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江采隻入殿,高力士率然在旁揖了禮。
與此同時,江采隻垂首朝李隆基行了禮︰「嬪妾參見陛下。」
李隆基端坐在臥榻邊上,龍目微皺,一見江采隻來到,才微霽顏,伸手扶了江采隻起見。
「小公主可是好些了?」沖李隆基莞爾一笑,江采隻旋即關詢向曹野那姬,只見被曹野那姬環抱在懷中的小公主兩頰蕩著紅暈,緊閉著的雙眸上,長長的眼睫毛還沾有淚水,兩瓣嬌女敕的小唇嘟抿著,盡管還在襁褓中,卻不難看得出長大後會是個漂亮的娃兒,那眉眼必然像極其阿娘,待及笄之年將長成個美人胚子。
曹野那姬微欠了欠身,權當答禮,順勢將懷里的小公主交與身邊的侍婢。自小公主誕下以來,金花落就未招選乳媼喂養小公主,但凡小公主的衣食全由曹野那姬身邊的這兩名侍婢照拂,這二人原本也與曹野那姬一樣,當年皆為南詔王皮羅閣進獻入宮的舞姬,只不過不如曹野那姬有福幸而已,想當初千秋盛宴上三人在花萼樓同殿獻舞過後,曹野那姬當上了大唐後.宮的妃嬪,而其二人卻在皮羅閣的奏請下,成為曹野那姬在宮中的貼身侍婢。
環目天顏,江采隻淺笑了下︰「適才嬪妾從殿外進來,瞧見奉御正在殿外親手為小公主煎藥,小公主吉人自有天佑,想是不日便可病愈。陛下萬莫急忡,龍體為重。」
李隆基長嘆息聲,故作不在意的拊了拊掌︰「朕。自有分寸。」說著,徑自步下臥榻,「小公主既已無大礙,現又有奉御候在外。朕便先行移駕南燻殿。梅妃與朕一塊兒走走,朕有些事要與愛妃商酌。」
江采隻依依低垂臻首,雖說未料才剛到金花落就又要出門去。但聖威不可犯,眼見李隆基提步向殿外,也唯有緊跟兩步,一道兒步離金花落。
現下金花落正值多事之秋,若非逼不得已,想必宮中無幾個人願意在這檔口兒上跟金花落扯上關葛,這宮里多的是逢高踩低的人。無論是三宮六院的妃嬪抑或是那些宮人,心存觀望者大有人在。是以,眼下當著龍顏的面兒,江采隻自覺能與曹野那姬母女二人多保持一定的距離就多遠離一步,未可知就不無裨益。尤其是時下。小公主一直體弱多病,不怕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復一番,倘使曹野那姬又故技重施,用當日對付武賢儀的那一招來蓄意栽贓陷害江采隻,縱使李隆基不信之不疑,又從何堵得住悠悠眾口。
這以人為鏡,可以明得失,想當年睿宗的王皇後不正是中了武才人的計,著了人道而被拉下馬。成了替罪羔羊。當初武賢儀受曹野那姬陷害而被褫奪了六儀的封位,降為才人,當時盡管有不少人在暗地里拍手稱快,解恨武氏一族竟也有自食惡果之時,曹野那姬那一招以彼之身還施彼道,可見南詔國的舞姬並非是胸大無腦之輩。這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卻也不可無,小心行事總歸不為過。
離開金花落,江采隻就隨駕徒步行走在宮道上,徑直朝南燻殿而去。一道兒上倆人均未多做聲,李隆基倒是棄了龍輦一同與江采隻且走且停著,高力士、雲兒等一眾僕奴緊跟在後,皆未吱聲。
「陛下召嬪妾,且不知是為何事?」眼看前面就到百花園,或遠或近地可嗅到陣陣花香撲鼻而來,江采隻遂淺勾了勾唇際,適中打破了四下的安寂。算來已有一年多未去過南燻殿,昔年南燻殿與梅閣可謂宮中的兩處熱鬧地兒,而今卻早已變了樣兒。
「今日退朝後,朕出宮去了趟玉真觀。」李隆基負手止步在百花園旁,眉宇間看似夾著淡淡的憂愁。
「玉真公主近來可好?」江采隻佯作不知情的頷首止步在側,並未提及先時小夏子在梅閣所告知之事。小夏子本是好意,總不能埋了好人才是。再者說,尚不知李隆基究竟是為何事才說提今白之事,先听一听聖意再說也不為遲。
「持盈一切都還好。」李隆基軒了軒長眉,看眼園中的一片新綠,提步向園內,踱了幾步,又像是想起什麼似地朗聲一笑,「愛妃可能猜知,朕今日在玉真觀遇見了何人?」
凝目李隆基,江采隻賠笑在旁︰「瞧陛下這般開懷,莫非在玉真觀遇見了故人?」
隨手撥一撥身側的一叢花枝,李隆基越發開懷的朗笑了聲︰「知朕者,當真是愛妃也。」
听著李隆基話里話外之意,江采隻心下微沉,卻未顯露在面上︰「陛下這般說,才著實打趣嬪妾了。」
自古都道聖心難揣,然而今刻李隆基的言外之音,卻盡在江采隻的預料之中,只可惜並不遂江采隻之心罷了。恰恰相反,卻是怕什麼偏來什麼,擔忡什麼正來什麼,可見李隆基在玉真觀所遇見的故人十成十的正是楊玉環錯不了。
又往前走了幾步,園深處背陰之地尚積有薄薄的一層冬雪,梅花迎寒俏枝頭的時氣早過,這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但見新人笑,那聞舊人哭,想來正與這宮中的人與花極為相襯的很,才真是道盡人在宮門中的瀝瀝辛酸。有情也罷,無情也罷,臨到頭來卻都逃不過是一場空悲切。
「朕怎地忘卻,愛妃與玉環也是為故交了。」凝睇江采隻,半晌,李隆基意有所指的又開金口道。
江采隻心下微微一顫,美目含笑,盈盈禮了禮︰「壽王妃天生麗質,嬪妾與之確是有過幾面之緣。」
李隆基一笑了之,倒也未多予以作問,之前在玉真觀,臨回宮之際,楊玉環有托其給李瑁捎個話兒,關問李瑁近來是否安好。听楊玉環言下之意,李瑁定是有甚久不曾去玉真觀看探楊玉環,當年李隆基之所以允準了楊玉環奏請為女道士一事,實則意在從中寬解李瑁與楊玉環小夫妻倆間的嫌怨不和,今時看來,才知竟是適得其反。
想著楊玉環那般的可人兒,又知書達禮,言行舉止間溫溫柔柔,縱然當初嫁入壽王府時,原本只是楊府的一名丫鬟,但也是個知進退的女人,否則,又豈會順了李瑁的心思甘願代夫君入玉真觀修行,為寧王李憲、寧王妃元氏薦福,又啃听從聖意待在觀中兩年多陪著李持盈一並為竇太後祈福。如此一個以出嫁從夫為德操的女人,在侯門皇室之中本即不可多得,怎奈李瑁身在福中不知福,非但不懂惜護,反而處處嫌棄,自與楊玉環奉旨成婚以來,迄今仍耿耿于懷楊玉環的出身,還不止一次的以楊玉環肚子不爭氣未能為壽王府誕下一男半女為借由,一再上奏休妻,李隆基越想越忍不住有些動氣。
想當年,武惠妃一夕之間猝亡,臨終時分來不及留下任何的囑托,這些年,正是顧及昔日與武惠妃的情意,李隆基才對李瑁一些所作所為一忍再忍,很多事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隨其所意,但自從在驪山行宮見過楊玉環之後,尤其是今次又在玉真觀里見到了楚楚可憐的楊玉環,且不說心下隱隱泛生的憐香惜玉之情,單說李瑁,身為一個皇子,屢屢不知顧全大局,一意孤行,卻是叫李隆基大失所望。
見龍顏凝重,似有所思的沉聲嘆息了聲,江采隻又溫聲啟唇︰「壽王妃在玉真觀可好?」略頓,又道,「恕嬪妾多嘴,不知陛下何時恩準壽王妃出觀回府?」
凝睇江采隻,李隆基一甩衣擺,望了眼頭頂一片瓦藍的天空︰「惠妃去得早,許是朕早年寵壞了壽王,這些年卻是委屈了玉環。」
听著李隆基這般自言自語似的一說,江采隻心頭狠狠一跳,不露聲色道︰「陛下何出此言?壽王妃與壽王郎才女貌,天生一對璧人,怎地便又有了不是了呢?」
李隆基略沉,皺了皺眉︰「且不說這個了。朕今日在玉真觀,持盈請旨,請入數百家之產,延十年之命,朕已允之。」
望眼偏西漸沉的夕陽,江采隻抿唇一笑︰「白雲蒼狗,不過是浮生一夢,玉真公主看破紅塵,視財帛如身外之物,想是它日必可成仙成道,與金仙公主一般,得以早日修成正果。」
李隆基又沉聲嘆息了聲,眺目天野那端的萬道霞光,正色道︰「朕決意,改‘玉真觀’為‘太真觀’,賜號壽王妃‘太真’,于太真觀中繼續修行,愛妃意下如何?」
江采隻不由一愣,雖早就料定終有這麼一日,今個卻不成想過事情會來得這般突然,楊玉環被賜號「太真娘子」,可不正是被招入宮的前兆。當真是平地驚雷。然而轉念一想,此刻卻也是一探君心的好機會,于是隱下心頭的紛擾,斂色道︰
「听陛下言下之意,莫不是想讓壽王妃在觀中了卻殘生?嬪妾愚拙,壽王妃可是壽王的孺人正妻,這萬一……嬪妾瞧著,壽王待壽王妃並非就全無情意可言,恕嬪妾直言,嬪妾只怕,陛下這聖旨一下,怕是不見得便是好事一樁。」(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