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鳳輦中,江采隻重又打開那封家書細細看了遍,單看筆跡,只一眼就可辨識出手上這封書信確實是出自江仲遜筆下。
先時在廣平王府,沈易直突然拿出這封信函呈交江采隻時,當時著實讓江采隻深感意外,听沈易直言下之意,此封家信是前兩日江仲遜托人專程送達吳興沈府,原是想委托沈易直北上京都時順便捎帶給江采隻,卻不成想沈易直自上月中旬趕赴長安為外孫親賀洗三之禮起,月間就一直未回鄉。
念著江仲遜與沈易直一見如故的交情,以及江仲遜曾多次不畏寒暑上門醫診為己治愈多年以來的頑疾之恩,沈珍珠的母親這才再三交代府上家僕連日快馬將這封書信送達長安來,生怕晚送一步,再遲上個一兩日非但趕不及報信屆時沈易直只怕也已起程上路回府去,白折騰一趟尚是小,失信于人卻是有負于人所托。
在廣平王府時,見接過手的書信外面還套有另外一個緘札,兩面畫有鯉魚圖案,平整收于緘札之中的信函上則墨筆書寫著「采隻吾兒親啟」一行字,方孔縛著未拆的封泥,江采隻就當著沈易直、李、李椒、沈珍珠幾人之面啟開了緘札。毋庸置疑,這套在外面的緘札十有九成是沈家主母特意外加上去的,以便沈易直收閱其這番用意,有此卻也可見,沈珍珠的母親是個極心細之人,為人母者也唯有這般明事理的才可教養出沈氏這等知書達禮的好女子。
至于家信的內容讀來倒十為言簡意賅,一如當年江采隻入宮在即之日,江仲遜所留下的那封素書。只寥寥幾行字而已——「隻兒,听聞沈太史之女月前喜誕麟兒,著是可喜可賀,料想沈太史不日還要入京參賀。阿耶故喚李東代為走一趟,煩勞沈太史給吾兒捎個家信。阿耶在珍珠村,一切安好。望吾兒莫掛憂,善自保重。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有無相生,難易相成。長短相形,高下相盈,音聲相和,前後相隨,恆也。阿耶已是半截黃土埋身人。今,沈太史之女與吾兒同身在長安,它日若遇難處,倘使可助之化險為夷,萬望予以看顧,權當還以沈太史個恩情。」
看著下款落筆上的「阿耶」二字,江采隻獨坐在鳳輦之中,不禁淚沾衣襟,由手中的這封家書。不難猜知江仲遜遠在千里之外的故里已然知曉今下其在宮中的處境,故才托人捎帶書信以解其心結。時下,金花落的聖眷日深,梅閣的恩寵一去不復再,眼看著大勢將去,以今下曹野那姬的恩寵來言。它日若欲取而代之江采隻的權位並非甚麼難事,宮中從來藏不住秘密,後.宮里的勢態自古就波譎雲詭不斷,風浪與雲平,又豈能瞞得過世人的悠悠眾口,而後.宮的權勢之爭,向來更是牽一發動全身,不成功便成仁。
正是如此,顧念重重之下,江仲遜才送來家書,不止意在開慰江采隻心緒,更在微言大義,告之世間的名利富貴不過是過眼雲煙之理,誡之萬莫為了追逐名利而為權為利蒙蔽了身心,名利本為浮世重,古今能有幾人拋,即便視之如塵世飛灰,焉不知人的七情六欲,獨一個「情」字最是難以割舍得掉的一件苦事。
握著持于手的那張粗薄的黃紙,江采隻一顆心卻重如泰山壓頂,手上雖是一張黃紙,其上所承載的情義卻重。江仲遜的苦口婆心一早就在江采隻意料之中,然而,江仲遜竟在信中提及沈珍珠,且一再叮囑盡己所能幫拓沈氏之言,卻很是意料之外的事。以江仲遜的處世之道,絕不會無緣無故作此交囑,這些年江采隻太了解這個父親的脾性了,斷定其中必有何不為其所知的隱情才是。
即使是為還沈易直一個人情,縱管上回江仲遜得以來長安,父女二人有幸在忠王府見了一面,那回的確是沾了沈珍珠與李椒成婚的光,而這一次,江仲遜所寫的這封家書亦是通過沈府才轉交到江采隻手上,不過,兩樁事情加起來也不值得江仲遜作此交囑。須知,身在宮中最忌諱的就是結黨營私,況且李今下又是為大唐的皇太子,李椒又是李的長子,更是當今天子的皇長孫,說白了,在今日李適的滿月宴過後,皇太孫的名分已然花落廣平王府,越是處在這風口浪尖上,是聰明的越應獨善其身,不可犯了皇家大忌才好,否則,稍有不慎,一步錯,許是就招來殺身之禍。事關利害,個中關戈,不言而喻,江仲遜又豈是個看不清時局不分輕重的人,哪里又會平白無故的一手把己家女兒推向刀山火海,更別說而今江采隻在宮里的日子已是不好過,江仲遜又何來不顧自己女兒之安危,一心置女身犯險境甚至乎葬于宮闈之爭之理,事出必有因,只是這個原由尚有待深入考究。
街上車來人往,對著鳳輦側目的人不少,一輛華彩的轎輦行走在街頭,前有家丁裝扮的帶刀侍衛開路,後有十余名護院跟從,旁邊還有婢奴伴侍,但凡明眼人一看就能猜個**不離十,這頂鳳輦應是宮中才有的。既知轎中人身份尊貴,過往行人也就不約而同紛紛退讓出了一條路出來。
雲兒謹翼地趨步在側,眼看前方不遠處已近公主府,遂適時請示道︰「娘子,前面左拐個彎兒,便至臨晉公主府邸。娘子可要入內相迎淑儀一道兒回宮?」
江采隻凝眉挑眸輦外,不動聲色的將家信收于袖襟中︰「待會兒汝且入府通傳聲,本宮在外候著便是。且听淑儀怎說,而後再作決意。」
說話的工夫,已行至公主府門外,雲兒于是上前跟看守在朱門前的門閽言語了幾句。煩請其等通報進去,片刻,便見臨晉公主挽著皇甫淑儀的臂彎一塊兒步出門來,旁側還跟有憐錦。
「江娘娘!」待見著江采隻正坐于鳳輦里撩著錦簾向外看。臨晉親切的喚了聲。聞見臨晉的聲音,江采隻抿唇一笑,由雲兒攙扶著踩著墊腳步下鳳輦。
「江娘娘。江娘娘許久未來看臨晉了。」一見江采隻步下車來,臨晉就嬌聲嬌氣的纏磨上來,皇甫淑儀不禁在旁嗔怪出聲︰「瞧這都多大的人了,都嫁為人婦了,怎地見了江梅妃連個禮數也無?」
臨晉紅唇一噘,那嘟著紅唇的模樣仿佛回到昔日未出嫁時少不更事,一臉的孩子氣十足。江采隻倒未介懷,只不無寵溺的撫了下臨晉的臻首︰「數日未見,十二娘瞧著倒越發添嬌添顏,不但這小臉兒圓實多了,身上好似也豐滿了不少。」
臨晉粉腮一紅。登時燦若天際的流霞,皇甫淑儀假意凝瞋臨晉,適中接話道︰「已是懷胎一月有余,可不豐腴多了怎地?偏就這心性,總不知上進,依是這般長不大般沒心沒肺,端的叫人操碎心!」
江采隻面上一喜,上下打量眼忸怩地在絞著絲帕滿為嬌羞的臨晉,緊聲關切道︰「听姊言下之意。莫不是臨晉又……快,快些讓本宮瞧瞧。」
「江娘娘……」這下,臨晉不由羞臊的埋下首,「江娘娘怎地也與阿娘一般打趣臨晉,臨晉有喜才一月,又非大月復便便。哪兒瞧得出甚麼來嘛!」
皇甫淑儀又千叮嚀萬囑咐了臨晉好半晌,並交代憐錦小心照拂好臨晉及其月復中的麟兒,江采隻也從旁關囑了一番,眼瞅著夕陽西下,二人才步上鳳輦一路朝凌霄門行去。
原本江采隻還欲與皇甫淑儀合計下事關曹野那姬的事兒,近日龍體欠安,皆起因于這幾個月里縱.欲.過度所致,現年李隆基的年歲已是盛年不再,縱然老當益壯,房事上自當加以節制才可康壽兩全,不然,一旦放任不管不予過問下去難保有日不癱在榻上上不了早朝,到時候傳揚出去豈不讓滿朝文武笑話。但在回宮的路上,眼見皇甫淑儀一門心思的都已放在臨晉身上,江采隻委實不忍拉著皇甫淑儀跟己趟這趟渾水,人有牽絆便易有後顧之憂,只有無牽無掛才能心堅意定,就算一條命豁出去了也能一抗到底,既非討聖歡之事,而是忤逆聖心行事,索性自個一人去做這壞人。
目送皇甫淑儀回了淑儀宮,江采隻才徑直去南燻殿見駕,剛步至殿階下,就听見殿內傳來一聲聲嬌嗔︰
「陛下,嬪妾在這兒呢!」
「陛下,這兒,在這兒呢!」
「哎呀,陛下……陛下抓錯人了……」
高力士與小夏子齊齊守在殿門外,一抬頭見江采隻步上殿階,忙恭迎上前︰「老奴見過江梅妃。」眼見江采隻提步入殿,高力士趕忙又攔道,「江梅妃,江梅妃在此稍候,且容老奴先行入內通稟聲。」
耳邊的嬌喚聲不絕于耳,江采隻美目一掃,環睇高力士、小夏子幾個小給使,二話未說推門直入南燻殿。南燻殿的殿門本就呈虛掩狀,加之江采隻此時原就有些氣怒涌上胸中,怒氣加身手上的力道難免大些,只听「 當~」一聲響,門扇夾帶著一股風應聲向內折去。
日暮的余暉灑落在殿門處,映了一地的落暉,南燻殿內李隆基正蒙著一條白絹細帕,遮系著龍目在與曹野那姬及其身邊的兩名侍婢玩模瞎子。
曹野那姬隨身系帶的金鈴珊珊作響著,李隆基循聲捕捉著曹野那姬的身影,眼看就要抱得美人在懷,曹野那姬卻一個閃身,隨手把身側笑得樂不攏嘴的侍婢推向了身前。
「看朕不捉住了!」嬌軟的身子抱在懷,李隆基誤以為是捉住了曹野那姬,待扯下絹帕一看,才知懷中抱錯了人,而就在這時,殿門卻被人從外面推開,日暉斜灑入殿,與殿內略顯昏暗的光線形成鮮明光差,一時間光亮度有分刺目,一片朦朧。
龍目微皺,直至江采隻步至面前立定身姿,李隆基這才看清來人竟是江采隻。(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