過坐于斜右側的武賢儀,冰炭不言冷熱自明,對于常才人對自己女兒所寄予的厚望,在場的眾妃嬪中,這刻只怕武賢儀最覺嫌厭。個中原由,不言而喻,涼王李璿、汴哀王李璥至今仍居于十王宅里未賜婚匹,雖說鄭才人之子恆王李瑱比李璿、李璥還年長,今時也未成婚賜予府邸,然位分上,才人只是正四品,賢儀卻位列六儀,乃正二品,豈可相提並論之?
宮中的皇子皇女,不是母憑子貴,便為子憑母貴,譬如楊貴嬪,若非李嶼今下成為皇太子,何有貴嬪之尊?再比如說壽王李瑁,倘非當年武惠妃隨例入宮漸承恩寵,李瑁生為李隆基的第十八子,憑甚早于幾個兄長另擴新府,並娶得嬌妻美眷在府。情由心生,冷眼睹著常才人在那顯炫,武賢儀何止是為李璿、李璥憂忡,心上更添堵。
「兒才不那般早出閣!」常才人細聲細氣說著,話音才落地,新平公主已然緊聲持有異議道,「兒讀史冊,北魏時,木蘭替父從軍,西漢末,呂母起義,其等皆為世人交口稱譽,兒甚向往之,巾幗不讓須眉之氣!」
皇甫淑儀與董芳儀于前排席次間對視一瞥,從筵席伊始便一直未多贅言,高才人、閻才人中規中矩跽坐在後排,以杜美人為首與常才人自成一排,忽听新平出言無狀,剎那間,諸妃嬪的面色均為之一變。
「不成想,二十八娘竟是女中丈夫。」盡收于眸諸人神色變化,江采隻漫不在意似的打趣了句。
薛王叢自顧自吃酒在對側,李嶼、李椒父子二人依次同案並坐,全未發一言,但李林甫等一干重臣早已面帶古怪色。
李隆基縱未慍怒于容,龍顏已是微沉,有些話,只需點到即可,無需多費口舌,往往是說者無心,听者有意。胸懷大志,原本無錯,可惜這年頭,女子終歸不比男子,尤其是身處權貴之中者,男人可為之事,加諸于女人身上,指不定即變為一種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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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玄酒︰古時,以水當酒,為止「玄酒」。(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