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著由遠及近聲聲親切的唱和,李隆基負手立于望春樓上,顯是龍心大悅。
環目那三二百只皆署牌表之的小斛底船,及其上所陳列的名優特產,江采隻但笑未語,只因田見秀一塊寶符之說,大唐不只改了年號,由「開元」改元「天寶」,就連吾泱泱國史的版圖上都有了靈寶這一地名,而從天寶元年到現年二年,更在接二連三的有著與之息息相關的變動,譬如今刻的彩船巡游,及這會兒的《得寶歌》,無不是以此做題。雖說當初田見秀大有造假之嫌,但上有所愛,下必甚之,李隆基既受用于此,旁人僭伺帝意,搞了一樁又一樁,說白了,實也不過是希旨辦事而已,又何過之有?
諸人淨顧競相觀望劃至望春樓的彩船,為眼前的陣仗叫絕,無人留意見,身後曹野那姬仍倚坐在坐榻上,雖不是孤零零一人,身邊卻也只有兩名近侍陪侍在那。剛才一听見戲唱之聲,李隆基就執過江采隻的玉手提步上前去,完全忘卻曹野那姬也隨駕在旁,諸妃嬪亦趨步過去近前觀賞樓下的彩船,連帶眾朝臣皆在踮著腳尖作欲一睹為快,此刻曹野那姬楞是被扔在一邊,只能看得到黑壓壓的人群。
除卻曹野那姬,其實武賢儀亦未擠入正前方,正與二子相隔兩三步之遙上前不得。原本李璿、李璥是要護著母妃上前坐觀,誰料彩船一來,一听見鼓樂聲,新平公主竟手快嘴快的一手拉了李璥並喚上了李璿一塊兒疾步上前去。眼見母妃落在人後,李璿、李璥再想回身來護武賢儀一同近前已然來不及。
眼睜睜看著新平雀躍的拉上常才人,還一並拽走了自個的兩個兒子,四個人一塊兒上前去湊熱鬧。武賢儀心下的氣悶越發高漲。新平這個鬼機靈的小丫頭,別看年歲不大心眼兒卻極多,小小年歲已比其母常氏有心計得多。早年武賢儀還動過心思,想著丟了常才人這枚一貫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棋爛子,收了新平做自個的公主,後來卻發現新平對其早有怨懟,只因其素日常對常才人呼來喝去,動輒非叱即罵,以致新平有了怨念。常言道。有其母必有其女,武賢儀這才放棄收養新平,不成想這兩年新平竟一再尋賢儀宮的晦氣。還時常纏磨李璥、李璿,表象上看似與二子親和,實則不然,就連今日都敢存了心思般害其在人前出糗,看來,須是盡早將這鬼丫頭嫁出宮去才好,省卻夜長夢多再恁之留在宮里說不準哪天會妨礙了其的大事。
杜美人、鄭才人與閻才人、高才人這會兒俱也成對兒在前,憑欄倚望,全未顧及武賢儀只身一人落在後頭。武賢儀眼風一掃,不經意間正瞥見了斜對過的曹野那姬。腳下一滯,徑自步向了曹野那姬︰
「曹美人怎地還坐在這兒,不上前一觀?」頓了頓,見曹野那姬未吭聲,武賢儀睇眄最前方的李隆基與江采隻成雙的身影。才又長嘆息了聲。「唉,陛下是個念舊的人。曹美人在南詔時想是未曾見過這般陣仗,不如本宮陪曹美人上前近觀可好?」
曹野那姬秀眸一挑,紅唇微啟︰「不勞武賢儀費心,嬪妾只想在這兒曬會兒日浴,身上暖烘烘了,便不會心寒。」
武賢儀與曹野那姬各是話里有話,倆人又都不甘拜下風,一時有些僵持不下。武賢儀本就意在離間金花落與梅閣,怎奈一直未尋見合宜時機,原以為今日是個難得一遇的好機會,故才步過來跟曹野那姬假意示好,未期曹野那姬壓根就不領情,殊不知,黃鼠狼給雞拜年,又怎會安好心,曹野那姬又不似常才人那般愚不可及,豈會看不出武賢儀的用意,遂以其人之身還治其人之道,譏笑武賢儀吃不著葡萄說葡萄酸。
「這般說來,倒是本宮多此一舉了。」武賢儀眼風又是一掃,斜睨目空一切的曹野那姬,語帶狠意道,「如此也罷,曹美人可要好生顧全月復中皇嗣,萬莫步人後塵。這宮中的孩兒,可是難養得很。」
曹野那姬微微抬眸,與武賢儀對視了一眼,不屑的笑了下,合上秀眸支頤閉目養起神兒。這下,武賢儀不禁恨得更加咬牙切齒,杵在那正進退兩難,但听望春樓下傳來一聲奏稟︰
「臣,參見陛下。陛下萬歲,萬萬歲!」
正稽首在樓下之人,正是造渠鑿潭有功于社稷的水路轉運使韋堅,適才挺立在船頭領唱《得寶歌》的崔成輔亦跟隨在下,同在拜謁天顏。韋堅乃韋氏之兄,亦即皇太子李的大舅子,韋氏一族而今也算京都長安的名門望族,韋元珪雖只有一子兩女,這兩女卻都嫁入王府,一為皇太子妃,一為薛王侍妾,就連唯一的兒子——長子韋堅亦早從官敘,以干濟聞,中外榮盛。
此時韋堅正跪上諸郡輕貨,又上百牙盤食,府縣進奏,教坊出樂迭奏,圍觀在四下的萬民更是跪了一地,見此情景,李隆基不由歡悅,稍作沉思,遂當著臣民之面下詔敕曰︰「古之善政者,貴于足食,欲求富國者,必先利人。朕關輔之間,尤資殷贍,比來轉輸,未免艱辛,故置比潭,以通漕運。萬代之利,一朝而成,將允葉于永圖,豈苟求于縱觀。」
「陛下萬歲,萬萬歲!」李林甫等朝臣靜听在邊上,立時帶頭山呼萬歲,樓下萬民也跟著不約而同附和了一番,山呼之聲登時不絕于耳。
李隆基一擺手,示下免禮起見,軒了軒入鬢的長眉,才又開金口道︰「其陝郡太守韋堅,始終檢校,夙夜勤勞,賞以懋功,則惟常典。宜特與三品,仍改授一三品京官兼太守,判官等並即量與改轉。其專知檢校始末不離潭所者並孔目官,及至典選日。優與處分,仍委韋堅具名錄奏。應役人夫等,雖各酬佣直,終使役日多。並放今年地稅。且啟鑿功畢。舟楫已通,既涉遠途,又能先至,永言勸勵,稍宜甄獎。其押運綱各賜一中上考,準前錄奏。船夫等宜共賜錢二千貫,以充宴樂。外郡進上物,賜貴戚朝官。」
一听李隆基下敕輕徭薄賦,樓下萬民不由得歡呼起來。陣陣山呼萬歲之聲又沸騰了良久。韋堅、崔成輔叩謝皇恩在下,李貌似亦面有喜色,畢竟。韋堅一經提擢對其皇太子的權分也有著幫拓,其等終歸才是一家人,即便今刻韋氏未一道兒跟來,少時得悉此喜信兒,亦少不得為之歡慰。
「哎呀~」
就在這時,忽然爆出一聲頗與現下的歡樂氛圍極其不相稱的一疊聲低呼,待諸人循聲回身,卻見曹野那姬正揮舞著雙臂劃著武賢儀袖襟向後倒去,一臉的驚慌失措。
觸及于目的這一幕,霎時驚得諸人一愣。武賢儀仿佛也面有惶色,看似欲伸手拉拽住曹野那姬,卻未能挽住曹野那姬雪白的皓腕。
眼看曹野那姬一跌坐在地,李隆基面色一變,撥開人群大步沖曹野那姬奔去︰「愛妃……」
「陛下……」曹野那姬蹙眉抬首。一見李隆基疾步過來。似欲起身,才一動卻咬唇痛呼出聲。「啊~」
「愛妃!」李隆基越發快走幾步,直步至曹野那姬面前,俯攬了曹野那姬入懷。見此情勢,江采隻心下一沉,連忙快步跟了過來,皇甫淑儀等人同時湊近前來。
「曹美人可是無礙?」細細端量了眼曹野那姬身下,未見有血色染衣溢出,江采隻才稍稍安之,趕忙喚向跟在身旁的彩兒,「太醫何在?快些去傳太醫!」
「老奴這便去。」高力士應聲上前,朝彩兒使了個眼色,示意彩兒隨之同去。雲兒、月兒陪著沈珍珠母子二人在一角,溫聲也步了過來,在後面輕拽了下一臉懵怔的彩兒,彩兒這才回神兒般緊跟了高力士疾奔下望春樓去。
「究是怎地回事?」凝睇懷中痛得直捂著小月復語不成聲的曹野那姬,李隆基龍目一凜,直逼視向跟前的武賢儀。
反觀武賢儀,卻也嚇了跳似的就地屈,看看曹野那姬,面對著勃然大怒的李隆基,一時竟無言以對。
「怎地了這是?」常才人及杜美人、鄭才人、閻才人、高才人幾人跟著就急步過來,一見眼前這場狀,個個噤若寒蟬。新平公主挽住常才人臂彎,使勁兒拽扯了下,顯是在暗示常才人少管閑事。
「陛下,陛下莫怪武賢儀……」曹野那姬有氣無力的倚靠在李隆基懷里,倒是忍痛開了口,「適才、適才是嬪妾自個一不留神兒,腳下絆了下,不、不關武賢儀之事。武賢儀是好意相邀嬪妾,去、去前面一觀,呃~」
握住曹野那姬蔥段般的柔荑,龍顏卻是少有的凝重,半晌,瞋睇武賢儀,沉聲道︰「你可有何話說!」
「嬪妾……」面對著李隆基冷漠而又極盡嫌惡之色的目光,武賢儀像是有些手足無措,張了好半晌的嘴,卻未吭哧出只字片言。
龍顏一沉,未容武賢儀多作釋,李隆基已然厲聲喚道︰「來人,把這個狠毒的女人給朕押下去!」
江采隻不由吃了驚,再看武賢儀,已是癱坐在地上,怔怔地呆望著李隆基,似十為難以置信。左右近衛卻已奔上前來,領旨縛了武賢儀的手。
「回稟陛下,宮中並無太醫跟出來。」恰在這刻,高力士與彩兒回了來,遂如實奏稟道。但听曹野那姬緊攥著李隆基的大手,啜泣出聲︰「陛下,嬪妾、嬪妾肚子好痛……」
「傳朕口諭,即刻起駕回宮!」李隆基略沉,抱起曹野那姬大步徑直邁向望春樓外而去。
聖諭一下,樓下一片哄亂,大駕鹵簿即時駛向宮城,一路駛抵金花落。而奉御等人已听候在宮內。(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