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坊西面的坪山,有一處水榭風亭,假山環,竹木叢萃。
漫步上亭閣,乳媼領了帝姬去一旁賞花,董芳儀隨**囑著莫離池過近,才含笑與江采隻坐于閑置在亭榭里的憑幾上。
環繞在亭榭四下的池水,池央盛綻著一簇白荷,女敕蕊凝珠,微露女敕黃的小蓮蓬,片片碧綠相連的荷葉如同翡翠盤攏托冰肌玉骨的荷瓣,重重疊疊,水波瀲灩,青翠欲滴,倒影上浮,清香襲人。
地處斗雞樓,竟還有如此清怡的一道風景,可見平日少不得有人在這一池荷水上下功夫,否則,光是見日被群雞叼啄,只怕早就臭氣燻天,哪兒還能有「接天蓮葉無窮碧」的美景。
環目亭亭荷香,江采隻淺勾唇際,頷首跟董芳儀關切道︰「公主的風寒可是無礙了?」
「昨日連服了奉御所開的三服藥,今白已無大礙。」目光一刻不離地追尋著帝姬小小的人影,董芳儀輕嘆息了聲,「先時小夏子去芳儀宮傳旨,一听是來斗雞樓看斗雞,非吵鬧著跟來,嬪妾沒法子,這才一塊兒帶過來。」
拿絹帕掩在衣身上被茶水灑濕的一角,江采隻莞爾笑曰︰「公主年歲尚小,童心重有此玩心本是常事,不過,今夏時氣尤為炎熱,天干物燥,久未天降甘露,平日多備些果水才是,萬莫再害了疾。」
董芳儀微微一笑,收回目光︰「江梅妃所言極是。今晨陛下早朝時,已傳旨司膳房奉來芳儀宮不少的果湯。」言笑晏晏著,凝目江采隻。頓了頓才又輕蹙細眉道,「嬪妾怎地瞧著,江梅妃今個臉色似欠佳,莫不是這幾日費心操持沈氏與廣平王大婚之事。累壞了身子?」
江采隻的面色確實有分蒼白。擢縴手輕撫下面額,旋即付之一笑道︰「不妨事。許是適才見場下有幾分血腥氣,不知怎地一時有些惡心罷了,這會兒已無礙。」
剛才在斗雞殿,賈昌從鐵籠中放出了兩只斗雞中的雞王,在場下互搏,兩只雞撲騰著雞翅未斗幾下已是血淋淋的啄破了頭,著實有點慘不忍睹,江采隻一見之下就直覺內里不舒服。想要作嘔,楞是一口茶未咽下去當場打翻了茶水弄了一身濕。巧在那時,董芳儀的帝姬不知何時站在了江采隻身側。勾著小拇指把江采隻拽離坐席,與董芳儀悄然步來坪山這邊的亭閣。說來皇太子李、太子妃韋氏以及李椒、沈珍珠、薛王叢及一眾後.宮妃嬪皆在場,江仲遜與沈易直亦在座,當時的確不宜聲張,董芳儀及其帝姬倒正為江采隻解了圍,既不忍于心去觀賞場上那兩只雞王互掐,非斗個你死我活不可,眼不見心為淨,此刻離席在此小坐片刻也實有裨益,只不知董芳儀此舉究竟是否是有甚麼話要說而已。
昨個傍晚。江采隻隨駕回宮之後,徑直移駕芳儀宮看探帝姬,當時帝姬已然服下湯藥酣寐在榻上,殿內只有董芳儀一人在看顧。見李隆基坐在帝姬臥榻沿上,一副十為關切不已的樣子。江采隻于是徑自回了梅閣。讓聖駕留在芳儀宮就寢了一夜,昨夜董芳儀自是有幸一親聖澤。倘使董芳儀是為此有心相謝江采隻,實則大可不必多此一舉,畢竟,昨夜是江采隻心甘情願與董芳儀分寵,原即無所謂的事。
「江梅妃和善,見不得那般血腥氣,好在只在斗雞,倘使是人,豈非刀俎魚肉之爭?」董芳儀淡淡地淺笑了下,口吻不輕不重,听似不咸不淡,眸光又瞟向正在亭榭邊上玩水的帝姬時,渾然不覺多了分溫柔。
熱浪撲面的仲夏時氣,江采隻心下卻沒來由一寒,董芳儀言外之意不言而喻,可謂話粗理不粗。自古後.宮就是多是非之地,最不缺的就是勾心斗角爾虞我詐,為爭權為奪位為名為利宮斗不休不止,正如董芳儀所言,較之宮中女人之間的明爭暗斗,眼前的斗雞又算得了甚麼?連雞都可被人馴養得激發出潛在的斗性,更何況是生來具有爭奪**的人。
日中時辰,斗雞殿的斗雞才下場,龍顏大悅之下,下諭犒賞雞坊的五百小兒,賈昌身為雞坊五百小兒長,今博龍顏開懷大笑,自是更受李隆基愛幸,又賜金帛至其家,恩典甚厚,難怪早在開元十四年時,時諺就有雲,「生人不用識文字,斗雞走馬勝讀書。賈家小兒年十三,富貴榮華代不如。能令金距期勝負,白羅繡衫隨軟輿。父死長安千里外,差夫持道挽喪車。」。
開元十三年,賈昌就曾帶籠雞三百,跟從李隆基到東岳泰山封禪,不巧賈昌之父賈忠卒于泰山腳下,得子禮奉,尸歸葬雍州,縣官為葬器喪車,乘傳洛陽道。賈昌之父賈忠,原本是御苑的一名工匠,身高九尺,因力大能拉住向前走的牛,故而以此曾當任中宮近衛,景龍四年,李隆基誅殺諸韋之時,賈忠曾拿著挑帳幕用的長竿跟隨李隆基勇闖大明宮,殺了韋氏,擁戴睿宗登上大寶,是以成為景雲年間的功臣,被選入長刀隊擔當侍衛,未久聖諭下令讓其全家遷入東雲龍門。
有道是,老子英雄兒好漢,正因此,才有了今時賈昌的官仕之路,盡管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實也來之不易。看著賈昌帶著身後的兩小兒將雞王捉回鐵籠,那勝出的一只雞王縱管被啄下一只眼,卻也贏得慘烈,吃了敗仗的另一只窩在籠中索氣沮色,面有不甘一般,待連人帶雞一同叩謝過聖恩後才恭退下,江采隻越發覺得心里不是滋味,百感交集,其他人卻是看得回味無窮。
因一早梅閣就已備下盛宴,觀賞完斗雞,諸人就隨駕移步梅閣赴宴,除卻武賢儀、常才人推卻說體有不適半途返去賢儀宮之外,皇甫淑儀、董芳儀等一眾妃嬪皆如數在席。薛王叢、李、李椒等亦賞了臉。因頂多再過一日江仲遜即將跟同沈易直一並回鄉,現下江采隻也顧不及多去關問旁人,更無暇去忖量武賢儀等人葫蘆里到底賣的是甚麼藥,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反正武賢儀、常才人等人耍心計玩陰的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恁其等憋著勁兒的瞎折騰一頓盡可用不著過于上心。
兩日後即為沈氏與李椒奉旨成婚三日回門之日,天卻陰沉沉的像是驟雨欲來一樣,盡管如此,恭送李隆基上早朝之後,江采隻就立時梳妝由雲兒陪著從凌霄門出宮,趕往忠王府送父一程。
這兩日江仲遜雖一直借居在薛王府上,但昨日李椒、沈珍珠就已入宮告稟,言說今日一早起程南下吳興沈家行拜門之禮,想著江仲遜一向守時。江采隻故才徑直奔往忠王府以便在臨上路之前多與江仲遜說幾句話。相見時難別亦難,今日一別,尚不知何年何月父女二人才可再見上一面。
忠王府朱門外。天色灰濛濛時已然備齊兩輛馬車,一輛自是為沈珍珠所備,一輛是為沈易直、江仲遜所備,由長安城至閩莆少說也要三四日車程,江仲遜、沈易直已是一大把歲數之人,連日舟車勞頓難免體力不支,乘坐馬車怎說也比騎馬舒坦些,說白了,也算沈氏一點心意。
辰正時辰,春莕扶了沈珍珠上車。李椒亦跨馬高頭大馬,作備起程南下。李、韋氏帶著和政、永和、李在一邊與沈易直道著別,雲兒則陪著江采隻在一旁跟江仲遜惜別,薛王叢直立在邊上,未發一言。
目送江仲遜與沈易直步上後面的一輛馬車。在李椒的引帶下漸行漸遠向明德門城門方向。江采隻忍不住淚如雨下,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中。一路珍重的話語已然道不出口來。所幸今次回鄉有李椒在前開路沿途護送,多少也可放些心,不然,如若任由江仲遜單騎回珍珠村還真是叫人安不下心。
因李、韋氏尚需回府上照顧下,稍晚些時辰才回東宮,薛王叢遂自請護送江采隻先行回宮,江采隻原不想勞人大駕,但轉而一想,這幾日淨顧瞎忙活尚未尋得空子關問薛王叢近年采盈的近況,于是應承下薛王叢相送之情,才辭別忠王府。
駛離忠王府不遠,江采隻便喚雲兒停下車,棄了車輦與薛王叢徒步行走在朱雀街上。薛王叢手牽龍子,依是未置一詞。見狀,雲兒遂示意駕車的小給使放緩馬步,不緊不慢地跟于江采隻、薛王叢後,也省卻沖撞了街上的路人。
「本宮有一事,一直想請教薛王。」轉過東市,江采隻溫聲啟唇,與薛王叢一人一馬信走在街上的感覺不知不覺間竟有著些微的微妙。
江采隻猶豫不決的剎那,一時正拿不定主意如何相問出口采盈一事,龍子頗不適時的打了個嘶嚕,薛王叢一手牽著馬韁繩伸手拍了拍馬鬃,半晌未吭一聲,只目注著龍子,貌似听而未聞江采隻的所問。
這時,卻見小夏子遠遠地從對面疾步而來。雲兒趨步在車輦一側,趕忙步向前醒示江采隻,再回頭看時小夏子已然步至面前,就地朝江采隻、薛王叢行了禮︰「僕參見江梅妃,參見薛王。」
「夏給使怎地出宮來了?」江采隻抬了抬袖襟,示意小夏子免禮,省得招惹人眼,畢竟,此時街上已有不少人在行走。
近年小夏子倒也機靈不少,會意江采隻示意時分,遂上前一步,壓低聲道︰「回江梅妃,僕是陪淑儀出宮來,去往臨晉公主府上。」
「可是臨晉公主府上出了何事?」江采隻不由蹙眉,緊聲關切出聲。
步于街上一旁人少之處,小夏子才與江采隻借一步說話道︰「一早兒憐錦入宮,只道是臨晉公主昨夜不知怎地滑了胎小產了,陛下才命僕跟從淑儀急匆匆出宮來看探。臨出宮時又交代僕,順道恭迎江梅妃回宮,先時僕才由臨晉公主府上出來,正欲趕往忠王府,不成想竟在此迎見江梅妃。」(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